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许久不见的奶奶,裴云松眉眼里都是笑意,他捋起了袖子,扶着奶奶进了厨房:“我还不饿,还有什么没做?我来帮你吧。”
“不用你帮忙,你陪你爷爷聊天去吧。”裴奶奶压低了声音告诉他:“他一早上起来就坐立不安了,都不知道在外面探头探脑多少次了,偏你一回来又开始装蒜,这老头子,真是一辈子都这样……”
最后,裴云松被奶奶从她的“领地”推了出去,便跟爷爷到书房里聊聊天。
这间书房是整个房子光线最好的地方,还是老样子,书架上放满了书,连桌上都垒了几层,墙上仍贴着他读书时的奖状。
裴老正在沏茶,茶香与书香萦绕在书房里。裴云松进来后,他就自觉地关上了房门。
“坐吧,不用那么严肃,我又不是你领导。”
“嗯。”
爷孙俩坐下来能聊的,大多是冬青基地里的那些事,具体项目情况自然是不能说的,裴云松讲的不过是爷爷的老同事们的近况,还是宁蔓华让他捎带的问候。 裴老听着,呷了一口茶,抬眸笑问:“你跟小宁现在什么关系?”
裴云松倒着茶的手一顿,面不改色地答道:“同事。”
裴老没好气地放下了茶杯:“看你这怂样,这么多年还不敢追,我当年追你奶奶的时候又大胆又果断,你怎么就没学到半分呢?”
“我们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奶奶可以在家里等你那么多年,但是蔓华不一样。”
这下,裴老沉默了。他知道,孙子嘴上不说,但心里对他还是有怨的。
当年,他接到了国家的任务,被紧急调到冬青基地,任务保密,归期未定。
临行前夜,妻子抱着襁褓中的儿子问:“你要去哪里?什么时候回来?”
他缓缓地摇头:“不知道。”
孩子哭了,妻子拍打着孩子的背,然后说:“没关系,我等你。”
多年以来,妻子默默地为他筑起了最坚固的后盾。她独自担起了这个家,上班赚钱、侍奉公婆、教育孩子……甚至到后来,儿子和儿媳意外离世,她还得忍着丧子之痛,养育起了孙子。
他守着国家,她默默守着他。
爷爷奶奶的经历,让小时候的裴云松就意识到“以身许国,难再许卿”的残酷,一个铸剑者的婚姻,往往需要退让和牺牲。
长大后,当他走上了跟爷爷一样的道路后,他就对爱情敬而远之,不是没有过爱慕者,只是他不愿意耽误他人。
直到,当年他第一次遇到了宁蔓华。
两颗同频共振的心,怎么可能不相互吸引?
但是,如果婚姻最终把二人困在家庭里,那是对彼此最大的伤害,也是国家的损失。
相识以来,二人暗生情愫,却始终不敢踏出那一步。
他们都不知道,踏出这一步后,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
那边厢,宁蔓华也回到了外婆家。
厉家虽然是富庶之家,行事却很低调,为了方便外婆出行,舅舅一家都愿意住在市区的这个小区里。外婆平日里走在路上,人们也只觉她是个普通老太太。
宁蔓华一进门,外婆就听到了动静,快步走了出来。宁蔓华担心她跌倒,把行李扔在地上,就赶紧上前扶:“外婆,你别走那么快,万一跌倒了怎么办!”
“没事,我身子好着呢,每天早上都出去耍太极的。”
宁蔓华只能无奈地摇头。
今天,大家都在等她回来,洗过手后,晚饭就开始了。满满一大桌的菜,一大半都是宁蔓华喜欢吃的,还有几个是比较软和的,适合老人家吃。
身旁的舅妈给她夹了几道菜,“快尝尝?你外婆说你喜欢吃,她就学着做了,在家里不知道做了多少回了,也不知道合不合你口味?”
宁蔓华这边谢过舅妈,那边外婆又给她夹,碗里的菜很快就堆成了小山。
“外婆,够了够了,太多了,要吃不完了。”
“多吃点,你看看你现在瘦得,在外面肯定没吃好。”
宁蔓华也不敢反驳,只好埋头吃起来。
不得不说,外婆做的菜很有家的味道,最后,宁蔓华吃得边揉肚子边打嗝,看得大家都哭笑不得。
饭后,宁蔓华回到房间洗了个澡,正准备睡觉,就传来了敲门声。 “蔓华,你睡了吗?”外婆在外面轻声问道。
“还没呢,稍等。”宁蔓华忙打开门,把外婆迎了进来。
外婆看着长相酷似女儿的外孙女,犹豫着开口问道:“你这次回来,有时间陪我去一趟海市吗?清明快到了,我想去看看你妈妈。”
听到外婆这么客气的话,宁蔓华有点懊恼,其实她没有很好地为原身尽孝。
“对不起,外婆,我自己都忘了这事。我肯定陪你去,我也想去看看妈妈。”
外婆摸着她的头发说:“诶,好,好,那你早点睡吧,休息两天我们再出发。”
两天后,时值清明节,小雨纷纷。
宁蔓华撑着伞,陪外婆来到了海市永安墓园。
这几年,她再也没跟宁父那边有过任何联系,也没再打听他们的近况。不知道,他还有没有来看过妈妈。
考虑到外婆年纪大了,长途跋涉不方便,他们曾经想过,要把妈妈的墓移到京市,与外公安葬在一起。最后还是外婆说:“让她待在她熟悉的地方吧,她自小就怕生。”
在妈妈的墓前,宁蔓华轻轻放上了一束白色菊花。她和外婆默默地看着墓碑上的照片,那抹温婉的笑容已经成为回忆。
突然,不远处传来了熟悉的旋律,宁蔓华蓦然抬头。
蒙蒙细雨中,一个老人站在墓前,用口琴吹着喀秋莎,孤独中透着丝丝浪漫。
第39章 不忘先烈志
放眼望去, 那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看着已经有些佝偻,握着口琴的双手有点颤抖。
浪漫而不凄婉的旋律从琴中跳跃而出, 让人瞬间穿越时空,回到这首歌风靡一时的那个年代。
上世纪50年代,《喀秋莎》这首歌曾在华国广为传唱,歌曲中那个站在梨树下、等待驻守边疆的爱人的姑娘,更是成为当时人们的一个集体情结。
烟雨朦胧中, 宁蔓华看不清那墓碑上的名字,但依稀看到碑上那张黑白照片时, 她一下子愣住了。
她把雨伞塞到外婆手里, 冒着雨踉踉跄跄地跑了过去。
外婆不明所以,着急地喊道:“诶,蔓华, 你要去哪里呀?”
