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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二十 章

“说说?”苏徽很感兴趣。

张誊光清了清嗓子,以指节做惊堂木,一叩木榻扶手——

“等等,”苏徽连忙打断他,“长话短说,简要概括一下就好,我不是来专程听书的。”

张誊光轻哼了一声,道:“我说的是,荣靖公主与杜四公子自小一块长大,感情要好,就如同那汉武帝与陈阿娇一般,杜四小小年纪便立下誓言,说长大成人之后必娶公主为妻。熟料天有不测风云,公主一朝不慎容颜损毁,自惭形秽,再不愿与杜四往来,且越发的性情乖戾,甚至萌生遁入空门之念。帝后心疼长女,决定为公主广选驸马。杜四公子不顾家人反对,参与其中,一路过五关斩六将,风头压倒天下才俊,最终赢得帝后青睐,并与公主冰释前嫌,二人重修旧好,结为夫妇。”

苏徽点头,在他看来,这个故事烂俗了些,但烂俗也有烂俗的好。这故事一波三折,又有青梅竹马、破镜重圆等元素在内,受欢迎是必然的。

“然后你就把杜四给惹恼了?”

张誊光叹了口气,“当时我哪知那就是韩国公家的四少爷啊,我就好好的站那说我的书,二楼雅座忽有人猛地掀开了绣帘,接着一大伙人冲了过来殴打我,将我架到了一个年轻人面前要我磕头认错,我心想我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何错之有?故拒不认错。”

“于是他便命人将你从三楼抛了下去?”

“正是——”

可以,这很有张誊光的风格,无怪他最后会焚毁手稿,自尽于端陵前。

“你方才所说可否属实?有无夸大或隐瞒?”

“句句是真,若阁下不信,大可找来那日酒楼客人询问。”

“已经过去了好几日,目击者早就散了,我上哪去找他们?”

“那便去问酒楼的小二、店家、酒保、歌女,这朗朗乾坤之下,总有人能证明吾辈清白——”

夸张是文人惯有的说话方式,同样是拿笔杆子的,文学家注重的是作品最终呈现的效果,史学家看中的是过程的客观真相。文学可以夸大其词,史学却得一丝不苟。苏徽那个做文学史的硕导曾经反复告诫过他,在研究文人时,一定不能完全相信那些文人留下的言论记载和自传,因为鬼知道他们在说话时是理智占了上风还是感性在主导言行。

但苏徽此刻愿意相信张誊光。

在来这里之前,苏徽有怀疑过这个说书人是早就被杜家的政敌买通了,刻意在酒楼之中说了一些刺激杜榛的言论,好激得杜榛动手杀人。

可如果这个说书人是张誊光,那么情况就不一样了。

张誊光穷了一辈子,若这时他真的受人钱财买通,何至于继续潦倒?

就算文人的言论不可全信,可他们的性格,或多或少都会反应在他们的作之中。哪怕是再表里不一的人,只要他拿起笔开始创作,也总会有那么片刻,内心的想法会不受控制的倾泻于笔端。

苏徽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嘱咐他好生休养。

毕竟今后夏国的通俗文学还要靠他来振兴呢。

走出房门后,苏徽找到了一名锦衣卫,询问他杜榛的为人及性情。

锦衣卫大部分时间都随侍皇家左右,或多或少都对杜榛这种皇亲国戚有一定的了解。按照他的说法,杜榛从小聪颖,因为被娇宠过度的缘故,十分的跋扈任性。

但再任性,也好歹是个聪明人。

这样的描述,也的确符合苏徽心目中对杜榛的印象。

韩国公已经在不久前被皇帝夺去了官职,杜家的人这时候该尽可能的低调,风头过后再谋出路。

那么杜榛为什么那天会如此冲动呢?

苏徽想了想,对锦衣卫说:“你们去将事发那座酒楼的管事人找来,我有话要问。顺便调查一下,他这段时间里接触了哪些人,杜四公子那日饮用的酒水,有没有被人动过手脚。”

**

皇后在与皇帝长谈之后离去,送走了发妻,皇帝独自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金殿之内发呆。

“陛下心情不是很好。”他向来最是亲近的宦官方涵宁注意到了皇帝似乎正在头疼,于是主动上前为他按揉头部穴位。

“怎会。”皇帝长长出了口气,“朕只是觉得胸口有些闷。”

御案上堆积着如同高山一般的公文,他瞟了一眼,觉得越发的难受,好像自己被什么捂住了口鼻不能呼吸。

于是他豁然站了起来。

殿内侍奉着的宦官都下意识的直接跪下,战战兢兢等候他的吩咐。方涵宁亦跪了下去,“陛下?”

皇帝摆手,“朕想出去走走。”

“来人,摆驾——”方涵宁连忙扬声冲着殿外高喊。

“慢着。”皇帝打断了他,“肩舆、轿子、辇车什么的都不必了,朕就是想出去走走。”

乾清宫外有一处小小的花圃,这还是荣靖公主十四岁时下令修建的,她说爹爹成日待在殿中与数不清的文书打交道,迟早会疯了,她给他建个花圃,皇帝闲来时可以出来透透气。

花圃中栽种的并不是什么名贵的花卉,不过是寻常的月季、蔷薇,每日都有宫人精心伺候这些花草,正值盛春,它们开得格外好。

皇帝漫步在花木之间,深深吸气,想要忘记萦绕在胸中的烦恼——如果这时候身边能有个可以陪他说话的人就好了。这样的念头突然冒出心头。

这是不可能的。既然做了天子,那就是孤家寡人了。

早些年,皇帝还是个飞扬跳脱的少年,喜欢这世上所有新奇的玩意,爱交朋友,好喝酒,但随着做皇帝的时日久了,过去的习惯也就渐渐的被磨灭了,他活成了另一幅样子。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前方的嘈杂声,似乎是个女人在哭。

“怎么了?”

有小宦官过来通报说:“贤妃娘娘哭着求见陛下。”

“哦,贤妃。”这个女人是他这几年的宠妃,虽不是什么顶尖的绝色,但她高贵优雅,知书达理,是毫无瑕疵的名门闺秀,从前他还是个乞儿的时候,做梦都不敢肖想这样的女人,“她怎么了?”

贤妃是不会哭的才是,她应该永远端庄,哭哭啼啼的贤妃给了皇帝一种奇异的违和感,就好像就是看见一尊精致的玉像裂开了一道口子。

“让她过来吧。”他想起贤妃肚子里还有个孩子。

从前他是乞丐的时候,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后嗣,反正他两手空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现在他成为了皇帝,那么一切便又不一样了。

早年战乱之中,他和杜银钗的儿子一个都没有保住,杜皇后反倒因为产子后休养不当而伤了身体,生下嘉禾之后,便再也不能怀孕了。

为了维持住皇后的颜面,这事他没让任何人宣称出来,可他从那之后,便很少再与皇后一起过夜了。

然而不知是为什么缘故,他后宫之中其她的女人却也迟迟不能为他生下后嗣,七年前淑妃流产、六年前王嫔生下的皇长子早夭、四年前丽妃为他诞下一个皇子,三天后就夭折了、一年前宋美人、廖才人先后滑胎。

后嗣一直他心中的隐痛。

然而贤妃一路哭着到了他的面前,第一句话便是,“陛下!有人要谋害臣妾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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