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觉间两人已在寝殿呆了有大半个时辰,里面的人不出来,外面的人亦不敢去问。
“怎么这么久,不会出什么事吧?”
云玺颇觉无语,“夜夜在挽澜殿都好好的,能出什么事?”
涤砚低声:“在挽澜殿是御书房,现下是寝殿,且君上进去的时候珮夫人在睡觉。”
“那又如何?”
涤砚白她一眼,暗忖这类事还是男人比较敏锐,这些小姑娘确实不上道。尤其珮夫人一直未承宠,估摸她们也没有这根筋。
于此事,涤砚心态很复杂,他自己也没彻底拎清。为国、为君上计,他希望二个人保持距离,此为主要原因。
不知何故,他总觉得珮夫人一旦承宠,会引发许多变数。顾星朗最近看阮雪音的样子,叫他心慌。
至于旁的原因,他略梳理过,觉得或许跟瑜夫人有关。他和蘅儿自幼随侍两家主子,看着顾星朗与纪晚苓一起长大。当初纪晚苓被许给了顾星磊,自是无话可说;如今她入了宫封了夫人,君上又将这位青梅竹马放在心上多年,那么在涤砚看来,哪怕后宫佳丽无数,纪晚苓也该一直是顾星朗心中最爱。
然后便回到那个问题:顾星朗看阮雪音的样子,叫他不安。
仿佛君上所爱一旦换了人,便会打破他心中某种信仰。尽管根本没人知道顾星朗对纪晚苓究竟有多喜欢,又或者这种来自少年岁月的倾慕,有多少真实而郑重的成分。
他不太想得到这些,只觉得顾星朗还是同纪晚苓一起最为稳妥。阮雪音的身份,那一身本事,哪怕她对君上真心,也不安全。
稳妥,是他作为君主近侍、大祁臣子最在意的事。也是他作为顾星朗半个亲人,最在意的事。
所以于情于理,他都不希望他们俩之间,再进一步。
时间流逝,涤砚越来越紧张。云玺却气定神闲,眼看时辰不早,开始吩咐棠梨去传膳。她在御前六年,又侍奉阮雪音整整半年,此时寝殿内那两位喜欢吃什么,她清楚得很。今日君上又在,御膳司那帮人岂敢怠慢,于是将各式菜色交代得明明白白,一应细节安排得妥妥当当。
涤砚冷眼瞧她张罗得起劲,很觉无语。顾星朗和阮雪音却在这时候出来了。
临出寝殿前,顾星朗实在没忍住,说了句“你还是规整一下头发。”
阮雪音闻言跑镜前一看,才发现自己一直微蓬着头,大窘,赶紧收拾。
然而就算她此前一直蓬着头,他也没觉得不好看。倒不是俗语“出西施”的缘故,而是她生得美,美人发丝乱,是另一种美。加上她刚睡醒,神情有些懵,辅以脸颊边烟霞色,确实可爱。又美又可爱。
或许还是俗语“出西施”的缘故?
总之此刻两人出现在正殿,姿态完美;阮雪音刚整理过头发,更是一丝不乱。涤砚暗观察,心想应该没出什么事。
云玺奉了茶,恭谨道:“君上,夫人,酉时将至,是否传膳?”
两个人适才都说了太多话,费了不少脑,尤其顾星朗一颗心七上八下好几回,此刻确有些饿。于是点头答一声“好”。
五花八门的膳食流水介进来,递菜的小婢们一个个唬着眼,心想君上用膳原来是这等阵势。折雪殿自然比不得挽澜殿,但如此云泥之别,御膳司那帮家伙平日未免太欺负人。
不得不说这是顾星朗好几年来吃得最满意的一餐。跟菜色合胃口关系不大,盖因他的膳食每天都是对着胃口准备的。
那就只能是跟人有关。
阮雪音也吃得满意。她自觉是因为合胃口。
两个人用膳毕,脸上都挂起发自心底的微笑。
照例,晚膳后顾星朗要去御花园散步。漱口、浣手罢,涤砚询问:
“君上,是否去御花园走走?”
“走。”
一行人遂起身伴驾,走至大门口,阮雪音恭声道:
“君上慢走。”
顾星朗回身挑眉,“刚吃完饭,你闷在殿中做什么,去月华台躺着更不好。去走走。”
云玺低着头忍不住微笑,暗忖这感觉怎么这么好,自己在御前数年,君上一向温和少言,今日不知何故,总觉得他非常生动,生动又自在,还有几分霸道。
强烈的主动感。
以至于他整个人都比以往显得更有温度。
涤砚却不动声色蹙眉。这种说话方式,包括语气,他也很多年没听过了。君上十岁以前仿佛会偶尔这么说话,此后越来越少,近几年更是没有。
本不是坏事。但此般情形所藏背后逻辑,着实叫人不安。
阮雪音持续懵。从午睡醒来到此刻,她都没明白顾星朗为何会突然来折雪殿,还呆了好半天,甚至一起用了晚膳。这也罢了,此刻终于能把人送走,清静清静,总归夜里又要见,结果居然,还要陪散步?
究竟他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她中午睡了一觉,不可能说又要睡。刚至傍晚,天还没黑,也不能说要去月华台。说看书吧,最近正看的那些都在挽澜殿。
绞尽脑汁几个回合,竟是一个理由都没想出。
没理由拒绝,只好跟着往外走。初秋傍晚,气温倒宜人,茉莉、白兰这些盛夏时节的花几乎都败了;紫薇和晚香玉尚在最后一茬,幽幽散着淡香;玉簪和木槿正值花期,开得繁盛;朱砂红的鸢萝小朵小朵绽了,缀在细密针叶间,是隐秘的喜悦和热烈。
两人并肩在最前。云玺跟在一丈开外。不见涤砚,不知做什么去了。
没人说话,气氛倒也安恬。阮雪音没这么跟人结伴散过步,一开始想拒绝只出于本能,此刻走起来却也惬意。
“曜星幛既能自行记录天象,你也已经用得很顺手,每夜里看两眼便好,就不要熬夜了。”
走了大半天,阮雪音不意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想了想道:“我最近花在观星上的时间,已经比过去少了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