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个瞬间,斐潜神情恍惚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但是眼前的庞统很认真的说道:『主公确实说过。』
我说过么?
厅堂之中的青烟萦绕,似乎缠绵在内,不愿远行。
几只雀鸟在厅堂外面的树梢上叽叽喳喳的叫了一阵,然后歪着脑袋看着在厅堂之内的人,似乎在怀疑他们为什么不到树上来晒太阳,非要钻在奇怪的洞里面?
过了片刻,雀鸟像是失去了继续研究下去的兴趣,双脚一蹬,飞走了。
斐潜的目光收了回来,落在了庞统的身上。看着庞统一脸认真的样子,斐潜微微的皱起眉头。
虽然说斐潜认为自己在一些方面上确实比不上庞统贾诩等人的智力,但是也没有说当下就会老到了记不得事情的地步……
『某何时说过此类言语?』斐潜问道。
这不是逼良为娼,呸,逼迫配种,呃,反正是那什么……
任何人被胁迫的时候都会觉得不舒服,即便是这种胁迫是让斐潜和某人上船。。
提前享受……嗯,皇帝待遇?
天子家事,也是天下之事?
还是说自己从现在开始,就要快步赶紧,进入了人形种猪的流程当中?
斐潜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觉得皇帝的后宫很是不错,走到哪里推到哪里,在花园的时候,在铺床的时候,甚至听歌听小曲的时候,都可以随时随地的扑倒一个美娇娘,然后嘿嘿嘿。
但是实际上么……
为什么说天家薄凉,其实并非是那些当上了皇帝的人都薄凉,而是在这些皇子在成长的过程当中,丧失了原本应该有的情感。
不过也有例外就是了,毕竟历史上也确实出过一些重情重义的皇帝。
斐潜记得在后世有这么一个说法,是说当女性怀孕之后,第一次胎动的时候,母性就自然产生出来了,而且会随着时间的增加,孩子的动作而积累下来,而男性往往没有那么快,一般是到了产房之外第一次抱上孩子的时候,才会感觉了到父亲这個职位的沉重。
这句话或许有道理,或许没有道理,但是也说明了一个问题,就是男女在情感体系上,是有明显的区别的,这倒不是说所谓『爱』的分量谁轻谁重,而是说人类生理结构上的不同产生出来的差异。
皇帝面对着后宫当中许多的女性,在这样的情况下,皇帝大多数的时候不会参与后宫当中的事项,因此在后宫之中很容易产生类似于蛊虫一样的女性自相残杀的局面,受宠者,或者说是强者肆意的欺凌弱者,然后弱者抱团处心积虑的要干掉那个最强的,只要皇帝稍微露出一点点的厌恶,就会有无数的人落井下石,费尽心机让自己成为受宠的下一任,比如历史上的甄宓有可能就是在这样的集火当中被干掉的。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成长出来的皇子皇女,又怎么可能会有一个健康的心理?打个比方就像是后世家暴的家庭之中,孩子随时都有可能见到自己的母亲被人打杀,每日都是活在心惊肉跳的压力之下,等他或是她长大了,会有一个健康的三观?没有形成报复社会人格就已经是很不错了。
斐潜自诩在子女教育这个方面做得不错,至少他可以保证斐蓁不会出现像是曹丕一上台就先捅兄弟姐妹的情况。
可问题是,看起来,庞统贾诩等人似乎并不觉得这是一个稳妥的方式。
那么是应当少生孩子多种树,呃,多生孩子为国家做贡献?
斐潜心中忽然浮现出了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难以描述。
带着这种无法描述的复杂心情,斐潜认真的对着庞统说道:『你倒是详细说说……』
庞统一脸严肃的说道:『主公明鉴。如今周边平定,羌人氐人賨人等皆伏于前,然多惧于刀枪兵甲也,并非真心仰慕服从于华夏,若是稍有不慎,官吏懈怠,便是反复。』
斐潜点了点头。
这庞统说的倒是没有错。
华夏和周边的好邻居,大部分都是属于这样的情况,华夏强盛的时候,周边邻居都好说话,一个个谦卑得不得了,而当华夏进入衰弱的时期,这些邻居又会很快乐的到华夏这里打秋风。
一时的平定不能代表一世的安稳。用武力可以确保短时间内没有反抗,但是只有用文化才能长时间的确保平稳。
『主公曾有言,欲除此弊,一则外扩,二则教化。』庞统继续说道,『双管当齐下,缺一则不可。』
斐潜又是点了点头。
这也是斐潜之前说过的。
胡萝卜和大棒,永远都是最佳搭配。
可是这和羌女有什么关联?
又和所谓的『和亲』之策有什么联系?
