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世昌的上门拜访,周树模并不感到意外,他很快就把徐世昌请到了东厢的暖房叙话,陪他一起和徐世昌见面的还有王葆真。
三人坐下喝了杯茶叙了几句家常后,徐世昌便把话题切入了正事,“…贵方前日调动军队究竟所为何事?总不至于真是为了区区几名工人喊冤吧?”
这边王葆真便迅速接话道:“东海前辈说的不错,我们的行动就是为了工人抱不平。而且开滦五矿的工人逾三万,加上家属就是事关十余万人的大事,怎么能够说是区区小事呢?”
被王葆真这么一抢白,徐世昌原本打好的腹稿顿时就说不下去了,他不得不重新在腹内组织起了言论。沉寂了数秒后,徐世昌再度开口说道:“唐山之事原本就是件小事,如果不是有人从中煽动工人闹事,又怎么会逼迫警察开枪弹压呢?贵方难道不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吗?”
王葆真微微一晒道:“东海前辈说笑了,如果不是工人确有不平之心,就算有人煽动也煽动不起来吧?警察弹压地方总要有个理由吧,工人好端端的向矿主游行示威,又没有打砸抢烧,何以警察要用上步枪弹压?这难道不是警察为矿主收买,对工人的暴力镇压吗?我们共和党是为了捍卫劳工利益而建立的,劳工受到了不公正的对待,我们自然是要出头的。否则本党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呢?”
面对王葆真咄咄逼人的言论,徐世昌终于变色说道:“说来说去OTg2NTc=,贵党不还是想要试图制造借口进京吗?贵党一年多前对北京做出的承诺,今日终于是要撕毁了吗?不过你们这么食言而肥,又如何能令天下人信服?我北洋虽然力不入人,可也不会束手就擒。”
王葆真却不以为然的说道:“我们一年前对北京承诺的是,只要人民还愿意忍受,那么我们会承认北京政府的继续存继,除非北京政府试图对我们发起进攻或是无力保卫中国的利益,那么我们当不得不接过某些责任。
换句话说,如果北京政府确实的履行了自己的义务和负担起自己的责任来,那么这个政府才有存在下去的价值,不过北京政府似乎从来也没有正式的回应过我们。而且我们从来也没有说过,我们的单方面承诺是用来束缚自己的准绳。”
徐世昌气愤不已,坐在那里一言不发,似乎不愿再和王葆真交谈下去了。坐在那里的周树模这才给王葆真使了个眼色说道:“卓山啊,鹤岩不是还要同你一起去一趟英国领事馆谈事情的么,我看你也该动身了。”
向徐世昌表明了共和党立场的王葆真,倒也无意再继续逗留下去,毕竟革命委员会并没有打算真的要借机和北京政府全面开战,因此他借着周树模的提醒便抱拳告退了。
见到王葆真掀起棉帘子走了出去,徐世昌这才有些愠怒的说道:“少朴,难不成吴畏之真的有意借此事向北京发难吗?这民国建了才几年,除了去年之外倒是没有一日不在打仗的。这吴畏之天天把人民利益挂在嘴边,难道就不能让人民修养生息几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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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树模却摇着头说道:“东海兄这话却是从何说起,卓山这个人是新派作风,不像我们讲话总要一团和气,不好让人当面下不了台。但是他话语里的意思终究是不错的,就算吴主席自己忍耐的住,肯给袁大总统这个体面,让大总统善始善终。
不过,共和党内的其他人物,可未必想要给袁大总统这个体面的。过去北洋手握重兵,又得了洋人的支持时,袁大总统又何尝给过南方体面?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而且袁大总统若是真的息了某些不该有的心思,只是一心想要天下太平,那么现在也该把权力让渡出一部分了,这个国家终归不会是姓袁的,大总统难道还想永远包揽把持下去吗?”
