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疾……
邵北城话音甫落,花厅内的众人都满面惊诧地看向他。
与子嗣有关的男子隐疾……
俗称,不振。
宣宁郡主怔愣了半响才回过神,她抓住邵北城的手臂,急切地追问道:“怎会有这样的事?!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家里……”
说到这里,她不满地瞪向容钰。待看到容钰亦是满脸震惊后,宣宁郡主的神思陡然清明,扭头质问邵北城道:“压根儿就没有所谓隐疾,对吧?!”
她伸手指向容钰:“或者说,有隐疾的是她!”
宣宁郡主愈说愈觉得自己所料不差,怒道:“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鬼迷心窍,这般作贱自己!”
容钰也缓缓回过神来。
宣宁郡主怀疑,邵北城是为了护着她才谎称自己有隐疾,实际上有隐疾的是她……
他们成婚十余年却至今无子,大概的确是因为邵北城或她患有隐疾……
无论亲友还是她自己,都难以相信邵北城患有不振之疾,毕竟,他提枪上马英姿焕然,在内在外皆是如此……
可若说是她患有隐疾,也解释不通。
因为,上辈子她曾有过身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容钰定了定心神,有意放缓了语气,问邵北城道:“北城,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看了看宣宁郡主,道:“绵延子嗣乃是人子应尽之孝,若你因此纳妾,邵家先祖们定不会怪你坏了规矩,我也决不会因此和你生分了夫妻情分……”
邵老太太也焦急地道:“北城,子嗣事大,不容儿戏!你把话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邵北城眼神复杂地看了看容钰,然后对邵老太太道:“祖母,孙儿不孝!”
“今日孙儿邀临渊叙旧,因心中牵挂子嗣,便请临渊为孙儿把脉,开几帖补气益肾的方子……”
他的声音渐低:“临渊依言为孙儿把脉,诊后方知……”
“孙儿驻守西北时,有一年辽军来犯,西辽太师亲自挂帅,孙儿不敢等闲视之,亲自出城迎战,最后虽击退了辽军,自己却也中了箭。”
“那羽箭扎在心下三寸处……”
心下三寸!
花厅内的众人俱都低呼出声。
心下三寸中箭,可想而知是何等凶险!
邵老太太后怕地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竟也瞒着家里!每每来信,总是说西北风光如何地好,说你的职守如何地清闲,果然都是哄我老婆子的!”
宣宁郡主也急道:“就是!心口是什么地方……”
想到儿子曾心口中箭,宣宁郡主不忍再斥责他,转而呵斥容钰道:“北城不愿长辈担心,所以瞒而不报,你怎么能跟着犯糊涂呢?!”
“再说,西北那不毛之地,有什么好的医者,又有什么好的药材?!”
“定是当时救治不力,伤及根本,这才……”
说到这里,她倏然停住了。
伤及根本……
邵北城接道:“并非是救治不力,而是那箭镞恰伤及心脉……”
“血自心生,心脉受损,血气便不足,便……子嗣艰难……”
血自心生,这是人人都知晓的医理。
心脉受损,血气自然会受到影响。
进而影响子嗣……
听着颇为在理……
宣宁郡主直直地看着邵北城,一头歪倒在地,生生晕了过去。
花厅里立时喧闹起来。
邵老太太先吩咐丫鬟把宣宁郡主搀回房,又命卫氏和关氏开库房取老参、熬参汤。
邵北城则匆匆去隔壁医馆请穆临渊过府。
容钰便和申氏一起走到邵老太太身边,准备随她去宣宁郡主院里。
邵老太太想了想,对容钰道:“你今日奉召入宫,日暮方归,你婆母那里不缺人,她醒来了也不会怪你,你便安心回自己院里候着吧!”
容钰想了想,垂眸应是。
宣宁郡主晕倒,她这个做儿媳的理应榻前侍疾。
只是,宣宁郡主得的是心病,而宣宁郡主见了她只会心烦意乱,所以,她还是暂避的好。
邵老太太便拍着容钰的手道:“好孩子,祖母知道你是一心为北城好的。”
“你婆母……她盼了多年抱孙子却未能如愿,说话便尖刻了些……你体谅、体谅她……”
容钰自然不会计较。
天底下没有哪个婆母不盼着抱孙子,她至今无子,宣宁郡主并没有给邵北城屋里塞人或是逼他休妻另娶,不过是今日对她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
容钰回道:“是孙媳做得不好,不能怪婆母心中有气。”
邵老太太轻叹了口气。
从前京里的夫人、贵女们人人都对皇后推崇备至,认为皇后的模样、才学都是举世无双的好,可她私心里却更喜欢她这个孙媳妇。
胆识过人,性情和善,生得极有福气,简直就像观音菩萨座下的仙童女一般!
可惜,这么好的孩子……
可惜,北城……
邵老太太歉疚地看着容钰,道:“钰丫头,这些年……你受苦了!”
申氏扶着邵老太太走了,花厅里仅剩容钰一人。
她缓缓朝西院走去。
邵老太太住在正院,三位夫人的院子都在东边,邵北城和邵承志的院子则在西边。
她边走,边想着今晚的事。
邵北城心口中箭,邵家的夫人们虽然不知晓,她却再清楚不过。那回邵北城伤得极重,她在病榻前守了三天,才盼到他睁开眼睛。
只是,她到底有些难以接受……
她甚至已经接受了自己命中无子,却无法接受邵北城没有子嗣。
两辈子,他赤忱如初,为了收复失地、捍卫疆土,豁出性命也在所不惜……
一生磊落,无愧于人。
这样的人,凭什么上辈子不得善终?这回捡回一条性命,却没有子嗣?!
他不得善终,她可以救他……
可是,他心脉受损、血气不足、子嗣艰难,她能做什么?
容钰魂不守舍地走到门前,才发觉自己已落了满脸的泪。
……
中宫。
皇后端坐在妆镜前,梳发宫女小心翼翼地为她卸着钗环,这时,有位女官入殿行礼后禀道:“娘娘,愉贵人……她还在宫门外跪着……”
皇后没有说话。
那女官战战兢兢地等着。
愉贵人胆敢买通太医、私会镇北王妃,就该想到后果。
圣上赐死了那太医,愉贵人才知道事态严重,忙不迭地来中宫请罪,再也没了平日那副恃宠生娇的做派,规规矩矩地在中宫门前跪到落锁。
皇后却始终没有宣召愉贵人。
那女官见愉贵人额头冒汗、东倒西歪的,似是跪得受不住了,不禁担心若愉贵人跪晕在中宫门前,圣上他日会因此怨怪皇后,便斗胆进殿回禀。
皇后却似乎无心过问此事……
那女官不禁暗怪自己多事。
皇后是什么人?
皇后有了决断的事,岂需要她操心?!
女官讪讪地立了一会儿,颤声告退。
不曾想,皇后这时却开了口:“宣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