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早晨八点,律师冯远的一通电话惊醒了顾晓晨。她甚至都还没有起床,整个人处于惺忪状态。听见电话那头男人不疾不徐的声音,她一下睁开眼睛,抓紧了手机,心也同时一紧,只感觉什么揪着自己,让她如此难受。
她颤声开口,沙哑问道,“哪位伍先生!”
“伍贺莲先生。”冯远沉声报出了名讳,又是说道,“顾小姐,不知道早上您是不是有空呢?”
一阵气血迅速上涌,顾晓晨咬牙问道,“我现在就有时间,请告诉我律师事务所在哪里!”
律师冯远立刻告诉了她事务所办公大楼,顾晓晨猛地挂断电话。只花了十分钟时间洗梳,来不及吃早饭,匆忙地换了衣服提了挎包就这样出门了。她拦下一辆车,朝着律师事务所赶去。只是一路上,整个人都异常冷静,像是火山爆发前的安宁。
一座商务办公大楼,律师事务所在大楼十二层。
顾晓晨坐着电梯而上,电梯终于抵达,打开门的刹那,瞧见了“冯远律师事务所”几个大字。
“您好,我找冯远律师。”她走向前台处,望着接待小姐说道。
“小姐请稍等,我替您联系下。”接待小姐立刻拿起电话,寥寥几句后挂断。她刚要带着顾晓晨进事务所,高瘦的男人却主动迎了出来。瞧见外边站着的顾晓晨,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微笑说道,“顾小姐是吗?”
顾晓晨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边请!”冯远的态度好得不可思议,已然是在接待贵宾。
顾晓晨跟随着冯远走进事务所,来到了办公室。秘书立刻冲了茶水走进,之后又退了出去。冯远朝大班桌走去,伸手比了个手势,“顾小姐,请坐。”
“谢谢。”顾晓晨礼貌地回应,视线扫过周遭,却没有瞧见某人的身影。
“顾小姐,这份是周氏百分之三十股份的转权协议,伍先生已经签字同意。”冯远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取出协议,“顾小姐签字以后,协议就立刻生效。”
冯远拿过钢笔,拔了笔盖,将协议以及钢笔递到了她面前,“如果没有什么问题,顾小姐,您可以签字了。”
顾晓晨的目光扫过他递来的两件东西,抬头望向他,“冯律师,我要见伍先生。”
“伍先生不会来事务所。”冯远徐徐说道。
顾晓晨凝眸问道,“那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很抱歉,我也不是很清楚,伍先生并没有交代行程。”
“没事。”顾晓晨轻声说道,只是拿过协议径自放进了挎包里。冯远刚要开口,她微笑说道,“我会找到伍先生,所有的事情由我负责,冯律师不必担心。”
冯远被她的气势惊到,顿时闷声。
顾晓晨大步地走出商务大楼,却不知道该怎么找到他。思忖了下,她给言旭东打了个电话,“旭东,你有他的联系方式吗?或者,你告诉我他在不在香港?”
接到她的电话,言旭东显然一怔,而后才说道,“晓晨,你找他有事?”
“有事。”顾晓晨坚决说道。
言旭东这才告诉她,今天是湾仔港湾度假区建工剪彩的日子,伍贺莲作为项目负责人,全权代表伍氏出席,所以他会在那里出现。顾晓晨什么也没有说,又是即刻赶往湾仔,只是心里却又一凉。
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他还真是阔绰。
可是这算什么?分手费吗?
……
湾仔港湾度假区,早已人山人海。
记者媒体簇拥无数,彩旗飘飘,鞭炮声充斥于耳边,一路而去的红地毯。可是没有邀请函的顾晓晨,被阻拦在外。她只好顶着太阳炙烤,站在剪彩仪式外等候。空气里隐约传来司仪的声音,而她却感觉整个世界仿佛只有她一个人那样。
顾晓晨不知道自己等了多久,直到人群忽然拥出,她硬是被挤到了一边。
“贺总!听说您打算离开伍氏,将事业发展到美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贺总请留步!”
“贺总您说几句吧?”
