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到你了,你进去吧。”旁边穿着蓝色制服的人在徐弘祖的肩膀上拍了拍,“你可以进去了。”
徐弘祖连忙站起身来,仔细一看,一个人垂头丧气地从里面走出来,仔细一看,竟然是跟自己一个商队而来的伙计。这伙计满面愁容,走过去的时候也没有跟他说话,不过徐弘祖原本跟他就不熟,自然也不会为此感到纠结,便抬腿走进了哪间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明显要比之前那几间审核办公室大多了,里面坐着一个面上无须肤色较为白净的男子,徐弘祖不由得呆了一下,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太监,要知道大抵只有太监会面上无须。但是细看这大办公桌后面坐着的年轻男子,虽然面上无须,但是眉宇间透着一股子自信满满的神采,喉咙之间又有高高的喉结。以这年轻人的岁数,应该也是十八九岁,若是太监,那么肯定不可能长出喉结来……正当徐弘祖还在纠结于这个男子是不是个太监的时候,那个年轻人先说话了,“把审核资料拿过来,在椅子上坐下吧。”
声音中气十足,没有传说中太监的尖嗓门,徐弘祖不由得暗暗点了点头,走上前去把手头的资料放在了桌子上。这张桌子个头很大,足有一丈长,宽四尺有余,桌上杂乱地摆着不少的东西,两个文件筐被放在桌上,左边还有个大号的废纸篓,废纸篓里丢了不少的纸,看上去一张张都是白纸,徐弘祖不由得心里暗骂一句真是奢侈。
不过桌后坐着的那个元老似乎是看穿了他心里想什么似的,伸手接过他的审核记录,一边低头看着一边说道,“没事,这些纸会被重新送到造纸厂重造的,不会被浪费,而且我们这些纸用的就是回收纸,很环保的,坐吧,我先看下资料。”
徐弘祖听不懂什么叫做回收纸,但是看这人头也不抬只是在哪里嘀嘀咕咕的,只好不明觉厉地坐在了屋子中间的椅子上。他不敢乱动,只是眼角悄悄扫视这办公室里,办公桌上除了文件筐,还有一个很奇怪的东西竖在上面——一个宽约两尺高一尺多点的扁盒子,这个盒子非常薄,大约只有两指宽左右,从那个人脸上反射的光看得出那个扁盒子能发光,但是从他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黑漆漆的。
这个扁盒子的材质非瓷非玉的,有的地方很光滑能够反射光线,有的地方却又很粗糙,背面有一个微小的凸起,凸起的位置旁边有许多的栅格,看得到里面似乎还有些银白色的东西,色泽类似银子。这让徐弘祖心里的好奇感飙升,不由得悄悄往前凑,但是依旧看不明白是个什么东西。扁盒子的下面是一个不圆不方的底座,有一个支架把这个扁盒子支起来腾空的,还有两条线从盒子的下面延伸出来,一直向着桌子底下延伸而去。
他不由得目光跟着那两根线往下看,下面是个黑色的大盒子,尺寸和桌面的扁盒子差不多,但是要厚很多。他看得到的这面却又是银白色的,上面有许多形状怪异的小洞,有方的有圆的,许多地方原来应该有洞,但是却被一些线插在里面,这些线顺着又延伸到了桌子里面,不知道连接了一些什么东西,他好奇地探视了一下,但是却什么都看不到。箱子上还有一根比较粗的线,但是就算是这最粗的线也远没有超过手指头的粗细,这根线一直延伸到了一旁连接到了一个白色的台子上,台子的上面有一个更奇怪的长条盒子,被几根腿支撑着立在那里,盒子的下面什么都没有,不过有一些被烟熏火燎的痕迹。盒子所在的桌面上还散落着稀稀拉拉的几块三指宽的竹牌,每个竹牌上还有一个洞。
“徐弘祖……”看审核资料的元老在那里喃喃自语,然后又从上到下仔细重新看了一遍资料,“这个名字好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说着那元老把审核资料放下来,抬头看了看徐弘祖,“等下,这个名字我肯定在哪里听说过。”
