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完全能够治愈的办法,病势似乎一发不可收拾,不但是皇宫里,连京城的百姓,也有人疑似感染。
凉州瘟疫的事情,才过去不到二十年,一年前,疯鼠病的事情差点在京城再次上演,这让百姓对瘟疫之事极其敏感,这频发的症状类似的疾病和突然离京的皇亲国戚已经京城莫名紧密的巡防,都让百姓人心惶惶,骚乱不止。
这个时候,卓北杭的作用,就变得鲜明起来。
卓北杭是白月川的亲信,忠诚无二,这些年来指挥骁骑营兢兢业业没出过半分差错,即便是京城之中有些骚乱,也难不倒他,要紧的是,他不但能制止骚乱,还能安定民心,倒是让蓝漓觉得越发的耐人寻味了。
白月川身在帝位多年,十分清楚民心对一个上位者的重要性,而他留了一个能控制骚乱还能稳定民心的人在京城……他对京城的事情,是清楚的吧?
“阁主小心!”千烟低呼一声,扶住蓝漓,并伸手护在蓝漓额前,蓝漓一头正撞到了她的手心之中。
“没事吧?”蓝漓回过神。
“没事。”千烟摇头,朝外道:“这条路颠簸,驾车小心一些。”
“是。”
“我瞧瞧。”蓝漓扫了一眼千烟的手,顺势拉过,“都红了一大片,还说没事。”
“真没事。”千烟将自己手抽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
蓝漓也不勉强,笑着递给她一个小瓷瓶,“自己抹一抹吧,我可不希望身边的人青一块紫一块的。”
千烟呐呐点了点头。
“快到了吗?”又走了会儿,蓝漓问道。
“快了,据说封先生就在北城弯子为人诊脉,每日换一个地方,并不固定,今日的地方有点远。”
蓝漓点点头,马车又颠簸了一会儿,外面人声喧嚷,如平常一般热闹,就可以想见卓北杭的能耐。
马车停下,千烟率先跳下车,扶着蓝漓又下了车,蓝漓抬目,便看到不远处一座牌楼之下,封少泽坐在一张掉了漆的桌子跟前,为百姓诊脉,桌子后,衣衫朴素的百姓排队排成了一条长龙。
“每日前来诊脉的人都很多,不过因为每日都义诊,如今来看的人已经是越来越少了。”千烟解释之后,蓝漓点了点头,可想而知往日该有多少人了。
蓝漓带着千烟,到了一旁茶寮之中坐下,一直瞧着封少泽诊脉。
封少泽有医宗之名在外,慕名而来的人很多,那长龙一样的队伍,刚短上一些,立即又被后来的人补上,几个穿着德善堂衣服的人跟在一旁,为一些买不起药的人免费赠药。
蓝漓瞧着瞧着,忽道:“也不失为一个收买人心的好办法……”
“什么?”千烟怔了一下,“阁主在说……”她看了一眼外面德善堂的人,和封少泽。
蓝漓却并未多言,轻轻的抿了一口茶,似乎真的对眼前的茶水十分喜欢,专注的研究了起来。
千烟愣了愣,她真的好奇,蓝漓到底在想些什么。
……
这一等,便是一个晌午,等那长龙似的队伍越来越短,几近于无的时候,日头西斜,已是两个时辰之后的事情。
蓝漓慢慢放下杯子,面前的茶水只饮了一小杯,糕点没有动过,她招招手,吩咐小二换了新的茶水和糕点,坐在那里,侧目看着外面。
千烟到了牌楼之下,正与封少泽说话。
封少泽怔了一下,转头朝着蓝漓方向看来,然后并未多言,冲千烟一点头,之后,二人一前一后到了茶寮之中。
封少泽态度依旧不卑不亢,“王妃何时过来的?”
“刚到不久,坐吧。”蓝漓为二人沏了茶,伸手为请,这样的诚意,让封少泽不好说拒绝的话,等封少泽入了座,蓝漓笑道:“医宗亲自筛查百病,说来也是京中百姓的福祉。”
“王妃说笑了,不过是分内之事罢了。”
“医者父母心,封先生说的是。”蓝漓垂眸,为自己又沏了一杯茶,淡淡笑道:“蓝漓记得,医宗封少泽,有三不医,不仁不义不治,奸商恶霸不治,达官显贵不治,不知我说的对不对?”
“不错。”封少泽略有些意外,却还是点了点头。
蓝漓笑了,“达官显贵不治……却能为达官显贵卖命?”
“你——”封少泽怔了一下,面色微变。
“或者——”蓝漓神情不变,淡淡补充,“我说错了话,那个人并非寻常的达官显贵,而是握天下权柄,掌常人生死的九五之尊?”
