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皇帝情绪很好。
对于这位李真人,印象也是极佳。
有本事……且还如此谦逊,果然是得道之人的样子。
江南的那些所谓圣人流言,转眼之间,便已不攻自破。
倒要看看,还有谁以后还敢造圣人的流言。
送走了圣驾。
在翰林院所有翰林复杂的目光之下,方继藩领着李朝文出了翰林院。
刚刚出去,终于憋不住的李朝文,直接噗通一下拜倒在地,噙着泪水道:“师叔大神通啊。”
方继藩眨了眨眼,一时分不清这个家伙的眼泪到底是真是假。
可方继藩是个纯洁的人,他不会将人往坏处想。
方继藩叹口气道:“哎,这算得了什么,起来吧。”
李朝文却是不肯起,一脸诚恳的道:“师叔,陛下所赐的田产以及钱财……”
方继藩撇嘴道:“你将师叔当作是什么人了,这么点蚊子肉,师叔也看得上嘛?狗东西,真是没有眼色,你这是要置我于不义嘛?又亦或是将我当作是乞丐?我方继藩,不吃嗟来之食,噢,听说近来又有不少香客,进献了土地和钱财?”
李朝文先是一惊,正要请罪,现在听到了弦外之音,立即道:“是,是,是,可是不少呢,明日,小道便亲自带着账簿,请师叔过目。”
方继藩脸上神色淡淡之态,叹了口气:“你看看这些该死的香客,他们有银子和田产,不去救济百姓,却是搞这些名堂,平日不积德,求神拜佛,也不过是临时抱佛脚。这些银子和田产,我方继藩还就不信了,不能花在百姓们的身上,要教贫者富起来,要让饥寒交迫之人有饭吃有衣穿,师叔信得过你,明日不必带账簿了,我也懒得查账,直接寻王金元,将钱财和地契,统统交给他便是了,师叔要拿这些为这天下人,做一些好事,虽是杯水车薪,可有志者事竟成,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你也要谨记着教诲,你虽是方外之人,可方外之人,却也不能独善其身,却需心怀苍生,以天下为己任。”
李朝文毫不犹豫的叩首道:“小道谨记师叔教诲。”
“滚蛋!”
方继藩一向干脆,大手一挥,已是上了在外头候着自己的车马。
李朝文目送着车马,唇边浮着真切的笑意,心里是雀跃无比。
终于……自己有资格享受滚蛋的待遇了。
要知道,师叔身边,能动辄被呵斥滚蛋的,全部加起来,不会超过一只手的手指,而终于,自己守得云开见月明……可谓是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苦心人,天不负啊。
李朝文心里满满的成就感,觉得浑身的细胞都雀跃起来,整个人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腿脚竟好似也有了劲头,人生有了无限的希望,眼眸里闪闪生辉。
这种美妙的滋味,不亚于人生三大喜。
………………
“啥?凭啥父皇是圣人,本宫是亚圣?”
朱厚照瞪着方继藩,一脸的不服气。
是啊,就是不服。
凭啥?
“李朝文那个狗东西,瞎了眼是不是?”
朱厚照开始唧唧哼哼:“父皇会织毛衣,会抡锤子,知道螺丝怎么紧固?用过扳手吗?会制药?哼,他就知道捡现成的。”
方继藩有点给朱厚照气呼呼的样子给逗乐了,微笑道:“太子殿下和臣抱怨什么?自己和陛下说去。”
朱厚照却是不再吭声了,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认真的道:“我不敢。”
方继藩坐下,拿起桌上的茶盏,施施然的喝了一口,才道:“陛下圣明的很,不只是明察秋毫,还目光独到,已是下旨,让皇孙从今以后跟着我学习,我做他的授业恩师,哎,这是千斤重担啊。”
朱厚照感觉心里酸溜溜的,想说点什么。
方继藩却是突的看向朱厚照道:“可是陛下还是将太子殿下看轻了,太子殿下,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可谓是经天纬地之才。何况殿下又是皇孙的父亲,亲的。这么现成的师父不找,偏要来找我方继藩,哎……我虽不知陛下的良苦用心,可细细想来……要不,太子殿下,你来教授皇孙吧。当然,我还是师父,你就做我外聘的西席。”
方继藩前头的话,引发了朱厚照的不服。
对啊,他的本事不但比父皇多,比方继藩都高多了,凭啥不让本宫自己来教儿子?这么看不起本宫?
可后头的话,却又令朱厚照警惕起来。
老方不会连这个都偷懒吧,事儿本宫做,好处就你来得?
