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盟须契机。
-庭歌自然知道。此来不过与女君陛下相商,天时地利人和,还需等待,也需运筹。庭歌还要回霁都家中,还想让师姐好好生产,在那之前,都不愿生事。
-珮姐姐一切都好吧。
-三千宠爱在一身,自无不好。
-先生回去后,代朕问她好。近来已在备贺礼,待小殿下出生,会遣使团亲送。
-一定。
快入子时了吧。
段惜润半阖的双目间只剩剧烈摇晃的飞凤纱帐。
白日与竞庭歌的对话如梦魇迂回,在脑中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就像今夜的十月,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变本加厉。
她有些力竭。
却不愿他停。
仿佛幼时逛御花园误入深林,越走越深,还想要更深,随它惊喜或毁灭。
以至于第二日早朝她头回迟了。
起床沐浴昏沉沉,冲撞带来的快意与痛感残留在身体里。宽大凤袍层层嵌套将人困在醒不来的梦境,她端坐凤位听臣工奏禀,想起十月的喘息,不知谁开始述邦交事务提及祁国,脑中纷繁的昨夜图景便通通退散,只剩日渐模糊的顾星朗的脸。
十月还在她寝殿。
少年人贪睡,通常要到她下朝回去他才起身。他留宿却非殿的时候其实不多,他们更常在鸾居。
结束朝议后她没回却非殿,头重脚轻去了坤泰殿。太后要为她挑拣人才充实后宫,正让人一排排举着画幅品评。她看了一眼,武人居多,难见佳公子,便撇嘴:“母后喜好女儿实不敢恭维。”
太后冷脸,“叫你选,全都一个样。母后现下见不得白衣小子,见了便头疼。你要还有些孝心,赶紧选些旁的好男儿入宫。”
“国事繁忙,朕没空应付他们。母后瞧着哪个好,挑来自己殿里吧,多挑几个。”
举着画幅的宫人们便抿嘴笑。太后老脸挂不住,斥众人退下,方向段惜润:“越发没羞臊!母后也是君上随口拿来取乐的?”
“朕认真的。”段惜润只觉母亲大惊小怪,倒不如从前做皇后时,“宫中冷清,朕素日少陪母后,本就希望多几个合母后心意的人代为陪伴。朕已有十月,暂时够了。”
太后瞧她眼下些许乌青,颈间红痕若隐若现,心知有些话说不得,也说不通,生了半晌闷气复开口:“听说要带竞先生去看女娃娃们上课,安排了相邻几城的行程,何时出发?”
“明日。朕会带十月一起。母后要不要同行权作散心?”
太后看不得小少年献媚讨宠,当即拒了。第二日竞庭歌随段惜润出宫,举国皆知,名目是参访女子学堂。
“先生难得来,既不着急返苍梧,多留些时日指教也好。”
“师姐生辰,庭歌答应了要到场相贺,最迟中旬,必得回程。”
已入十一月了。
祁宫内分明在为二十天后的生辰日筹备,却悄静,以至于神秘,许因顾星朗有交代。梧桐渐黄、落叶渐多后阮雪音更喜来挽澜殿,有时踩在嘎嘣脆响的叶片上正巧腹中孩儿也动,两厢自在,一处欢喜。
因她喜欢,顾星朗下令不许扫庭中落叶,秋雨下完一场,北风吹了两夜,没几日整个挽澜殿便铺满了黄黄绿绿的梧桐大叶至少两层。阮雪音每日来,不进屋,先庭中踩叶数回合,边踩边笑。顾星朗坐书房远观她大着肚子却像个孩子,心道过往二十年没人教她体会的快乐,来他身边两年多,总算渐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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错失的二十年,他都要补给她。
这日午后画师至,阮雪音以为是要给顾星朗绘像。顾星朗却拉了她往最大那棵梧桐下,问坐还是站好。
阮雪音方反应是要画两个人,慌得逃,“大着肚子怎么画!”
“大着肚子才要画。”
“不好看。”
“好看得很,不信你问他们。”
满庭宫人两大排,闻言点头如捣蒜。
“待小家伙出生长大,来看在母亲腹中时的样子,看父母这时候的样子,等待他的样子,多好。”
阮雪音当刻柔软。
高阔的挽澜殿衬碧空如洗,十几名宫人分立两侧廊下,涤砚和云玺稍近些并候,画师已经就绪。
“出门还怪道,怎么今日非指我来。”云玺含笑低声,“许久都是棠梨陪夫人出门了,我在殿中照顾小郡主,已成了老妈子。”
此二人如今私下也不讲虚礼,你我相称。涤砚道:“绘像须一个姿势保持到底,夫人有孕,怕哪里不妥,你在,我们都安心些。”
“其实若如过去主子们绘像,只殿中端坐,也还好。今日这般是累了些——”
“君上嫌那俗,说画出来人也呆滞,特意安排的。”
二人说归说,眼不离,但见金灿灿梧桐下璧人一双,面对面站,四手相牵,四目亦相对。该是众目睽睽下不好意思,对视了一会儿两人都笑,蜜意被秋风一卷吹进所有人眼里,人人也都跟着笑,忽觉君上独爱珮夫人原是件最好的事。
一世一双,情深不负,原都是最好的事。
“累了就说,可以休息的。”只说不能动,没说不能讲话,顾星朗开口。
“这才多久,无妨。”阮雪音挪视线从上到下赏他,“你倒收拾得利索,精神又好看,却来突袭我。”
顾星朗如常着白,阮雪音如常着浅湖蓝,都清且逸,映金灿灿秋色其实完美。“你够好看了,比未孕时更甚。不信再问他们。”
“他们食君之禄,自答忠你之言。”
两人小声谈话,且说且笑,因相互拉着手,有时笑狠了身子晃,也是两人一起晃。画师遥坐一里外蘸色工笔,只觉每个瞬间都值得描摹,暗恨只有一手一笔,而世间美好如火迸发又如水流逝。
那画卷很大,半人高。绘成之时黄昏降,阮雪音猛一看只觉震撼。
“像。”顾星朗微笑。
是生动。侧脸而已难断有多像,但姿态、神情、秋光蜜意,分明彼刻他与她。
画幅被挂在了御书房。
阮雪音问为何不挂折雪殿这样的日常起居处。
“待孩儿出生,画三个人的,便挂折雪殿。”
当晚两人回寝殿,洗漱毕开始讨论来日将画挂哪处。论着论着棋桌上正方的青金乌纱便被阮雪音捞起举在曜星幛前,近日功课,不厌其烦。因尺寸相同,对准四角后纱与盘是完全重合的;绉纱半透明,盘上青金也便能被瞧见,与纱上绣纹交错成另一些形状,她嫌看不分明,自五日前开始纸笔照勾画。
纸张亦被裁成同尺寸正方,相当大,勾画时纸在地上,人也坐地上。阮雪音肚子渐大,弯腰执笔颇费力;又兼手笨,已经画废了三张。今夜是顾星朗另起新纸在勾。
两张盘前打坐数月,他对那些星象或山河线条了然于胸。但绘制如此细致的宏图仍是太耗神,大半个时辰过去,一角都没完成。
“待竞庭歌回来,让她绘附纱的山河盘。她本擅作画,对自己的东西也熟。”
“就怕绘完也没有所以然。”顾星朗忙着描线不抬头,“只是你的猜想和试验。别抱太大希望。”
“来日寂照阁关卡得解,你拿到河洛图,若发现与我今日试验结果一样,又当如何?”
她是认真问的。
顾星朗却懒认真答:“将未尝试过的招式都试一遍?”
阮雪音呆两瞬旋即懂。哪还有未尝试过的招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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