膝盖上传来坚硬的触感,不似血肉。
那人双肩一耸,矮小的身躯好似一条滑不留手的无鳞蛇,伏着脊背从白大褂里一下子滑了出去。
他里面穿了一袭黑色紧衣,腰间右挂枪套,左配黑鞘小太刀,刀柄鲜血斑斑。刚刚那一记膝撞,正是顶在了刀鞘上。
“果然是狗的主子。”
陈酒眯了眯眼睛。
两人之间相隔不过两步,他便只打量了冷兵器。
“我经常看擂台,认识你,你叫陈酒,是个武师。”
那人操着一口别扭的汉话,从口罩下闷响,
“披挂门?”
“对,”
陈酒咧了咧嘴角,
“披挂门。”
那人便不再说话,探掌握住小太刀,刚刚出鞘三寸,视野之中忽然蒙上一片白茫茫,却是陈酒将白大褂抛了出去!
嗤啦~
刀刃撕裂布料,雪亮刃口映出杀手狞厉的眼光。
白大褂被当空劈成了两片,无力飘落在地,露出后面……空旷无人的走廊。紧接着他握刀的手腕一阵剧痛,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牢牢钳住,指尖陷入筋肉将近半寸。
抛出白大褂之后,陈酒便借着衣物的遮挡,脚尖旋拧,一个纵步绕到了左斜方,身形正好位于太刀的劈斩死角。
甫一出手,却非披挂武艺,而是从云望那一擂学来的三皇门绝招。
虎口扣爪!
“就是这只手,杀了三个人?”
陈酒右手钳着对方往前一扯,屈起左肘,朝关节劈了下去!
嘎巴。
脆生生的骨折声清晰无比。
小太刀掉落在地,杀手疼得眼皮直颤,忍着臂上钢钉嵌入骨头一样的剧痛,刚想抬腿反击,陈酒的脚尖已经抢先一步敲中了他的膝盖。
又是一声嘎巴。
“啊啊啊!”
连续两次骨折,杀手终于忍不住嘶吼出声。陈酒抬手一把抓住对方的医护帽,往走廊一侧的窗户上重重撞去!
啪!
响彻楼层。
陈酒顺手接住一片下落的碎玻璃,扎穿杀手探在腰间的另一只巴掌,阻止了他摸枪的意图。
尘埃落定。
赢得太轻松,连陈酒都有些意外。这个杀手在点烟那一刻爆发出的水平确实惊人,但之后的表现却不尽人意,勉强算是个硬点子,但绝不扎手,推翻了陈酒之前的预判。
看来是个专精刺杀的角色,并不擅长正面交锋。
杀手的口罩被撞得脱落,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路人面孔。
他瞪着充血的眼珠子,嘴角拉扯出一抹疯狂的弧度。
“你笑什么?”
陈酒皱了皱眉头。
几乎在同一个瞬间,口袋里的御守一寒。
叮,
一枚拉环从杀手被刺穿的手掌里掉落,声音很小,却显得无比刺耳。
陈酒瞳孔剧烈收缩。
轰!
……
轰!
医院对面的巷子里,一个穿和服的女人举着望远镜,眼睁睁看着一道矮小的人影被踢出窗口,在半空中炸开一簇火光,震碎了半栋楼的玻璃。
“宫田君失败了。”
女人放下望远镜,嫣红的眼角鲜艳如血,
“张,让拉电闸的小队回来,你们所有人上去冲门吧。”
巷子里拥挤着三十几道人影,这是青红门在黄龙水会眼皮子底下,能渗透进华界的最大人数。
为首一人身穿赤膊短打,衣领间露出雕龙画凤的文身,那张满是横肉的脸上此刻却冷汗直流。
“三野小姐,我们人太少……”
“对面人也不多,暂时不多。”
女人面无表情,
“再说了,你们支那人,不是最擅长自相残杀么?”
首领还在犹豫,女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添上了一抹冰冷:
“宫田君已经为大冬亚公荣献出了生命,张桑,我希望你也有一样的觉悟。不然的话,青红门可能需要换个龙头。”
首领闻言脸色骤变,硬着头皮从后腰抽出一柄直刃砍刀,朝身后高声招呼一句:
“兄弟们,跟我杀!砍死黄龙水会那帮跑码头烂肩膀的泥腿子!”
“杀!”
……
手雷刚一炸开,保镖们就立刻挡在了薛征的前后左右,形成了密不透风的人墙。薛征推开他们,凝望着爆炸传来的方向,脸色阴晴不定。
踏,踏,踏,
一阵脚步回响。
薛征从保镖手里夺下一支枪,瞄准,握枪的巴掌稳得如同铁铸,直到看见一张熟悉至极的脸庞,这才稍稍松懈了肌肉。
“什么情况?”