记者们争先恐后,只被高大的保安挡住,不让他们接近半步。
闪光灯不断地闪着,刺花了眼眸。
男人在人群里从容而出,四周围绕成一个人圈,热风徐徐吹拂而来,黑色的刘海一缕落下,一双鹰眸敛着精光。浓密的黑发不羁地帖服着他如鬼斧雕琢般的俊容,冷鹫邪佞,他的目光不偏不倚,直视前方,薄凉的唇微抿,没有作任何回应。
顾晓晨在人群后头不断张望,想着该怎么才能够接近他。
他只离她几百米的距离,可是怎么会那么远?
保安们依次站开,站成了一条直线,彻底挡住了记者们继续尾随。
顾晓晨曾经来这里勘察过,所以对地形十分熟悉。灵机一闪,她转身撇下人群,选择了另外一条路,绕了很远。乘着保安和工作人员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应对那些记者的时候,她一下从小路冲出,奔向了朝着房车走去的伍贺莲。
“阿……”顾晓晨刚要呼喊,却硬是改了口,“伍先生!请等一等!”
“那里怎么会有人?快点拦住!”
“是!”
一刹那,突然冲出来的女孩子让工作人员警惕,立刻有人上前一边一个抓住了顾晓晨的胳膊,作势就要将她强行架走。
“伍先生!贺总!伍——贺——莲!”顾晓晨嘶声力竭地冲他的背影嚷嚷,终于让他停下了步伐。
风中传来熟悉的女声,伍贺莲放慢步伐,终于转身望向了她。
……
阳光真是刺目,顾晓晨的挎包早就在拉扯中掉落在地。她是那样狼狈地出现,还被两名工作人员抓住了胳膊。等了太久时间,又没有吃早饭,胃空空的,脑袋也空空的,而眼前的他太过闪耀璀璨,让她有种瞬间晕眩的感觉。
伍贺莲凝眸望着她,迈开脚步走到她面前,沉声喝道,“放开她。”
“是!”两名工作人员立刻松了手,退到一边。
诺大的场地只剩下他们两人,距离一米远。
那些记者在顾晓晨身后不远处不断按着快门,似乎是抓拍到了什么八卦新闻一般,期间不断有人呐喊“小姐请转过身来”、“小姐你和伍先生是什么关系”、“这位小姐是伍先生的新欢吗”诸如此类的话语。
顾晓晨却全都听不见了,那些吵闹声。
她倔强地抿着唇,握起拳头,像是在忍耐克制着些什么,像是不让情绪崩溃。
顾晓晨甚至没有抬头去看他的脸,只是盯着他的胸膛,轻轻开口,“为什么要将周氏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转权给我。”
伍贺莲默了下,这才沉声说道,“这是你该得的。”
该得的?顾晓晨有了想笑的冲动,可她怎么就是笑不出来呢?
这让她想到了他们之间为什么会有交集,那是一场契约一场交易。他从来没有心,她也不该当真。可是后来呢,后来也是假的吗。为什么要对她好?为什么要问她做他的女朋友好不好?为什么让她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顾晓晨浑身发颤,一下弯腰抓起地上的挎包,手都开始发抖,慌乱地拉开拉链,将挎包里的那份协议取出。太过用力的动作,纸张都被手攥紧,抠出了痕迹,一字一句说道,“协议还给你!我不需要股份!”
“怎么?你觉得这是在羞辱你?”伍贺莲反唇相击,眼底有着深锁的嫉意。
“我不需要!”顾晓晨气愤地皱眉,猛地扬手就要撕毁手中的协议。
伍贺莲眼明手快,急忙伸手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他的力气那么大,“咯吱”一声,抓得她痛得快要掉泪,他厉声喝道,“拒绝对你没好处,有钱总比没钱好,人要学着聪明点!你的骄傲只会让你愚蠢,会让你没办法生存!”
