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副院长从接到了钟景洲主动打过来的电话之后,眼皮子便突突的跳。
一个常年不会主动联系人,见了面要躲,恨不得完全消失在他视线范围内的家伙,竟会主动跑来问候,态度那叫一个好,语气柔和,处处恭维,与平常的习性,截然不同。
张副院长可不觉得脾气又拧又倔的钟景洲是突然改了性。
下班后,张副院长多等了几分钟,钟景洲果然是在越好的时间内来了。
还不是空手来的,拎了一瓶子毛尖,往他办公桌前,规规矩矩的一摆:“领导,您尝尝这个,实打实的好东西,香着呢。”
张副院长瞥了一眼,如果是别人给的,他怕是看都不会看,直接就让人拎着东西走人了,要知道,他的行事风格是极其的正气硬派,最厌烦的便是送礼请客,逢迎拍马的那一套。
但钟景洲是个例外,他的茶叶,既没有华丽的包装,也没有惊人的数量。
就是一青色的小坛子装着,连包装标签都没有。
张副院长捧起罐子,看了又看。
钟景洲走去桌边,把电水壶拿起来,清洗之后,熟门熟路的在院长办公室内找了矿泉水,倒进去开烧。
张副院长打开了盖子,一股浓郁清新的茶香扑面而来。
饮了一辈子的茶,茶好不好,闻一闻,看一看,捏一捏,心里也就有数了。
“有点意思啊,快点,泡一杯尝尝。”
钟景洲那边拎着烧好开水,已经走过来了。
泡茶的手法,极富有技巧。
开水一冲泡进去,瞬间能从透明的玻璃杯里看到茶叶在舒展,茶叶也变成了好看的翠绿色。
在等待的时间里,张副院长没说话,钟景洲也不说话。
办公室内,茶香飘逸。
等到茶水烧凉,张副院长与钟景洲便一人捧着一杯,轻轻的吹,慢慢的拼,细细的咂摸。
“舒服啊。”张副院长开心的笑了起来,“大钟,你是哪儿弄的好货?怎么就拿来这么一点,喝几次就没有了。这样,我给你钱,你再去买点回来,多买点,我喜欢这个茶。”
钟景洲苦笑:“领导,但凡是有多的,我会抠搜的只拿这些?我也知道少,可您也理解一下,物以稀为贵。况且,这些茶也不是市场上卖的,是我爸以前的战友,家里有一片茶园,其中有一颗茶水,是长在半山腰,据他的说法,那颗茶树的根部连的是地气,土壤也不太一样,所以得的茶叶味道就非常特别。每年,也就那么一点点,几个朋友分一分,根本不对外卖。我这个人粗糙,也喜欢喝茶,但不懂品茶,是知道您喜欢,才厚着脸皮打电话过去,把战友叔叔最后一点存货全给挖出来了。”
张副院长的眼皮又是突突跳了两下,捏起茶盖,轻轻的放在那只小小的坛子上。
“哟,这么费心得来的,我倒是不敢要了。”
张副院长把茶坛推过来,钟景洲双手按着,又给他送了回去。
“别介,您不要,难不成给我这个糙人给祸害了?您舍得吗?”
张副院长再次推过来,直摇脑袋:“无事献殷勤,不妥,不妥。”
“一壶茶叶能献的了多少殷勤,您想的太多了。”钟景洲又推了过来。
“要是别人这么做,我把茶叶收了,有过分的要求只当没听见,不搭理他就得了。可是你钟景洲不能这样子对待,我还是很器重你的,所以,除非是你把目的说出来,不然我绝对不收。”张副院长仍是继续往回推。
钟景洲突然的一撒手:“您不收就扔了吧。”
茶叶坛都在桌子的边缘了,钟景洲这边一撤力,小坛子差点直接掉下去。
惊的张副院长赶忙抱住,才把这点宝贵的茶叶给挽救回来。
“你做什么!”