他眨眨眼,想说点什么。
方继藩随即摆摆手:“算了,算了,这样不好,陛下委我重任,我怎么好让陛下寒心,我理应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报效皇恩,这等事,万万不可假手于人,若是所托非人的话,到时怪罪下来,我吃罪不起。”
朱厚照顿时眼睛一瞪,厉声道:“本宫来教,就按你说的办。”
“这……真的可以吗?”方继藩不禁一脸忧心的道。
朱厚照龇牙咧嘴道:“老方,你放心便是,我将我一身的本领,都倾囊相授,绝不藏私,这是我自己的儿子,我能不上心?”
方继藩心里忍不住感慨,太子殿下,居然还知道这是自己的儿子啊。
方继藩立即道:“如此,便算是一言为定了。”
…………
次日一早。
朱载墨便已至了西山,前来拜见,他本就将方继藩当作自己的恩师,何况方继藩还是自己的姑父。
乖乖的和方继藩见了礼,朱载墨露出很期待的样子。
他很佩服这个师父,觉得方继藩是个有大学问的人。
因而,得知了消息之后,朱载墨满心雀跃,满怀着期待而来。
这些时日,朱载墨长大了不少,也壮实了,个头虽只到了方继藩的肩头,却也有了几分成人的模样。
方继藩看着朱载墨小大人的样子,眼里透着温和,笑吟吟的道:“皇孙来的正好,为师正在为教授你大学问也很是头疼呢,思来想去,决心教授你大本事。”
“啊……”朱载墨终于露出了一点少年人该有的欢喜表情,面上带笑,期待不已。
方继藩继续道:“因而,为师特意请了一个助教,这个人,可是一个有大本事的人啊,你暂先跟你学一些日子,学了三五成,为师再教你。”
朱载墨彬彬有礼的作揖,郑重其事的道:“连恩师都如此看重此人,此人定是一个高士,却不知,此人是谁?”
方继藩意味深长的看了朱载墨一眼,才道:“你爹!”
朱载墨的脸,渐渐的凝固了,瞳孔在微微的收缩,他僵直的站在原地,竟是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
朱载墨被送到了一个作坊。
这是一个小作坊,非常的简陋。
只两个炉子,一个窑口,以及十数个匠人。
此时,朱厚照正叉着手,上下打量着朱载墨,眼里有一点嫌弃,道:“看看你细皮嫩肉的样子,哪里像我的儿子?今日先教你第一堂课,这作坊,你别看小,可它生产的蒸汽机车的某个构件,却是至关重要,没有这个构件,这蒸汽机车便算是废了,你先来这儿,学学怎么打炼钢铁,晓得怎么制摸,来,为父给你做一个示范,你看仔细了,可别失神,到时学不明白,为父抽你。”
朱载墨进了这里,便觉得自己置身于火炉一般,看着这工棚里呼呼的冒着的蒸汽,仿佛要让自己窒息似的。
虽是身份高贵,可这些,他能习惯。
他毕竟是吃过苦的。
何况,和这些比起来,他更震惊的是,自己那已经脱去了外衫,露出了古铜色的大膀子的亲爹,已拿起了锤子。
哐当……哐当……哐当……
作坊里,很快响起了如交响曲一般的和谐声音。
人们沉浸在愉快的劳作之中。
幸福的滋味,飘的老远,都能闻到。
…………
这几日,方继藩总是心神不宁。
很快,他就找到了原因。
朱秀荣要临盆了。
公主殿下本是入住进了宫里,此后因为弘治皇帝生了病,因而才命人送了回来。
预产在即,整个方家上下,都沉浸在喜悦之中。
那杨管事,更是高兴的很。
方家数代,都是单传,唯独到了少爷这一辈,终于……要开枝散叶了。这是祖宗有德,定是少爷烧了高香,做了许多的好事啊。
不过面对女主人生产在即,这紧张就少不得的,一下子,整个方家都已乱作了一团。
人声嘈杂,稳婆和医学院的人,统统都来了,便连御医院的太医,也都匆匆的赶了来。
梁如莹奉旨,亲自带了女医们,枕戈以待。
方继藩心里既是紧张,又颇有几分兴奋。
傻子都知道,风险是要分散的,方继藩怎么会不知。
多子多福,方继藩并不提倡这样的封建思想。生这么多孩子做什么,管生不管养吗?
可是我们老方家不一样,我们老方家,是真的有皇位,啊不,有爵位要继承的人家啊,跟其他人,当然不同。
………………
尽头转机,来晚了,抱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