“收下股份,也让我省心!”他轻描淡写的口吻,只让顾晓晨觉得是在打发落魄的乞丐。
他只想安心罢了,顾晓晨突然无力,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硬是挤出三个字,“放开我。”
伍贺莲冷漠的俊容没有丝毫起伏,可是手指却放慢了动作,这才松开了手。
顾晓晨深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可是就是不能,她将那份协议死死抓住,勾起嘴角说道,“谢谢你的好意,伍先生说得没错,有钱总比没钱好,人要学着聪明点。”
“这样才是乖女孩。”伍贺莲沉声说道,平平淡淡。
乖女孩,晨晨,他曾经总是那样喊。
协议在手中抓成了一束,顾晓晨的隐忍化为不知该如何诉说排解的话语,只是有一个疑问一直埋藏在心中。她终于抬起头来,秀眉蹙成一条,双眸如皓月皎洁,他的俊容映入眼底,像是永远也不愿意抹去的画影。
“你说不许我难过,这是假话吗。”顾晓晨固执地问道,最后一个字却已经哽咽了声音。
伍贺莲黑眸忽而涣散了光芒,神思游离。
顾晓晨低下了头,迈开脚步从他身边慢慢走过。
伍贺莲睁目,霍得转身,几个大步追上她,再次拦住她的去路,眯着一双鹰眸,敛着慌乱,“我给你最后的机会!你可以回头留在我身边!”
回什么头?她有什么头可以回?
顾晓晨笑笑,继续朝前走,擦肩而过的时候,她的声音透过空气飘来,让伍贺莲终于止步,“你已经做了最让我难过的事情。”
“嘟嘟——”手机叫嚣而起,烦乱的思绪更加纠缠。
伍贺莲侧身望向她离去的身影,拿出手机接通了电话。电话那头,管家急急说道,“二少爷!大事不好了!四小姐从楼梯上摔下来,流了好多血,现在已经送去医院了!”
那抹身影已经拦下车扬长而去,从眼前一闪而过,伍贺莲匆忙地坐入房车,硬声说道,“我马上赶来!”
那些往事竟是过眼云烟,呼啸而过的风,顾晓晨将车窗降下。
手中的协议已经被攥得不像样子,她颤抖着手,将它撕成一片一片,像是心被撕碎。慢慢伸手,手一松,那些碎片顺着风飞向了窗外,飘散在空中,全部抛到了脑后。那个带着她骑自行车的男人,不管是海洋水族馆、游乐园的鬼屋、冰淇淋蛋糕、烟花、像饭团的寿司……她全都不想再去回忆。
好像做了一场梦,这一梦梦得太久。
梦里的人终于消失了,可是她怎么好像还没有走出梦境。
顾晓晨将自己关在公寓里,谁也不见。清楚明白地告诉周家,告诉林芬,她绝对不会嫁给周城泽。
生活像是行尸走肉,睁眼闭眼之间。
“咚咚咚——”谁在敲门,顾晓晨蜷缩在沙发上,不想去看。
电话也在之后响起,她也不去接。
忽然,公寓外爆出粗口,却是女声,“顾晓晨!顾晓晨你出息了啊!竟然敢不接你姐姐我电话了!我在你门外边就听见你手机铃声了,你还给我装不在家呢!快点开门儿!你躲谁呢啊?”
这个声音……
……
顾晓晨在家里关了整整三天之后,余玫就这样突然回来了。
余玫微微歪头,站在公寓外朝她笑得生动狐媚。一头大波浪的卷发,随意撩向左边颈项,右边则露出了美好的肌肤。她穿着玫瑰花短裙,窄窄的裙摆只到大腿,性感得让人无法抵挡。
余玫冲着她微笑,娇滴滴地说道,“怎么啦?傻丫头……”
她才刚开口,话都没有说完,顾晓晨不由分说立刻将她抱住。纤细的胳膊勾住她的脖子,抱得那么紧,余玫忍不住喘气,一边直嚷“受不了”,一边又是说道,“喂喂喂,就算是你想我,也不用想成这样吧?我快没气啦!”