“您不是不要么。”钟景洲瞥了他一眼,嘀咕了一声。
“我是让你说目的,带着茶叶过来,你想要我做什么!你直接说不就得了,卖什么关子?”张副院长也恼了。
钟景洲见火候到了,也不敢继续再皮下去了。
嘿嘿一笑,抓了抓胡子,算是缓解了气氛。
然后,他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了二张纸,上边密密麻麻的打印了一堆字,还是正反页那种。
摊开后,平放在张副院长的面前:“您看看,能不能给点支援,我需要这些东西。”
“钟景洲,你这是救护车司机干腻歪了,打算自己出去开药店吗?”张副院长从头到尾,扫了一眼。
嘿,还真是不少。
不止是常用的药品,还有不少医疗耗材,一部分可携带的医疗仪器,当然这部分是借用的,标注了使用三天就归还,若是损坏则照价赔偿等。
“不对,你不是要干药店,你是打算自己出去开诊所?所以来找我做支持?”张副院长把两页纸折叠起来,放在手下,轻轻的一压。
“打算组织个小活动,去柳杨县内的几个靠近山区的乡镇那边做一场义诊,自愿参加的医生护士还比较容易联系,但所需要的药品和仪器,就得找领导来想想办法了。”涉及到了正事,不能开玩笑,更不能马虎。
医院有医院的制度,他不把目的和思路说清楚,会让张副院长非常的为难。
钟景洲在关键问题上并不含糊,他把盘桓在心底很久的想法,形成了流程,一一的说给张副院长来听。
参与人员,义诊的规模,重点关照的对象,以及预期达到的目的。
最重要的是,虽然这一支小小的团队是自发组织,但如果院方允许,不论是否提供物资援助,他们都很愿意以杭市人民医院的名义来出发。
“上一次去春天里村,因为特殊事件被打断了,我总是忘不了那些排了很久队,最终却没有得到帮助的老人们。像是这样子的村子,年轻人外出打工,老年人带着孩子留在家里,村子与外界也有路相连,但年纪大了,出一趟村子就变的很不容易,若不是到了一个无法忍受的地步,他们是不会去看病的。而许多身体上的问题,从有药可医到无药可救,其实主要的原因就是在这个‘拖’字上。我和我的朋友们力量有限,但我们也能做很多事,并且绝不会耽误本职工作,请领导放心。”
张副院长并没有打断他说的话。
但看着他的眼神,难免多了几分异样。
“要是,我不答应给你这些东西呢?”
钟景洲回答:“那就换另一个方案 。”
“噢?说说看。”张副院长相当有兴致。
吩咐钟景洲在他的茶杯里添些开水,顺手就把那只小茶叶坛放进自己的抽屉里去了。
是在钟景洲转身的瞬间做的这件事,动作是相当的行云流水,面上还要摆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来。
钟景洲似乎是一无所觉,按照吩咐填好了热水,他便开始继续说着自己的另一个计划。
“如果得不到院方领导的支持,就只能从豪华版义诊援助,减配成平民般的爱心援助了,我们还是会出发,各开各的私家车,凑点钱买些应急的药品,医疗设备悄悄顺一下本科室暂时不用的闲置仪器,到达援助地点之后,根据病人的实际情况来对待,家庭条件较好的只看诊,写药方,给出治疗建议,提供治疗流程的解答;家庭条件很差的孤寡老人,还是会送一些药物出去,尽可能的帮助他们。”
“那就是,不管我这儿答应不答应,你是都要去的?”张副院长算是听出来门道了。
“做人做事,是要有始有终的了。我上次不是去过一次了,因为夏村长被蛇咬,才会临时取消。领导,我只是想把没做完的事给补上,再试试看,能不能做到更好,不要让那些心存期待的人失望。”
“那我呢?我对你,也是心存期待,你不是一直都在晾着我,让我失望吗?”张副院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
钟景洲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可是我……”
张副院长显然是不想听他做出的解释,千篇一律,没有新意,每次都是一样的话,耳朵要长厚茧了。
还是稳点更有意义的事,比较让他心情愉快:“你这样子出去义诊,在面对病人的时候,你的手不会抖吗?”
钟景洲苦笑:“还是会,但因为不用做手术,相对会好一些。”
“那也不错,慢慢通过这样的方式来重新接触病人,对你来说也是一种挑战,锻炼的次数多了,没准问题就解决了。”张副院长是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有力的理由,他把药品单再次打开,从上到下,更仔细的扫了一遍,“你们的义诊小团队可以以医院的名义出行,院方会给与一定的支持,钟景洲,你把人带出去,可要把人好好的带回来,这些同事的安全和相关一切,你要负责到底。你若是肯做这个责任人,我给你开绿灯,支持你的这次义诊活动,如何?”
如何?
自然是立即答应了。
钟景洲来的时候,可没抱着会成功的打算。
他不过是急病乱投医,各种办法都要来试一试。
万万想不到,居然真的成功了。
钟景洲一下子高兴极了,简直算得上是喜形于色,那两搓胡子又开始一翘一翘的了。
张副院长盯着盯着,强迫症又犯了,他想借机要挟钟景洲把胡子剃掉了算了。
却不想,钟景洲的危机意识是相当可以,当张副院长的目光一开始发散,他便有所准备。
连忙找个借口,直接开溜。
“我还得去约车,就不跟您多闲聊了,领导,咱们回见。”
“你等会!”他话还没说完呢。
“回头有需要我再来找您,就不耽误您下班了,走喽。”钟景洲走路极快。
转眼间,就没了踪影。
张副院长冷哼了一声:“小子,看你还能忍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