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紫金论坛上原本的网友、从其他论坛上看到消息赶来围观的网友,正在论坛上跳脚骂人,说凭什么把那个贴子删了。
忽然,贴子又恢复了,最后还多了一行总版主「勇健毅行」的话:我相信正义永远存在,我相信真相永远不会被湮没。只要我在一天,我就会保住这个贴子。
挺中二的一句话,但是在这种时候很激动人心。
然后贴子又没了。
来来回回,删除恢复如此三次。
第一次恢复的时候,已经有无数机智的人截图留念,然后通过鸿雁、软盘、电子邮件传得到处都是。
第三次删除之后,就再也没有恢复。
只有一个新注册的号「鲜花广场的火焰」,发了一个告别贴,内容很简单,只有两句话:
“理想者终将死于理想的火焰,在真理面前,我半步也不会退让!朋友们,永别了,请各自珍重,我想念你们。”
鲜花广场,是烧死布鲁诺的罗马鲜花广场。
那个告别贴没有任何明确的指向性,于是没有被删掉。
一瞬间,网友们的脑洞大开,有说是那个恢复贴子的总版主被开除了,也有说他进局子了,还有的更牛逼……说他已经被暗杀了。
死法有:车祸、枪杀、被绑了塞进水泥桶里沉海,后经别人提醒,发现太远,改成沉江。
“你看,是不是?”安夏看着坐在她对面的信勇健说。
信勇健刚才在这个办公室里,亲耳听着安夏接起来自有关部门的第二个电话。
那个电话里的语气十分炸裂,要求安夏亲自去一趟,交待清楚是怎么回事。
否则马上就吊销紫金论坛的经营执照。
信勇健紧握着拳头:“安总,我去吧,这事是因我而起,不应该让你替我受过。”
“人家叫的是我,你去凑什么热闹。”安夏摆摆手。
到了地方,出来谈话的人板着脸,已经算看在紫金科技的诸多贡献上保持良好的态度了。
开口就是:“你知道你们公司这个行为是非常严重的吗?”
“你们这是暴力对抗监管!”
安夏拿出上学时候对待班主任的态度,态度恭敬,连连点头,仔细听教训,不过听来听去,她发现此人的重点不是紫金论坛在造谣,而是——“我让你删贴了,你还敢恢复?而且还恢复来恢复去?”
这已经不是阴奉阳违,而是明刀明枪的对着干,属于是太不给他们面子。
“现在,我正式向你通报处理结果,你们公司的那个紫金论坛,关停一个月,好好整顿,好好学习一下我国的新闻出版相关的条例,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安夏忙说:“一个月太长啦,您看,能不能通融通融?”
安夏态度非常好,再三保证她第一次接到通知就已经删贴了,后面的三恢复三删除,完全是临时工的个人行为,现在临时工已经辞退了。
对面的人严厉的语气稍微缓和了一些,他漫不经心地搓着手指:“嗯,你看看你们,要是早是这样的端正态度,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非要搞成这样,你看看……
不要因为你们公司赚钱赚得多了,就罔顾国法,无法无天……这个决定,也不是我一个人定的……”
说着,他又搓了搓手指,继续说:“涉及到方方面面……原则上来说,是不好改的……”
他的语气和动作,让安夏一下子想到曾经听朋友说过的一些事情。
顿时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
她笑着说了几句客气话,但是对于他的暗示。即没马上答应,也没有马上拒绝,就回去了。
那人没有得到肯定的回复,脸色又阴沉下来,他高傲地抬着下巴,叫安夏明天再过来签一个什么承诺书,安夏也答应了。
回公司之后,安夏又把信勇健叫来,把对论坛的处罚告知给他。
“这件事,我应该负全责,我这就走。”信勇健十分内疚,把工牌摘下来。
安夏伸出手指,将他的工牌推回到他的面前,仰头看着他:“那可不行,你走了,谁给我干活,我这茶也喝了,处罚也接了,事都完了,你辞职能怎么样?能让论坛马上开吗?”