徐弘祖的心咯噔一下子提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被元老听说过到底是福是祸,不由得坐在那里汗水顺着额头开始往下淌。
这个元老把脑袋转回桌上那个扁盒子,双手伸到桌面下,随着一阵噼噼啪啪的打击声,徐弘祖看到他开始冒油光的脸上闪烁着那个扁盒子的光芒,从他眼睛上能够反射出一幅幅奇怪的画面。他的心里跳得越发厉害了,这是什么妖法吗?这些髡人能够造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奇货,而且似乎不需要耗时耗力一般轻松,这已经让他觉得很不可思议了,而眼下这个元老眼睛都在开始放光了。徐弘祖开始全身冒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来这东方港了。
“啊哈!”那元老一声怪叫,吓得徐弘祖屁股一软差点滑落到椅子下面去了,随着门“砰”的一声被推开,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人冲了进来,这人眼里充满了紧张,右手拿着一支带轮子的火铳,进来连忙就问道,“首长……”
话音未落,就听得那元老连忙摆手,“没事没事,我是太兴奋了,你出去吧,没事的没事的!”边说着边毫不在意地举着徐弘祖之前递过来的资料放在桌上跟那个扁盒子上的东西在比对。
归化民士兵满脸狐疑地看了看屋内,看到凳子上几乎瘫软的徐弘祖,倒也觉得不会产生什么威胁,便小心地关上门出去了。
“你是徐霞客!”那元老重重地在桌面上拍了两巴掌,再次把徐弘祖吓得几乎瘫软,那元老几乎欢呼着在原地跳了跳,“太好了!你就是徐霞客!我终于抓到个活的了!”
徐弘祖腿都软了,满身大汗淋漓,心想这下完蛋了,人家应该是通缉自己很久了,这下终于还抓到个活的了,自己得干了多少坏事啊?他吓得忙不迭地直摆手,“大人!大人!小民只是一介草民,不是大人要找的那个徐弘祖啊,小民只是来这东方港看看热闹就走的,小民没胆子为非作歹啊!”
“怎么不是了?”说话的元老乐不可支地把徐弘祖递上来的审核资料晃了晃,满脸得意之色,“你是公元一五八七年出生的,到现在是四十二岁啊!你名叫徐弘祖,字振之,号霞客,是江苏江阴人……”说着那元老把那张纸往桌面上一丢兴奋地走了过来,双手握住了还软在椅子里的徐弘祖两手快乐地说道,“我是张峰!很高兴认识你!你的到来是我们元老院的荣耀!”
这忽然之间的转变把个徐霞客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刚才不是还说终于抓到个活的了么?怎么突然就说很高兴认识自己了?还自己的到来是袁老园的荣耀,这“袁老园”又是谁啊?自己怎么又荣耀到他了?他脑海中突然闪过一道闪电般的思绪,刚才那人说自己的东西都没有错啊,现在自己虚岁四十三,名和字都没有错,而自己的号是万历四十一年开始称呼的,难道那时候袁老园就知道自己了?
“小民这到底是福还是祸?”徐霞客有点担心地问道,张涛噗嗤一声笑出来,“是福!不要担心,欢迎你的到来。”说着他走到门前打开门冲着外面喊道,“有元老没!快来看!徐霞客来了!”
就听得外面一阵呼啦啦的脚步声,顿时从门口一下子涌进来六七个人,有男有女,所有人都是一副汉人模样。男的全都是面上白净无须,穿得大多都是白色的制服。而女子全然不像武朝女子一般羞涩,反而是一副大大咧咧的样子,纷纷凑上来看稀有动物一样围着徐霞客。
“徐先生远道而来辛苦啦!”一个女子连忙走到屋子一角倒了一杯茶,又端给了徐霞客,“先喝杯茶。”
徐霞客脑子里乱得跟团麻似的,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干了什么事情,怎么这么多元老都认识自己。跟着商队一路来的时候他也跟商队的老商人打听过,元老是东方港里最有权势的人,整个东方港里所有的钱财都是元老共同所有的。他倒也听说过元老们行事怪异,往往出人意料,但是眼前这情形未免也太出人意料了吧?