“有只虫子,我处理了。”
陈酒手拎小太刀,回答得轻描淡写,但瞧他那凌乱的头发、被爆炸余波撕扯得破破烂烂的西装,薛征的表情难得动容。
“老薛,咱们得撤。”
陈酒调出3D沙盘看了一下,医院门口那片黄点正不断削减,配合一楼沸腾的喊杀声,完全猜得出目前的状况。
薛征望向手术室,抿唇皱眉。
“你留在这儿,他更危险。”陈酒补充一句。
“我明白。”
薛征轻轻一叹,收回目光,
“撤吧。”
一行人迅速前往楼梯,打算冲出正门坐车离开。谁知刚下到一楼,拐角处突然冒出一个突破了黄龙水会防线的青红门青皮!
青皮看到薛征,眼睛一亮,刀片刚举起来,一抹狭而短的寒光已经占满了眼眶。
噗!
陈酒抬手一刀劈杀青皮,反手用刀柄打碎最近的窗户,目光冷冽。
“正门不行了,跳窗。”
两个保镖搀着腿脚不便的薛先生攀上窗台,一行人刚跃进大院,迎面扫来一扇耀目的火舌!
院中驻守着数名青皮,配了几杆盒子炮,幸好只是开火的气势足,准头却差得可怜。保镖们抬枪反击,火光和枪声几乎将黑夜吵醒。
毕竟是退伍老兵,训练有素,在付出了三人的代价之后,保镖们终于将大院里的敌人暂时清扫一空。
“跟我来。”
陈酒率先迈开脚步,剩下两个保镖还在面面相觑,薛征已经毫不犹豫跟了上去。几人来到围墙边上,陈酒拨开几条爬山虎藤蔓,后头露出一扇锈迹斑驳的铁门,门锁已经坏了,用铁链紧紧拴住。
“你很熟悉这家医院?”薛征神色诧异。
“看过地图。”
陈酒关闭眼前的3D沙盘,小太刀重重挥下,只一击,铁链便应声而断,这份锋利程度让陈酒也忍不住眉头一挑。
“质量不错啊。”
紧要关头容不得多想,陈酒一脚踹开铁门,四个人依次钻出。
这时候身后炸开一阵喊杀声,却是青红门的青皮们终于解决了黄龙水会队伍,纷纷举着砍刀和短枪从窗中跃出,沾血的铁光在月色下连成一大片。
“老板,你们走。”
一个高个保镖将配枪塞到同伴手里,肩头往门上一靠。
“你的儿子,我会照顾。”薛征轻声说。
“钱不用多给,留不住,让那臭小子多读书就行。”
面目严肃的汉子咧嘴一笑,用尽全身力气死死顶住铁门。
陈酒持刀在前头领路,最后一个保镖搀着薛征,走出几十步之后,背后传来一阵密集的枪响,匆忙中回头一瞥,黑衣汉子的身躯在射穿铁门的弹幕中被撕碎。
慨然赴死。
青皮们撞开铁门,争先恐后拥挤向前,生怕自己分润不到这份泼天功劳。最后一个保镖回头反击的时候被流弹射中胸口,扑倒在路面上。
一颗颗灼热子弹擦身而过,陈酒默默握紧刀柄。
就在这时,眼中沙盘的边缘位置,凭空冒出一大片黄点。
砰!砰!砰!
几辆汽车悍然从一侧的路口中冲出,朝着青皮们直直碾压了过来,轮胎将血肉之躯刮蹭得支离破碎,留下一路模糊的鲜红,最终刹车在陈酒和薛征面前。
“上!”
陈酒拎着薛征一步跃上汽车,重重关上车门。
“你们来迟了。”
薛征喘着粗气,脸色发沉。
“路上碰着了几个钉子,拔掉花了些时间,是属下的错。”司机一边认错,一边将油门踩到最底。
轰鸣的引擎声中,几辆疾驰的汽车溶入夜色。
……
民国二十一年八月十四日,
夜,
津门城大乱。
八点钟,根济纪念医院发生大型暴乱,刀光与枪火交相辉映,死伤数十人。
稍晚,黄龙水会主力冲入秋山街,扫荡青红门九个盘口,二十余家赌馆、烟馆被焚,冲天火光照亮了半个日租界。
凌晨,青红门龙头张壁于华界内被活捉,陈树生亲手将其沉江,青红门至此从津门除名。
早上,秦得利商行的薛征作为守法公民代表,在办公室内接受报社记者采访,要求警方严查暴乱根源,维护市民安全。
【特殊任务完成】
【评价: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