宁蔓华在那人的墓碑前停了下来。看着眼前失神的女孩, 白发老人皱了皱眉,但吹奏的动作没有停下来, 枯枝一般的手指依然准确地按在口琴的每个位置上。
宁蔓华一声不吭地看着碑上的照片, 年轻男人的脸庞比她记忆中少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坚毅,只是……碑上的名字却不是她从小叫到大的那个名字。
一曲终了, 除却雨声, 四下寂寥。
“请问,他是谁?”宁蔓华的声音沙哑, 语气里带着些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的期盼。
老人愣怔了一下, 说出了二人的关系:“我的战友。”
“他最爱听这首歌了,对吗?”
老人挑了挑眉, 他寻遍了记忆,都没有找到关于这个女孩的印象。
宁蔓华期盼地望着老人,仿佛希望通过这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的眼睛,看到照片上那个已经逝去的身影。
“你认识他吗?”老人疑惑地问。
“我……”宁蔓华一滞,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呢喃道:“不认识……怎么会认识呢?”
老人只当她是个好奇的年轻人,也罢,好久没有跟别人说过这些事了,存在记忆里都快生锈了吧。
老人主动打开了话匣子:“他是我的战友,当年如果不是他把我扑倒在地,死的可能就是我了。我跟他算是同乡,又是同一年当兵的,整个班数我们的关系最好了。”
“那时,我们都爱唱这首歌,他还说过,如果以后遇到喜欢的姑娘了,就唱给她听。唉,可惜了……”
墓前放了一束鲜花、一瓶酒、三根香烟,还有用矿泉水瓶子装着的泥土。
老人的腿脚可能不太好,他慢慢地坐了下来,全然不顾地上还是湿漉漉的。他摸了摸身上的口袋,点燃了一根烟:“华子,好久没陪你喝酒了,不过我现在喝不了,估计也喝不过你了。现在没人跟你抢,你慢慢喝,不要心急,我只能陪你抽支烟了。”
宁蔓华默默听着,“华子”这个小名在她舌尖滚了又滚,她最后还是不自觉地问出了心中所想:“他……一直都叫这个名字吗?”
老人再次打量着宁蔓华,不解地问:“对呀,男子汉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难不成还能有其他名字?”
“那……他的亲人还在吗?”
老人摇了摇头:“他走的时候才20几岁,还没成家,他爸妈前几年也走了。”
“他有说过,自己有个姐姐吗?”
老人努力回忆了一番后,回答道:“我从来没听他提起过。”
宁蔓华默默点头:“这么多年了,你每年都会来看他吗?”
老人苦笑着又摇了摇头:“不一定,我来一趟也要花不少路费,去年我就没来,又怕他想家了,这次来特意给他带了一瓶家乡的土。唉,我都这么老了,估计也来不了多少年了。”
二人无言。
“谢谢你,你的口琴吹得很好听。”宁蔓华给他深深鞠了一躬,又对着墓碑鞠了一躬。
宁蔓华一步步走回去,天雨路滑,外婆还站在原地,她担心地问:“遇到认识的人了?”
“看错了,不认识的。”宁蔓华接过雨伞,勉强挤出笑容,摇了摇头。
当晚,那熟悉的旋律一直在脑海里萦绕不去,那些尘封的回忆像开了闸一样汹涌而出。
那照片上的年轻男人,与她上辈子的堂弟长得几乎一模一样。那是所有堂兄弟姐妹中,与她关系最亲密的弟弟。二人年纪相仿,同样失去了双亲,让彼此的关系宛如亲姐弟。
只是,墓碑上的名字对不上,父母前几年才走也对不上。
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她突然想起,当初学习强国系统所说的对她身份的“技术处理”。
她知道,她无法找到曾经熟悉的他们了。但是,她或许可以找到更广义上的他们。
整整一晚上,宁蔓华辗转反侧,始终没有睡着。
次日清晨,她早早就起来,换上了一身黑色衣服,跟外婆说了一声,就独自去了海市最大的烈士陵园。
来到烈士陵园时,雨刚好停了。
从大门远远看进去,晨曦洒在烈士陵园的苍松翠柏上,洒在巍峨挺拔的纪念碑上,闪烁着永恒的光辉,宁蔓华的眼眶顿时湿润了。
这里,长眠着1700多名烈士,不少人的年龄永远定格在十几二十岁。纪念碑上镌刻着的“丹心碧血为人民”这七个字掷地有声,道尽了这些英烈们的毕生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