看眼前这些元老们热络的样子全然不似作伪,但是自己到底做过什么事情,能够让元老都知道自己?
“喂,我们这里来了个熟人!你绝对认识!”徐霞客不由得扭头望过去,有个元老正拿着个红色的小盒子凑在耳边说话,看起来似乎里面有人一般。“真的,不骗你,你绝对认识!徐霞客!”
“真的啊?”红盒子里居然真的传出了声音,把徐霞客吓得一哆嗦,“快发个视频让我看看!发朋友圈!”
立刻就有几个元老纷纷掏出了各种色彩的盒子——大小倒是完全一致,他们纷纷举着这些小盒子把脸凑到自己面前,接着就听见小盒子里传来一阵怪异的吱吱声,然后他们就分散开来笑眯眯地按着这些小盒子去了。
张涛看了看表,“好了!都十一点五十九了,大家今天提前一分钟下班,我们请徐先生吃饭去。谁也别和我抢,我请客!”
“要你请个毛的客啊!咱们元老里谁又是穷鬼啊?”“就是,我请客!”“我请!谁也别跟我抢!”“别闹别闹!说了我请,下次再来了别的人你们请!反正都要先通过咱们才能进城。”
“对了!”张涛忽然跳了起来,快步跑到自己桌前,在桌面下一阵按,口里还在嘀咕,“差点忘记做通行证就跑了,我来做个通行证来。”说着就举起手在桌面下“啪”地敲了一声。
徐霞客脑子里乱糟糟的,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却听得有元老在喊,“张涛你搞什么啊?竹牌都没放就在壳,你刻底板呢?”说着就有人在左边桌子上的那个长条匣子上拍了一下,徐霞客嗅了嗅,似乎闻到一股金属的燃烧味道,扭头看去,果然那里还在往外冒烟。
一个元老拿起一个空白竹牌,小心地放在了桌子中央,又在长条匣子上轻轻拍了一下,扭过头来说道,“嘿!重新刻一次。”
张涛在桌面上再按了一下,就看到那个长条匣子在几个腿的支撑下快速地抖动了起来,竹牌上蹭蹭蹭地向上冒烟。不多时长条匣子的抖动就停止了,一个元老从上面拿起那块竹牌递给了徐霞客。“徐先生,您的通行证。”
说话间许多元老腰间或者口袋里都嘀嘀嘀响了起来,他们纷纷掏出之前放进去的那些彩色的小盒子翻看起来。徐霞客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块牌子,牌子的最上面有个小洞,应该是用来穿绳子挂的。
孔洞的下面是一副自己的画像,这幅画像虽然看起来和自己有一定的差别,但是在脸型胡须眉毛上简直就跟自己一模一样。唯一让他觉得有些怪异的是这上面自己的画像有些圆头圆脑的,看起来似乎年轻了不少。
下面有好几排字,“徐弘祖、字振之、号霞客。”“性别男,年龄四十二岁。”“元老院出入境管理处核发,有效期十年。”
“这得是您,如果是别人,有效期只有十天。”旁边有人笑道,“张涛,你是不是忙晕了?怎么不发个特别通行证?发个普通通行证十年的,你不是开玩笑吗?到时候换证的时候找谁去?”
“没事没事!下次换证找我,我负责!”说着张涛冲徐霞客做了个请的手势,“徐先生,走,咱们去吃个饭庆祝一下!”
徐霞客算是完全不能理解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怎么突然就要请自己吃饭了?自己这何德何能让整个东方港最富有的一群人请自己吃饭了?还没想明白来着,就听得楼下传来了更加纷乱的脚步声,一群人喧闹地冲进了出入境管理处的院子,“徐霞客在哪里?在哪里?”“我要请他吃饭!”这群元老的“疯狂”举动让跟着徐霞客一起来的那些商人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个帮自己搬货才让跟着的瘦子怎么会让这些元老们如此疯狂?还要请他吃饭,这群元老是承了他多大的情啊?有几个商户缩了缩脖子,悄悄转身都想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