顾晓晨一个劲地摇头,却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余玫忽然沉静了丽容,轻抚着她的脊背,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傻丫头,我回来了。好饿啊,好久没吃我们家晓晨煮的饭了。”
余玫的出现,宛如一缕阳光,照亮了顾晓晨的生命。
余玫也察觉出顾晓晨的不对劲,那样黯然神伤的样子,不时的走神发呆,还会偷偷拿着那条项链看了又看。余玫注意到那条项链上还挂着一枚戒指,普普通通的戒指,并不怎么值钱,可是有些傻瓜却当成了宝贝。
余玫不问是谁送的,光是用脚指头想也想得明白。
“说吧,那个负心的男人是谁!我直接抄了他的家去!”余玫忍不住发火质问,顾晓晨却已经不想提起。
“我已经忘记了。”她这么说。
余玫望着顾晓晨酸楚的脸庞,那样倔强地展现笑容,从开始认识到现在,她没有改变过,这样隐忍的她,让余玫又怜又爱。只好抱紧了她,告诉她那句一直鼓舞自己的真理——明天会更好。
总是相信,明天会更好,哪怕明天是世界末日。
自从顾晓晨旅行回来,也没有按时去培训中心上口琴班。距离上次见面,竟然是半个月之后,陆时彦联系到顾晓晨,他告诉她自己马上要出国深造了,短期内都不会回国。
约在餐厅吃饭,这却是余玫第一次和陆时彦见面。
余玫对男人的印象一向是不良,不过是表面微笑罢了。但是基于陆时彦是顾晓晨的朋友,而且还是在高中就认识的,她也就稍微放松了警惕。接触过程中,余玫发现陆时彦对顾晓晨更像是一种寄托慰藉,好像是在找寻谁的影子。
次日,余玫买来了超级音响,放在客厅里。
顾晓晨困惑地望着两名工作人员安装完音响,这才问道,“玫玫,为什么买音响?”
“唱歌呗!”余玫立刻拿了cd播放,屏幕里跳出mv画面,她清了清嗓子,一把拉过顾晓晨,两人一人拿一只麦开始唱歌。那是读高中的时候,学校里老师教的歌曲,有些土气有些好笑,却让人感到十分快乐。
两人正在唱歌,房门却被人敲响了。
开门的是顾晓晨,却是周城泽。
周城泽瞧见了余玫,眉宇顿时皱起,不悦地质问,“她是谁?”
“喂喂喂,这位先生!别看你长得人模人样,你就可以这么没礼貌!”余玫拿着麦克风,朝他微笑,“我才应该问你,你是谁!”
周城泽对于风情万种的余玫显然是不喜的,他的神情摆在那儿,让人一眼就瞧得出。可是周城泽的一句话,却让余玫险些失手将麦克风摔在地上,“我是晨的未婚夫。”
未婚夫?余玫从来都不知道顾晓晨有未婚夫,这下是惊呆了。
“周先生请不要乱说!我没有未婚夫!”
“就算是有,也不会是你!”听见顾晓晨这么说,余玫立刻护小鸟一样将周城泽给撵走了。
待他走后,余玫这才询问顾晓晨到底是怎么回事。
顾晓晨闷了半晌,才将心里积压了太久的秘密说了出来。只是说完那个“不能说的秘密”,她竟然也没有那么难过了。原来很多事情,真的可以随着时间而改变。余玫一下抱住顾晓晨,连连喊她“傻瓜”。
“我有个好主意,能让你彻底摆脱那个臭男人。”余玫灵机一动。
……
一个月之后,周氏总裁周城泽对外宣布与白家千金白惠小姐订婚的消息,对于先前曾经传出未婚妻姓“顾”这一说法,他只声称是为了保护未婚妻不受搔扰。而媒体记者有的认为是周总对外放的烟雾弹,有的则认为其中必定有蹊跷。
又过一个月,白家千金白惠小姐对外宣布取消这门婚事。
这则消息一出,立刻引起了轩然大波。
各界媒体对于周、白两家关注度密切提高,一时间成为香港人茶余饭后的谈论话题。
据悉,周老先生不堪忍受媒体记者的蜂拥追堵,被气得病倒了,现在已经离开香港,与周夫人定居国外。而事件当事人周城泽以及白惠均保持沉默,没有再作任何解释。这场“订婚”闹剧,在一个月之后才得以平息热度,渐渐销声匿迹。
生活开始走入正常轨道,顾晓晨也终于开始寻找新工作。
余玫没事就爱唱歌,而且还拉着她一起。
唱歌是发泄吗?也许是的。
可是真的忘记了吗?也许忘了。
只是三个月后的一天,香港再度闹出新闻——伍氏总裁伍昊阳拒婚离港,女方林家将撤消二十亿注资,伍氏公司面临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