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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节

乔意刚好洗完澡出来,沈卓不阴不阳,“这钱你放的?嫖|资?”

乔意一张嘴,用嗓过度有些沙哑, “昨晚都是我一个人在出力,你干什么了,还要钱?”

沈卓咬着后槽牙, “我出硬件了。”

乔意回头看他一眼,“噢,那就当是买“硬件”的钱吧。”

沈卓下床捉住她,“你再说一遍试试!”

乔意双手拢着湿头发, 扭着腰推他,“去洗澡,洗完澡我有话跟你说。”

沈卓倒听话, 乖乖放开她去浴室, 房间虽然开着暖气, 还是冷的, 两人这样闹是要感冒的, 他们现在可生不起病。

沈卓洗完澡乔意已经穿好衣服在收拾行李,沈卓从背后箍住她,“又想一个人走?”狠狠在她肩上咬一口。

乔意吃痛,“别闹。”转个身,面对着他,“公路已经解封,桌上的钱是做营销剩下的,刚好够买机票。”

沈卓眼底幽幽暗暗,“一张?”

“下了飞机就是你的地盘,身无分文的沈先生靠刷脸也能回家。”昨晚热情似火两个人恨不能融为一体,今天的冷若冰霜一下就把他推开十万八千里开外,沈卓盯着她,“你不要我的那天起,我就没家了。”

他总能找到乔意最柔软的位置,让她痛,可是,现实终归要面对。大雪封路,她可以当是无奈和他困在一起;帮客栈起死回生,她可以当是为生存与他并肩协作。这一段时光是他们偷来的,偷来的东西总是要还回去的。

乔意手掌贴到他心脏,“你别急着拒绝,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再决定。如果那个时候你的心意还是现在这样坚定,我们就在一起。”

沈卓心脏猛的跳动一下,“好。”

老板娘舍不得乔意,虽然只相处短短数十天情谊已经胜过十年。人生四种情谊最深厚:一起同过窗,一起打过仗,一起下过乡,一起蹲过班(房)。

老板娘哭得稀哩哗啦,“今天都二十九了,过了除夕再走不行吗?”

乔意摇摇头,“哪一天都一样。”

“那你们要去哪里?”

乔意看一看沈卓,“我想带他去见个人。”

“是你说要找的那个人吗?”老板娘问。

乔意点点头。

“那你们以后还会回来这里吗?”

“不知道。”乔意不想骗她。老板娘更伤感,一直到乔意和沈卓上车,车开出很远还能看见她站在雪地里挥手。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每个人都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也许下一个路口就要离开。

老板娘是过客,她和沈卓何尝不是。

班车穿过丛山,沿路没有城市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只有茫茫白雪和零落的几户碉房,远处山脉云雾缭绕。

乔意拿出钱包,从最里层翻出一张便签,已经发黄了,应该是保存了很多年。

“是什么?”沈卓问她。

乔意手指抠进肉里,“一个地址。”

“谁的地址?”

乔意没回答,展开便签,看上去像一家小饭馆的地址。

因为春节交通管制,公路限行,班车中途停靠,让旅客休整吃饭。

小饭馆四十平米,一层做店面商铺,二层是卧室。门口用大铝盘堆满了牛、羊肉,铝盘旁边支着一口铁锅,里头卤汁翻滚。店里瓷砖黑漆漆的已经刷不出白色,鞋底踩在上面都粘脚。说是小饭馆其实是以卖卤味为主,全年营业无休,所以越是过节生意越火爆。店里除了一个收银的男人,就是打包的小伙子,买卤味的点餐的,嘈杂声要把小饭馆挤爆。

人太多,沈卓拉了一把乔意,发现她手心都是冷汗。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沈卓摸一下她额头,“早上洗澡着凉了吗,有点热。”

乔意只是摇头,不说话,眼睛在寻找什么。

招牌餐羊肠面供不应求,收银的男人朝后厨喊了声,“羊肠洗好了吗,动作怎么这么慢!”