徐世昌沉默不言,他很理解周树模话语里的意思,北洋能够有今日的局面并不是因为得到了全国民众的拥戴,不过是清失其鹿,而近在咫尺的北洋捷足先登罢了。
但是作为满清倾尽国力打造的北洋武力,江浙湖汉北既没有在辛亥革命中力挽狂澜拯救朝廷,又没有为革命大义所感召顺从于民众逆取天下,反倒是在朝廷和革命党人之间左右逢源,最终通过出卖朝廷和革命窃取了国之九鼎,自然天下无人能服。
于是各地的旧派人士天天想着复辟大清,新派人士则天天想着革命尚未完成,北洋虽然在名义上统一了天下,但是地方上的实力派对于北京不过是阴奉阳违,置北京政令于不顾的省份可谓是比比皆是。
说到底,这就是北洋得国不正带来的负面影响,既然北洋是靠着武力窃取了革命成果,那么手中有些实力的地方军阀自然也就生起了野心。
袁世凯讲共和讲不过国民党,又提不出其他理由说明,为什么是他而不是别人来当这个大总统,因此一度想要恢复天命论。不过这个新朝天命论还没有形成大势,革命委员会却突然出手打翻了替袁世凯鼓吹天命论的孔教会,公然宣称天命不过是愚民之论,利用天命来为自己造势,试图破坏共和的就是共和党的生死之敌,也是中国人民的生死之敌。
之后革命委员会更是用击败了日本入侵军队的战绩,表明了自己拥有掀翻这张桌子的力量,天命论和孔教会自然也就偃旗息鼓了。
到了今日,中央政府之所以还能保持住一定的威权,已经不在于北洋诸军的武力,而是在于革命委员会在明面上的服从。革命委员会在捍卫了山东的领土主权后,威望和实力都已经远远超出了各地的军阀,各地实力派在这个时候挑战北京政府,只不过是为革命委员会火中取栗罢了,大家自然就不会这么做。
唯一对于当前局面感到不满意的,只有北洋内部的各实力派将领和袁世凯自己了。革命委员会对于北洋集团的武力压制,使得驻扎在各地的北洋军不得不收敛了许多,唯恐自己会被革命委员会盯上成为第二个张勋。至于袁大总统,则在日趋衰老的身体和自己的野心之间不断斗争着。
在徐世昌看来,如果1914年击败了日本人的革命委员会立刻南北出兵会师于北京的话,那么彼时人心涣散的北洋内部,是难以抵挡的住气势如虹的国民革命军的。
只是革命委员会在战后居然出人意料的选择了忍耐,给了北洋集团一个喘息之机,再加上革命委员会之后在山东推动的土地改革制度又得罪了士绅地主阶层,这才算给了北京政府重新凝聚人心的机会。
不过就今日来看,北京所谓的聚拢人心根本毫无作用,革命委员会不过移动了一下驻军的地点,在报纸上写了几篇批判的文字,他们这边就已经惶惶而不可终日了,根本没有表现出同革命委员会誓死抗争的勇气来。
想到这里,徐世昌也觉得北洋想要重整声势,试图和革命委员会划地而治的想法恐怕是不成的了。看看别人这边上下一心的模样,再想想北洋内部现在还勾心斗角的局面,徐世昌就觉得北洋这个团体的前途真是渺茫了。
不过他心里想归这么想,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平静向周树模问道:“少朴,咱们还是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共和党究竟要的是什么?只要能够让民众再过上几天安稳日子,我总会竭尽全力去说服大总统的。”
周树模撸了撸自己的胡子,然后对着徐世昌竖起了三根手指说道:“既然东海兄这么问我,那么我就老实不客气的说了。
三件事,第一件事,开滦事件交给我们来处理;第二件事,山东和关外连接的铁路交给我们来管理,铁路盈利的余款我们依旧上交给交通部;第三件事,把天津交给我们,并取缔了外国公司在我国境内擅自招募劳工的行动。”
徐世昌皱起了眉头看着对方说道:“除了第一件事外,这第二、三件事岂不是让北京政府向革命委员会割地赔款吗?今日你们要了铁路和天津,明日便该要北京城了吧?”
周树模沉吟了片刻后却突然问道:“袁大总统现在身体可还好吗?”
徐世昌有些不快的回道:“少朴问这做什么?大总统现在没有过去那么操劳,身体自然也就好的很。”
周树模这才点了点头说道:“我们正是希望大总统能够在哪个位置上多待上几年,这才为他减少些麻烦而已。我们且说句老实话吧,不管是开滦煤矿还是天津城,北京真的管的到吗?
把这个包袱丢给我们,对于北京来说应该是求之不得之事。要是我们同英国人或是列强闹翻了,北京不正可坐收渔翁之利吗?至于连接山东和关外的铁路,北京难道还打算截断两地的联系吗?否则的话,这条铁路的管理权自然是要给我们的,我们这也是为避免双方出现不必要的武装冲突,平白给外人看了笑话,这才提出了这样的要求。东海兄应当理解才是。”
徐世昌的脸色终于有些阴沉了起来,“这莫不是吴畏之打算为入关进京布局了吗?”
周树模笑了笑,突然反问道:“革命委员会都已经发展到了现在这个程度,还不想着入关进京才是不正常的吧?东海兄何必装糊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