封少泽浑身一僵。
“封先生为什么不反驳?”静默半晌,蓝漓脸上笑容尽数散去,慢慢发问,声音却随着封少泽的沉默慢慢变冷,“我真的没有想到,封先生有朝一日,也会屈服在权柄之下。”
封少泽微微凝眉,神情复杂。
“抱歉。”蓝漓道:“我并没资格和封先生这样说话,要做什么事,要怎么去做,都是封先生自己的自由,我今日来,也不是和封先生讨论这件事情的,我只想知道,汝阳公主会不会有事。”
“不会。”封少泽并未迟疑很久,便道:“只是会让人觉得病重不治,其实不过是表象,时辰到了,服下解药,就会恢复如常,只是之后需要调养一下身子。”
“嗯。”蓝漓点头,站起身来便往外走。
“王妃——”封少泽却忽然开口唤住她,“你是发现了汝阳公主身体上的异常吗?”
“需要发现她身体上的异常?”蓝漓半侧着身子,“医宗封先生,在病情疑似瘟疫的情况下,竟然连疑似感染疫病的人都没有亲自看一眼,便开始着手治理病情,是真的那么信任蓝漓,觉得完全不需要多看一眼,就能明了病情细节,还是根本没有看的必要,只因自己心知肚明?”
说罢,蓝漓大步离去。
封少泽站在茶寮之中,看着蓝漓的背影上了马车,直到消失在窄巷之中,他的视线都没有收回。
这件事回去,何尝是他自己想做,可为了心中记挂的那个人,他有的选吗?
……
回到水阁的时候,已经黄昏。
白月笙难得在水阁照顾着小丫头。
见蓝漓回来,他分神看了一眼,笑言,“才刚恢复一些就这么任性,那腿上的伤口可不是闹着玩的。”边说,他边将孩子交给乳娘,起身到了蓝漓身边,眼神带着责备。
蓝漓却慢慢抬眸:“我去见了封少泽。”
白月笙一怔。
“我知道了。”蓝漓补充。
白月笙的表情再次发生微妙变化,摆摆手,遣退水阁院中所有的人。
“为什么让他们走?已经做了的事情,又怕他们知道?”蓝漓唇瓣轻轻一扯,“何况,他们是知道的吧?”
“心儿。”白月笙调整心情,“你听我说——”
“听你说什么?”蓝漓轻轻说罢,甚至唇角还带着几分笑容,却忽然提高音量,“说你如何哄骗我?说你知道汝阳公主身体为何那样,却放任我以为那是瘟疫?还是又要说你和你三哥这么多年初心不变的兄弟情?”
“我是不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蓝漓的脸上,挂着最灿烂的笑容,音调也一如她往常说话的时候那般,但没说出一个字,便让白月笙的心下沉了几分,冷的渗人。
“心儿,你听我说。”白月笙深吸了一口气,极快的调整自己的情绪,让自己镇定,“这件事情我的确是骗了你,但我不是有意的,我知道的时候,封少泽已经对白笛动了手——”
“所以呢,这和你骗我有关系?!”
想起自己那段时间每日里为了疑似疫病那么担心,甚至将大哥和父母全部送走,将姑母和江梦琪送走,将水家兄妹送走,只因为怕自己医术不精,控制不得瘟疫,到时候救不了他们,如今想想自己做这些事情的时候又有多可笑。
她那清澈的眼睛看着白月笙,眸中带着几分湿气,尚未氤氲成泪意,却更显倔强和愤怒,“阿笙,欺骗是我最无法忍受的事情,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难得慌了手脚,蓝漓眼眸之中的神情,也看得他心慌,“我并非故意要骗你,只是因为借着这个机会可以处理很多事情,而你太直接,太诚实,你藏不住心事,我若告诉你,就错过了大好机会。”
这是解释?
蓝漓看着他,慢慢问:“什么样的大好机会?你帮你三哥清剿朝中势力的好机会吗?”
“我不否认,但并不是全部都为了三哥,还为了白笛的婚约,为了你我……”
“算了。”蓝漓扯了扯唇角,错开他往水阁里面走去。
“什么算了?”白月笙几步追上,拽住她的手臂,“听我说完好不好?”
“我累了,关于你和你三哥的那些事情,我一个字也不想听,不想知道。”她坚定的将白月笙的手从自己臂弯之上拿下,“你要怎么就怎么,不必告诉我。”
“心儿——”
蓝漓却不理会他的呼喊,进了水阁。
小孩子最是敏锐,即便是小思儿那样还不足一周岁的小孩,都从异样的气氛之中知道父母之间似乎闹了矛盾。
她窝在蓝漓的怀中,轻轻的磨蹭着,再也不大力的又蹬又踹,乖巧的不像是平时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