或许是看到了斐潜有些疑惑,庞统不慌不忙的说道:『羌人,以至于胡族,之所以凭之为恶者,多以武力、畜牧……』
哦,斐潜点了点头。
明白了。
这是准备砍掉胡人的两条腿,嗯,三条腿。
『此乃文和之意乎?』斐潜问道。
庞统笑道,『若是以对西域凉州之了解,自然是文和为最……』
斐潜也是笑了一下。
这一点倒是他没有想到的。
野蛮,或许会暂时的打到文明,但是最终还是会被文明按倒在地,调教得服服帖帖。
人类从猿猴一路走来,嗯,这点或许存疑,但是从智人开始,人类逐渐的成为了地球上所有生物的主宰,站在了生物链条的顶端,并非是靠着肉体上的强横,也不是个人英雄主义铸就的结果。
许多个体上比人类要强大的,甚至是可以仅凭着肉体就可以轻易的碾压人类的生物,最终不是消亡了,就是成为了人类的盘中餐……
是什么让人类能够站在生物链条的顶端?
除了团队合作之外,还有一点,也是更为重要的一点,就是人类懂得思考,会积累经验,能在挫败之中总结,一代代的传承。
简单来说,人类懂得认识客观规律,并且利用客观规律来应对这个世界。
从第一个被磨成了刀刃的石头开始,到金属冶炼也运用,再到蒸汽顶开了活塞,钻井抽出了石油,人类对于世界的征服的脚步,就从来没有停下来。
停下来,就等于是落后,而落后,就意味着要挨打。
大汉,之前在周边胡族上吃过亏,挨过打,但是同样也揍过他们,但是一直以来都没有一个比较统一的策略,总是打打和和,战战停停,直至斐潜到了当下,提出了具体的思路,并且在南匈奴身上看到了成效,使得大汉当下的这些大脑们,发现了一个新的方向。
从这个方面来说,就像是汉人和亲要搭上大量的嫁妆一样,羌人的和亲,也必然需要带来许多的嫁妆,而在这些嫁妆之中,就有胡人加在畜牧业上的科技点。
大汉本身就有养马的政策,只不过是汉武帝当时因为太过于急切,导致了众多的副作用才导致后来没有继续推行……
所以,从这个方面来说,也确实是一个机会。
这些周边的华夏好邻居来说,将其融合,归入华夏文明的统一范畴之中,无疑就是最佳的解决办法。绝对不能有什么现在不错就停下脚步的单纯想法,亦或是遇到困难暂时无法解决就算了干脆放弃的思维模式。
谷媪/span历史上无数次的反复和波折都证明了,人类本身就是社会性的,集合性的,单一宗族和极端民粹主义反而会形成更大的危害,一味排外,停滞发展,最终必然会被邻居拿着刀枪火炮砸开家门。
斐潜既然有了后世的经验和教训,自然是要将这些东西传授给庞统,还有其他的人,让这些算是当代最为顶层的智慧大脑,能够将这血迹斑斑的经验教训一代代的拓展传承下去。但是斐潜没有想到的是,庞统等人竟然用斐潜的这些理论,推论出了一个类似于『和亲』的策略……
『汉受匈奴之苦也,故北驱之,掠其牛羊,戮其子孙,亦不为过……然如今匈奴已衰,南北而分,力小且弱,依旧如孝武一般恶之乎?』庞统对着斐潜拱拱手说道,『如今华夏之士,多有鄙胡人之言行,非皆受胡人之所害,亦无有之往来,乃人云亦云,恐为人非是也。此乃对教化之大不利。』
『故如今当以纳其女为好,既可削弱其身,又可增汉子嗣,何不乐所以为?』庞统看着斐潜,诚恳的说道,『若主公纳羌女,不以之为恶,汉人则亦纳羌女也!一来可收凉州民众之心,可速靖平,归拢民意,利于地方,二来可削其人力,收其牛羊,令羌女以嫁汉而为荣,久之其族必衰而乱之……』
『此乃和亲之策是也。和之为先,亲于其后,纳其女,弱其民,诱其良才归于汉家,行汉礼,言汉语,三五代之下,皆行教化也。』
斐潜吸了一口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
称赞庞统?
亦或是责怪他?
这不就是后世某个灯塔的行为策略的翻版么?
利用各种手段,包括不限于公知软文小说自媒体短视频等等的手段,多角度,多方位的包装灯塔的明亮和美丽,然后让某国内的年轻男女以媚外为荣,以舔灯塔为傲,香甜的空气,自由的氛围,开放和崩坏的不仅仅是性,还有灵魂和三观,甚至是其子孙。
难道说眼前的这个庞统,这个一脸黑胖的小子,其实也是一个穿越者?
