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顾氏一族成为正统,改国号为祁,迄今已有百年。
皇宫内许多规划布局,包括各处殿宇的名字、亭台楼阁的题字,都与宇文一族掌权时大不相同。
各项制度乃至后宫规矩,比如后位之下设瑜、珮、瑾、珍四夫人位,比如夫人们都固定居住于披霜殿、折雪殿、煮雨殿和采露殿,凡此种种,皆是新规。
披霜殿距离君上所居挽澜殿最近,如今是瑜夫人居处。煮雨殿和采露殿分别座落于挽澜殿的东北和西北方向,几乎对称,离挽澜殿隔着一小片御花园,如今各住着新封的瑾夫人与珍夫人。
而折雪殿在越过一大片御花园之后更北的位置,略偏西,也就是更靠采露殿一边,显得偏僻,景致却是极好。
这真有些奇怪。
阮雪音负手在殿内转悠,暗自思量。
历来后妃寝殿距离君王寝殿的位置,反映恩宠轻重,瑜夫人能在当今君上弱冠之前入宫,如今确也居于披霜殿,便证明此逻辑不错。折雪殿在四殿中明明位置最差,却木高林深,满栽奇花异草,庭院布局、殿宇设计样样精致,与它所处地段,并不匹配。
此时近正午,离今晨册封礼结束已过去尽两个时辰。昨天半夜她找到御花园内一处高台观星,已大致看过祁宫的布局——
说折雪殿偏僻,只是相对于当今君上与其他三位夫人的殿宇位置而言,若俯瞰整座皇宫,折雪殿仍然处于最中心圈。
“这折雪殿相比其他三殿,偏僻许多,景致却奇佳,这是何故?”
云玺跟在阮雪音身后,已经转悠了大半个时辰,这位新主子却始终一语不发,此刻终于听得她开口,忙应道:“回夫人,”
三个字顺口而出,却没想好接下来该怎么说,总不能直接说君上不满崟君,也防着您,故意安排了最远的一座殿宇。
她想起涤砚常对她说的,回话时,多想想对方为何这么问,便容易答得妥,不出错。于是镇定下来,思忖片刻,忽想到她或是不满封号地位明明仅次于瑜夫人,却住在了离君上最远的地方,遂恭谨答:
“夫人可知太祖的瑜夫人?”
云玺口中的太祖,自然指祁国的开国君王、亲手灭宇文一族的顾夜城。阮雪音四岁入惢姬门下,开始读青川大陆三百年历史,几乎所有人物都烂熟于胸。尽管正史上对后妃的记载极少,或者说极简,这位瑜夫人,却是想不知道都难。
她脑中如翻书般翻到祁国太祖顾夜城那册,便看到了瑜夫人的名字。
“白国三公主段明澄。”
云玺颔首:“正是。段氏瑜夫人,史称明夫人,当年宠冠祁国后宫,圣恩长盛,便是居住在这折雪殿。”
阮雪音点头:“‘澄’与‘城’同音,宫中向来忌讳奴才冲撞主子名讳,尤其不能冲撞了君上,无论是谁。明夫人入宫却由始至终未曾改名,可见盛宠。”她转头望着云玺恭顺的小脸,示意她继续。
“明夫人是太祖一朝时青川第一美人,更开了后妃不宿君王寝殿的先例。当年明夫人夜宿挽澜殿,听雪灯亮彻霁都夜空,一时间在整个大陆传为佳话。”
“夜宿挽澜殿”这个典故,在青川大陆迄今三百年的历史上,非常有名。不仅因为它描述了一代君王的传奇情事,也因为自那之后,祁国接下来的两朝年间,挽澜殿檐顶的百盏听雪灯,再没有亮起过。尽管太宗与定宗,也就是当今君上的祖父与父亲,都有过宠妃。
毕竟是没有宠爱到能夜宿挽澜殿的地步。而点灯的规矩,自明夫人之后立下,便是有后妃宿在挽澜殿。
这些事虽不见于正史,却流传甚广,哪怕避世如阮雪音,也多少有耳闻。云玺见她不语,继续道:
“所以这折雪殿乃是福地,君上赐夫人入住,足见重视。夫人前途,不可限量。”
阮雪音不动声色瞧她,心想这丫头看着是个实心人,可能真没怎么撒过谎,说到最后这两句时,双手竟极不自然交叠扭起来,语调也不太平顺。
她自不会拆穿她,但实觉好笑,眸光一转回身问:
“你瞧我的样子,像会成为宠妃么?”
这转身的姿态和眼底刹那间的流光,让云玺一瞬怔忪,仿佛眼前立着的是位绝代佳人。她看着对方黢黑的肤色和左颊边两道淡淡红痕,偏还着一身姜黄色罗裙衬得肤色更黯,一时不知该如何答话。
面对这样的问题犹豫,怎么看都是要受罚的。云玺自知失态,慌忙跪下,“夫人恕罪!”
阮雪音本不欲为难她,完全是一时顽皮,见她如此,微一笑,
“你并未说什么,何罪之有。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