“好了好了。”女人头顶已经生出白发穿着厚厚的棉袄笨拙的抱着大铝盘出来,脸上生了冻疮红一块紫一块,一双手因为长时间浸在冷水里都变形了。女人娴熟将洗好的羊肠放进卤锅,还是免不了被收银的男人咒骂,“只会吃,不会做的东西,动作这么慢,客人都等不及走了,是想老子的店关门大吉吗。”

女人不反抗,麻木的继续手里的活。

收银男人转个身面对客人立刻换上笑脸,“姑娘要点什么?”轮到乔意点餐,她怔怔盯着卤锅旁边的女人像是没听见,后头排队的人烦躁催促。沈卓拉一拉她,“两碗羊肠面。”

“打包还是在这儿吃?”

“在这儿吃。”沈卓拉乔意找了个相对干净一点的位置坐下,“你怎么了?”

乔意还是不说话。

“两碗羊肠面。”女人端上来,店里人手不够,她一个人要兼顾很多活。

“谢谢。”沈卓一直是好教养,大概太久没人对女人这么客气了,她笑一笑眼角都是岁月的磨砺,“你们是外地来的吧,是旅游还是探亲?”

“寻亲。”这一句是乔意答的。女人的目光终于落在乔意脸上,那一眼,女人麻木的眼睛里有一丝惊讶的光彩,慢慢的变成不敢置信……

“又在偷懒,还不快滚过来干活!”收银男人朝女人吼叫,女人最后一个眼神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转身回去卤锅边。

沈卓张一张嘴,想问,乔意已经低头认真吃面,面太烫,热气熏得她眼泪都掉下来。沈卓什么都不问了,默默递给她纸巾。乔意胡乱擦一把,“再帮我买一碗羊肠面。”沈卓起身去付钱。

还是女人端上来的,“刚出锅的面,烫……要慢慢吃。”女人的声音小心翼翼,怕惊碎了梦一样的画面。

“我很好。吃得饱睡得好,有人疼有人爱。”乔意像是故意要说给她听,“我有家,有爱我的男人,我不是一个人。”眼圈还是红的。

女人深深看一眼沈卓,“……那就好。你们要……好好的。”

乔意突然起身,把身上所有的钱都倒到桌子上,“我吃饱了,走吧。”她抓紧沈卓的手往外走,沈卓感觉得到她的手在发抖。

“多了,钱给多了。”女人手忙脚乱捡上钱追出去。

乔意脚步越走越快,沈卓都要跟不上。女人一直在后面追。沈卓拉住乔意,“有些话现在不说,以后可能就没机会了。”

女人气喘吁吁追上来,“这一顿我请,不收钱。”一把钱递到乔意面前,乔意看着那双皲裂的手,鼻子堵得难受,她吸口气,“我可以带你离开这儿,你……”

女人摇头,“你要好好的。”钱塞到她手里,转身,没有一点留恋。

乔意努力忍住的眼泪在女人转身的那一刹那掉下来,皱巴巴的纸币被寒风吹得四处零落。她咬住自己手臂,盯着女人离开的背影,不让自己哭出声。沈卓心疼,整个人把她拥进怀里,“她已经走远了,想哭就哭出来。”

四十平米小饭馆里,烟熏火燎的后厨,女人摸出贴身珍藏的照片,对着发黄的照片亲了又亲贴在脸上,泪流满面,“宝贝,妈妈的宝贝……妈妈不能跟你走,妈妈没脸见你啊……你一定要好好的,妈妈会一直为你祈福,祈求你这一生都平安喜乐。”

任你家财万贯还是泣血追悔,这世上买不到后悔药。

所以,乔意不想沈卓后悔。

除夕夜唯一一家小旅馆在营业,没热水没暖气,床单被套上84消毒液的味道刺鼻得人想吐。外头天刚黑,鞭炮盛宴已经拉开序幕,烟火花团锦簇,烈火烹油,衬得小旅馆那方寸之地更加寂寥。

两人拥紧彼此互相取暖,被子不暖和,黑白电视一会儿有声音一会儿没声音,一整句拜年吉祥话都听不全。

幸好,你还在这里,我还在你身边;幸好,这一刻我们还有彼此。

“我们这像不像相依为命?”沈卓笑着说。

“沈先生应该穿着西装金光闪闪的参加各种宴会,在花枝招展的名媛里穿梭,现在却跟我挤在这破旅馆里说相依为命。”乔意趴在他胸口,说话时连带着他的胸腔也在震动。

沈卓手指缠一缕她长发,“金光闪闪的沈先生和身无分文的沈卓,你选谁?”