『主公?』庞统挑了挑眉毛,抖了抖下巴。
就像是一只胖黑猫在挤眉弄眼。
『说人话。』斐潜瞄了庞统一眼,『除了以上的那些之外,你还有什么没说的?』
『呃……主公英明……』庞统叭咂了一下嘴,然后看了斐潜一眼,说道,『上有所好,下必所从。』
斐潜沉吟了一下,目光微动,『你是说……嗯……这就有些意思了……』
庞统嘿嘿笑着,就像是偷吃了鸡的黄鼠狼。
斐潜歪过头去,不想看庞统的脸。
庞统提出的这一点,就是在利用斐潜……
可问题是斐潜还没办法生气,因为这本身是斐潜无法避免的问题。
上行下效么,就像是后世台上用水杯,台下也用水杯,后来台上用保温杯,那么立刻保温杯产量大增一样,就连穿衣服,戴眼镜,林林总总,下面的官吏总是仰头看着上司,企图在所有方面和上司看齐。
甚至包括娶妻纳妾。
如果斐潜纳娶士族之女,那么下面这些人必然有样学样。
比如当下,据说黄承彦那边就有不少人隐晦的去询问有么有什么女儿啊,干的也行,甚至孙女也可以……
这个现象在唐朝的时候变得十分有趣,或许是因为某几个家族曾经出过皇后,所以在整个士林当中就以娶这几个家族之女为荣,即便是有人当上了一品大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柄滔天,临终的时候竟然还以没有能够娶这样的家族之女,认为是终身的遗憾。
关键是,这还被传出来,成为美谈!
算不算为这几个家族的女子烘托那什么的价格?
斐潜暗自吐槽。
在某种程度上来说,这种士族男和士族女,屌丝男配屌丝女的行为,可以称之为『门当户对』。这原本是阶级统治规定好的『潜规则』,这个『门当户对』的最初的本意,并非是让男女双方相互协同和了解,而是为了维护阶级的统治,维护士族的血统,就像是春秋战国时期的贵族不会和贫民通婚一样。
但是历史证明了,越是维护血统的,便越会退化。
斐潜知道这一点,他甚至清楚在西方某个阶段,为了维护血统纯正,甚至陷入了走火入魔的境地。某个著名的皇室大下巴,甚至因为保持所谓纯正的血统,血统倒是纯正了,但最终也得到了一个硕大的下巴,一连串的家族遗传病,外加一个绝后的结果。
从汉代发展起来的士族,宗族,直至唐朝鼎盛,其实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在历史上也证明了即便是有所谓人伦之礼的规范,依旧有一些智力低下的家伙在冒着大不韪搞什么血统纯正……
然后,这种门当户对的思潮,不仅是影响了政治上层,还影响了民间。
当然,门当户对在某些方面是正确的,比如男女相互之间,确实是要有一定的『门当户对』,比如价值观,人生观,甚至是对待生活,家务分配的态度一致,才可能比较融洽的生活在一起,否则多半会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但是,这个『门当户对』并非是婚姻的唯一的前提条件,也并非是最重要的哪一个。
婚姻之所以成立,是因为双方的男女首先是有意识到自己要和另外一个人共同组建一个新的家庭!
要共同承担风雨,要一起面对困难,上要供养老人,下要抚养孩子,中间要维护家庭携手同行,这才是婚姻的最为重要的前提,而双方若是没有领悟到这个婚姻前提的,往往都会在结婚之后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和纷争,即便是男女在结婚之前,有所谓的家庭财产的『门当户对』。
『那么……』斐潜斜藐着庞统,微微皱着眉头,『我还得提拔几个娶羌女的?要不要顺便给你找一个羌女?』
庞统正容道:『为主公分忧,统义不容辞!』旋即又补充说道,『士族之所以经文传家,便是如此……若是农林畜牧传家,岂不美哉?』
斐潜一愣,然后不由得大笑了起来。
人类社会的发展规律,自然是最求更好的生活,这是人的本能,因此人类天生就需要不断的前行。更何况,只要华夏高举火炬,就像是后世灯塔一样,自然会引得各地之人如同飞蛾一般扑来。
前段时间,不是从西域来了好几个的豪商么……
因此,对于斐潜来说,重要的是维护华夏的文明的传承,而不是维护某个人,或是某个家族的血统是否纯正。
包括斐潜自己。
『嗯……』斐潜又是沉吟了一会儿,衡量了许久,最终点头说道,『好吧,就按你说的办罢……』
庞统眉眼一挑,便是准备要告退。
『等等。』斐潜忽然叫住了庞统,然后盯着他。
庞统低眉顺眼。
似乎有些不对劲啊……
虽然说斐潜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但是经验,或是直觉告诉斐潜,庞统在这一件事情上,或许还有一些什么计划,并没有说出来。
斐潜捏着下巴上的胡须,看着庞统,『庞士元啊,我觉得么……似乎还有些未尽之意……你这么藏掖着不讲,嗯,我觉得……要不要安排你去爬爬秦岭啊……』
『又爬山……不行不行……』庞统连忙双手摇动,然后嘿嘿笑了两声,『果然瞒不过主公……其实我要是不说,想必主公琢磨一二也能猜得出来……』
庞统往前面稍微挪动了一些,靠近了斐潜,然后低声说了几句话。
斐潜听了,便是一愣,旋即恍然,『原来如此。』
庞统点了点头,又退了下去,重新拱手告退。
这一次,斐潜没有叫住他,看着庞统离去的身影,良久之后才叹息了一声,然后又是笑骂了一句,『这头胖黑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