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流入海?”沈羲和看着眼前在大雨之中依然很平静的海面。
除了密密麻麻砸落的雨水,飞溅起来的水花,哗啦啦的水声,再也没有什么波澜,听不到怒涌的波涛,看不见奔腾的急流。
可城中积水已经到了再不处理就会形成水患的地步,这么多水奔流入海,会不会致使海水肆掠,吞食一切?
别说百姓害怕,就连沈羲和也有些担忧。
“陶公,有几成把握?”萧华雍肃容问。
陶专宪对着萧华雍抱拳一礼:“殿下定是未曾临海而居,臣与仲公都曾临海之乡任命。
十四年前都里镇也曾如此时的登州,大雨肆掠近三月,恰逢微臣在此就任,微臣当时也担忧大雨滂沱,是否会引得海水蔓延,故此一直守在深海之边。
然则大雨三月,海水确有蔓延,却蔓延在往日之处再未上涨,臣原以为是臣记错了,然则微臣次年特意留心,发现海里涨水退水是四季循环,必经之国,并不受旱情与大雨影响。
眼下水蔓延至此,亦与大雨无关,往年到了此时,海水也会蔓延至此,微臣所言句句属实,万不敢轻乎一城百姓性命,殿下可寻渔民核实。”
“殿下,臣亦敢以性命担保,陶公所言为真,此法可行。
引流入海,便是大雨绵延不绝,亦不会有水患之忧!”
陶专宪与仲平直言之凿凿,沈羲和与萧华雍四目相对,他们纵使算得上博览群书,可此类之事,古往今来,记载甚少,他们也未曾涉猎。
术业有专攻,他们却相信陶专宪与仲平直的判断,以二人的品行,若无绝对的把握,他们也不会下此定论。
然而他们信,百姓却未必会信,这挖渠道之事不能耽误,须得合全城之力,尽快疏通,才能早日将水患杜绝。
“陶公,仲公,烦劳你们二位将渠道之路划出,其余之事交由孤。”这一刻,萧华雍极其坚定地支持了二人。
陶专宪与仲平直大喜过望,其实他们早就想到了这个法子,也清楚这个法子会遭受多少非议与驳斥,便是直达天听,也未必能够得到陛下的恩准。
实在是这个法子有些骇人听闻,且一旦判断失误,引流入海,致使海水倒灌,葬送一城百姓性命,又祸及数城百姓,其后果便是陛下也承担不起。
这比盗墓案更加罪不容恕,唯有陛下退位让贤方能堵住悠悠之口。故此,陛下绝不会应允,这才是二人迟迟没有上奏的缘由。
然则他们二人已经想尽了法子,一一草拟,一一推翻,最终也有这一个法子能解百姓之难。
眼看着此法施行迫在眉睫,他们都准备上书陛下,这个时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来了。
听闻太子殿下与太子妃来文登县,陶专宪当即击掌道:“希望来了。”
当时仲平直尚且不明白陶专宪如此亢奋的缘由,此刻看到笔直立在他们面前的萧华雍,仲平直才明白。
此刻的太子殿下丝毫没有一丝孱弱之气,他眉目沉敛,身如松柏,大雨之中,宛如一柄出鞘的利剑,恰似晕染着苍白锋锐的光。
擎天一剑,顶天立地,刹那间破开云雾,窥见天光。
仲平直素来在朝堂寡言少语,从不与人往来,做个本本分分的孤臣,数十载安安稳稳,到如今外面风起云涌,也无人拉弄或者暗害他。
他自问把什么都看得明明白白,却发现他也有被蒙蔽之时,此刻的皇太子,威严,锋芒,强盛,是他从未见过,也未曾意料到的模样。
仲平直的目光下意识看向沈羲和,却触及到了太子殿下投来的沉沉目光。
仲平直下意识背脊一凉,忙收回目光躬身道:“臣领命,定不负殿下之信!”
“外祖父,口粮不用克扣,五日之内,必有粮食入城。”既然萧华雍都露出真面目了,沈羲和也用不着藏着掖着。
沈羲和的话又让仲平直一惊,就连陶专宪都震撼不已。
他们虽然一心盯着水利,却也知道景王对粮食苦恼不已,因着要疏通渠道,他们也大致把县城路线了解过,更清楚现在根本无路可以承载大量粮食入城,没有想到沈羲和与萧华雍竟然有法子!
心中忍不住激动,正如萧华雍信任他们引流入海,他们也信任萧华雍能够言出必行,那么粮食一定有!
有了粮食供应,后面的事情就迎刃而解,他们一定能够度过这个难关,二人一扫脸上的愁云,仿佛透过了倾盆大雨,看到了阳光明媚的远方。
“你为何要让仲公看清你?”到了给他们安排的住所,屋子里只有他们二人,沈羲和忍不住问。
萧华雍在屋子里生火,驱散屋内的潮湿气息,他坐在那里,垂首添加着炭火,火光将他略有些苍白的脸颊映照出红润的血色。
对于沈羲和的疑问,萧华雍沉默了片刻后道:“我不确定此事是否会顺利。”
萧华雍自然是信任陶专宪和仲平直,然而这件事情牵扯太大,连陛下都担不起失败之责,沈羲和如何能够承担得起?
他自是不能如同往日,让沈羲和出面,这事儿非得由他出头不可。
沈羲和心口一颤,其实她猜到了,他就是要护着她。
“北辰。”沈羲和走到他身旁,在他身侧的长圆木充作的凳子挨着他坐下,“我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此事若你判断有误,酿成不可逆转之祸,你以为我能置身事外?”
他偏过头,眸光深沉,语气笃定:“我能让你置身事外。”
一旦有意外,他以死谢罪,沈羲和有运来粮食之功,陛下也好,登州百姓也罢,无人能够追究她头上。
读懂了他的解决之策,沈羲和气急,恼怒之下口不择言:“你最好提前再为我选好二婚之夫!”
既然都想到了后果,也决定了孤注一掷,不牵连她,那就一步到位将她的未来也计划进去,早点给她准备好后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