信勇健被调离紫金论坛项目组,被暂时安放到紫农公司。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确实离开了公司。至少从人事档案上看,公司已无此人。
这也是有样学样,确实也好用,没有人会真的关心一个小人物上哪儿去了。
把信勇健的事情摆平之后,安夏找到自己的路子,提出紫金论坛是外国人认识中国的一条途径。
要是这个重要途径关了,外国人还以为国内发生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了呢,这很不利于世界上其他国家与国内企业的往来。
毕竟谁也不想要与一个动荡的国家合作。
这个理由显然是个胡扯的理由。
目的只是委婉地通知:我不想关论坛。
对面对安夏的理由表示赞同。
第二天,安夏如约去签那个什么承诺书。
昨天还冷着脸的男人,今天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脸上笑的那叫一个灿烂,对安夏说:“经研究讨论,关一个月,确实时间太久了。
何况你们已经把误操作的员工开除了,没有必要处罚这么严重。所以,处罚就算了,改成口头警告一次。下次可别这样了啊……”
安夏心里觉得好笑,契诃夫的《变色龙》永不过时。
这么温柔的口头警告吗?她考试没考好的时候,她妈都不会这么客气。
脸上却还摆出一副「是是是」的态度。
双方都特别特别的客气,场面异常和谐。
这个男人甚至还要留她吃饭。
安夏就像过年拒绝亲戚压岁钱一样连连推辞。
最后,安夏临走的时候,这个男人对她说:“下回见到郑局,帮我给他老人家带个好。”
“没问题,没问题。”安夏笑容可掬。
王娇娇是陪安夏一起去的,安夏进去的时候,她在外面等着,办公室的门开着的时候,正好听见两人互相说客气话。
回到车上,王娇娇不忿:“对他这种人还这么客气。”
“走这种路子就是这样啦,要是很横的喊出我爸是谁谁,这事反而办不成,不管背后是谁,都是脸上笑嘻嘻,让对方自己掂量掂量……唉,好烦……”
安夏伸手揉着眉心,她就是嫌这种破事太麻烦,才从来没想过要考公,谁知道,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好在是解决了。
本来「中芯一号」的事情只有一些热爱上网冲浪的年轻人才知道,也就当个八卦乐子看,经过紫金论坛这么来来回回的骚操作。
特别是最后那一篇如同绝笔信一般的贴子,效果拉满,吸引了广大传统媒体的注意。
此时距离春节只有半个月,全中国都进入了一种「有什么事过完年再说」的氛围。
媒体上的报道一面倒的都是人民群众如何如何的采购年货,如何如何的欢度春节,甚至还罕见的拿出大篇幅来吹发达城市居民吃上了来自智利的空运大樱桃。
顺便还用力夸了一通「中国货」的跨国冷链物流是如何如何的牛逼。
让人几乎以为紫金科技如此有钱,包下了国内各大纸媒,为它做软广。
只有安夏知道,这只不过是对方给她的一个示好:“别再折腾了,你挣你的钱,我挣我的钱,互不干涉。”
如果示好不接受,下一步就是要开枪了。
安夏倒也没那么着急跟他兵戎相见,主要还是因为没有证据。
小不忍,乱大谋,未知底蕴,发作何用。
她能同意信勇健的三删三复,不是因为她也和信勇健一样,凭着一腔血勇,而是因为她知道这事必须闹得足够花哨,才能吸引更多的人。也许,其中就有能不受任何干扰,对此事一追到底的人。
中午,安夏亲赴计算机行业协会的年底团拜会,在团拜会上,她看到了意气风发的陈教授,他像明星似的,被众人簇拥在中间,每个看着他的人都是满脸笑容,嘴里说的都是好话,其中不乏希望他能帮着提携提携。
紫金论坛造了「中芯一号」的谣,安夏被有关部门约谈的事情,已经是行业皆知。
凑在陈教授身边的人是绝对不会跟安夏再说一句话,免得显得立场有问题。
所谓忠诚不绝对,就是绝对不忠诚。
与紫金科技有着高度利益绑定的几个公司老总过来向安夏敬酒,与她寒暄。
围着陈教授的人主要是研发向的单位。
围着安夏的人主要是直面消费者的单位。
偌大的宴会厅里,仿佛形成了明显的楚河汉界。以陈教授和安夏为中心,形成了两大团利益群体。
就连端酒上菜的服务人员,从中间走过的时候,都要加快脚步,免得被两边锐利的眼神割伤。
不知说到了什么,陈教授那一方的人全部转头向安夏这边望过来。
安夏这边的人也安静下来,一起向对面望去。
陈教授缓缓站起身,脸上带着笑容,手中端着一杯白酒,向安夏走来。
陈教授彬彬有礼:“安总,幸会幸会。”
安夏满脸堆笑:“陈教授,好久不见。”
陈教授:“安总最近可好?”
安夏:“没什么,工作都有手下人处理了,我正想着干点什么副业,不要太闲着。”
“有人做事是很好,不像我,很多事情得亲自做,我们实验室里有不少年轻小伙子,做事嘛,是认真的,不过血气方刚,有时候难免糊涂,还是需要稳重一点的人来指引他们。”
陈教授的弦外之音已经明显到不能再明显了。
安夏笑着回应:“是啊,年轻人,总得给他们一些机会去闯闯去看看,不血气方刚,还叫什么年轻人呢?”
此时陈教授也不过二十多岁,两个二十五六的老板,以一种老气横秋的口吻说着「年轻人」,站在一旁的其他it业老板也都很年轻,这个画面说不出的诡异。
仿佛一群老不死的吸血鬼在说话。
“哈哈哈,是啊,不过给冲动的人收拾残局,也很头疼啊。”
“那是自然,如果一开始就没有局,就不用收拾残局了,最讨厌的还是设局的人,您说是吗?”
两人的眼神交错,如果目光有实质,此时现场一定是霹雳火花带闪电,比一千个广岛原子弹还明亮。
偏偏双方的脸上还带着谦和的笑容,在商业礼仪上,两人都做得非常完美,无可指摘。
“哈哈哈,安总真是快人快语。赚钱嘛,就是要和和气气,和气生财嘛,还有就是要专注自身。要是一双眼睛红通通地像小兔子似的,看谁都不顺眼,生意也没法做了。”
“可不是,做生意也能见人品。”安夏漫不经心地晃着手里的红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