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茅舍。
不仅屋顶铺着极厚的茅草,到此刻她才发现,整个建筑的构成,从房梁到墙体,都是木头。
每年秋猎的日子由太史司观天气而定,确保狩猎期间绝无雨水。今日是第五日,五天来夕岭都艳阳高照,而她这些日子看曜星幛,隐约记得这一片已经有半个多月未降雨。
那么这些茅草和木头的干燥程度绝对够用,要引燃整座茅舍也不会太费力。
她已经来不及想整件事的荒谬,它的前因后果,发生逻辑,什么人出于什么目的安排出这样一场毒局。只压着步伐快速回到厅堂,既然有烛台,屋内必有火折,她只盼能在厅堂找到。因为如果厅堂没有,便只可能在里间。
那样当然很糟。她此刻最应该规避的就是打草惊蛇。
然而矮几上没有。窗边桌案上没有。桌案下唯一的抽屉内亦空空如也。
她脑中轰轰作响,极速地翻,又不能发出声音。她不敢去想屋内进展,此时任何焦虑与恐慌,都不能帮她在最短时间内找到火折。
厅堂没有。
她的胃越来越不舒服,连呼吸都变得局促。
所以在里屋。说不定就在放烛台那个高脚桌下第一个抽屉里。烛台在桌上,那是最方便取用点火的地方。
她只能进去。
如果此刻她的药箱在,她大可以拿出幽息香吹入房间将那恶徒迷晕。
但什么都没有,这里是行宫,此刻在茅舍,连身上的披风都是云玺带的。
天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她不能懊恼,所有情绪都无济于事。找到火折,燃一把大火,从屋顶一直烧至四面墙体,不信那恶徒不逃命。
她再次回到里屋门侧。那窗边高脚桌离门不远,反而离床榻有些距离。遂压着步子虚踩在地上迅速进去,右手拿起烛台——
若找不到火折,便只能采取这个七成把握的办法。
同时左手压着力道,将桌下第一个抽屉拉开——
火折子。四卷。
就像一个人在永夜里看到光亮,严寒中忽拥火炉,她心中长出一口气,却不敢真的用鼻吸呼出,只觉得类似于苍天有眼的那种庸俗感慨,如浪潮般拍打着整个胸腔。
她伸手将四卷火折全部拿起,右手依然拎着烛台,迅速退出房间。
再无犹豫,她奔出屋外至里间窗边,竖起其中一卷快速地吹。她在山中长大,用火折子极熟练,一吸一呼间火焰如曙光般跳跃起来。她后退两步,憋足一大口气扬起右臂将那卷火焰奋力扔向房顶。
中了。火折落处,四周茅草肉眼可见地卷曲起来。
她疾速跑至茅舍另一侧,如法炮制。不知是气力将尽还是时间流逝带来越发沉重的心上重压,火折子是燃了,但她没能像适才那样一扔即中。
她这才知道人在最危急关头是没有任何心情可言的,除了一试再试别无他法。好在第二次成功了,另一侧屋顶也燃烧起来。而她自觉用光了最后的力气。
她有意将火折子扔在茅舍两侧正中的顶梁柱之上,为的就是让火焰迅速向下蔓延,包围整个里间。
还剩两卷,但不能再扔了。火势若来得过快,恶人是赶跑了,但她和纪晚苓会出不去。
思绪飞转,人已经返回里屋门边,纪晚苓的肩头完全暴露在空气之中,连带着前襟处一大片雪白若隐若现。
而覆在她身上那人似乎已经丢了全部警觉。
必须让他快些意识到周遭情况。她抬头,眼见火焰已经沿梁柱流窜而下。
就是现在。
她迅速吹燃第三卷火折,火苗于瞬息间窜起。紧盯床榻上动静,她闪身猫至床尾垂下一半的纱幔边,掩住身形,将纱幔点燃。
起自屋顶的火龙沿梁柱下窜的速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快,其中一侧的火焰甚至点燃了窗上竹帘。
过不了太久,它们便将轰然连成一片,整个里间四壁会全部燃起来!
她几乎要宿命地认为这是冥冥中顾星磊对纪晚苓的庇护。
重新掩身门边,她心惊肉跳盯着屋内动静和床榻上情形。烛台被紧紧攥在手里,双眼都盯得酸胀。其实从她去屋外点燃房顶茅草到此刻,只过了极短的时间,因为纪晚苓还没有真正受到伤害;但她心脑紧绷,思绪纷繁,总觉得过了很久。
房间内开始漫起烟雾,而那兵士终于感受到异样,他转了头。
阮雪音迅速回身隐藏至门背后,一颗心狂跳起来。浓烟已起,房梁已燃,一个正常人的本能不会驱使他舍近求远,再从厅堂跑;且身在里间,他并不清楚此刻外间情形,不可能犯险。
他会直接跳窗。
“该死!”
燃烧声渐大,她只隐约听到低低一声喝骂。
但没有脚步声。
她心中焦虑,握着烛台已有些躲不住。事以至此,若不成也再无他法,她只好拼一拼。想来纪晚苓宁愿死也不愿受此屈辱。如果是她,便会这么想。情况危急,她只能以己度人。
主意已定,她再次确认拿烛台的姿势,以及片刻后要击打对方的部位,闪身进了屋内——
床榻之上,只有纪晚苓还平躺着。屋内浓烟四起,即使昏睡,她也明显有些呼吸困难。
阮雪音亦在步入之后呛咳起来。她有些怔,茫然四顾,窗户上竹帘在轻微晃动——
走了?
每个环节都发生得太快,她来不及再分析,冲至床榻边便去抱纪晚苓,因为床榻尾部已经熊熊烧起来。
说是抱,其实是连拖带拽。她们俩身量相当,要把人抱起来本就费力,加之她没有经验,此时又筋疲力竭,纪晚苓还完全动不了——
她尝试叫醒她,连拖带抱时唤了数声,甚至腾出手来掐了人中,无用。这个过程里她隐隐嗅到某种极淡的味道,从肌肤间若有似无散逸出来——
确切说,应该是从血液中透过肌肤表层散逸出来。
终于将人抱离床榻后她顺手搭了脉——
竟然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