“我,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利……”乔意自嘲苦笑,哭过的眼睛干涩得生疼,“她还是不要我……即使她不要我,即使到现在,我还贪恋虚妄的亲情。”她的脸埋进沈卓胸口,好一会儿,她抬起头看着沈卓,“十二岁那年,爸爸生意失败,我妈跟我爸离婚,要嫁给一个有楼有店有地的土豪。记得,那一天我放学回家,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搬空了,我在家徒四壁的空房子里待了一整晚才知道,我被遗弃了……我恨过她,越想越恨,那个地址从我有能力养活自己的那天就有了,我拼命要爬上高位,要过最好的生活,要比她这辈子都过得好。我以为看到她抛弃我的结果这样落魄会高兴……”乔意捂着心脏,“我好难过,比身败名裂,比……跟你拿离婚证的时候还难过,你能明白吗?”

沈卓亲吻她的眼睛,“我明白。”

乔意摇头,“你不明白。沈卓,你不明白。”

“我被丢下,被遗弃,还是渴望亲情……你妈妈,不管她做过什么,她只是太想保护你,我不想你后悔,沈卓,我不想你后悔!”

沈卓抱紧她,“我不后悔,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乔意痛苦摇头,“你不明白,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我只要你。”

“你妈妈一直在看心理医生你知道吗?长期家暴,亲身经历丈夫车祸去世,你妈妈一直被恶梦折磨。害怕你变成你爸爸那样,害怕失去你。”

沈卓无法形容心里的震撼,仿佛一直以来的某个信念突然崩塌。

“家暴?长期?”

“你妈妈,比我更需要你。”她终于,还是说出来了。她不是没想过,就这样,昧着良心找一处谁也不认识他们的地方和沈卓在一起。

她试过,不行,她做不到。

他不应该被困在这种地方,他的才能不应该用在一家小客栈。说到底她也是大俗人一个,她一见钟情的真的是光有一张脸庸庸碌碌的沈卓吗?不是,她一见钟情的是他身上与生俱来的气度,是他运筹帷幄时闪闪发光的模样。为了生计被现实压得喘不过气,甚至低声下气,那不是她要的沈卓。

爱情的模样有千万种,愿你光芒万丈,我默默仰望,就好。

第四十九章

电视里春节晚会已经零点倒数, 漫长的沉寂, 层层翻涌的情绪在全国各地的欢呼中平静降落。

十、九、八、七、六……

“新年快乐。”沈卓蜻蜓点水在乔意脸颊,“新年吻。天大的事, 我想和你过完这个除夕,只有我们俩。”

乔意张嘴,还没发出声音,沈卓吻上她的唇,“我爱你。”

乔意抵着他额头,交颈而卧,越缠绵越悲伤。

明年, 你还爱我吗?

陈奕迅的演唱会提前一年售情侣票,情侣各执一半门票 ,明年演唱会必须凭着一张完整门票才能入场, 门票被一抢而空 。但是到了第二年,演唱会情侣席位来的人寥寥无几。

“明年除夕,我们还会在一起吗?”乔意枕在沈卓肩上喃喃说。黑暗中只有电视荧幕的光倒映在沈卓脸上,他张嘴想回答。

为什么不会?乔意自问自答。

每年今日, 我都会送一首歌给你。

我真恨你。

为什么?

因为我再离不开你了。

如果每年有一首歌,我的一生里,最多只可以得到六十首歌。

也许是八十首。

没有可能的, 我没有可能活到一百零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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