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队长办完交接手续,就领着我们到了家具研究所,那是城郊一个偏僻的地方,外观就是一个破旧的老平房,入内,却另有乾坤。
董警长和我各扛一张官帽椅,从正门进去后,空无一物,右边却放着一个突兀的马槽,朱所长弯下腰从马槽的沟里拉出一条粗绳,马槽后的石墙上就开出一道门来。
我们循着门步入,头顶的照明灯就亮了,每走一步都会亮灯,一直是往下走去,到了地上,才看到掉色的竖排题字牌匾:明清家具研究所。
朱所长拿出感应卡扫一扫“家具”两字,那块牌匾才缓缓开出一道口子,我们几个方得进去。
入内后按了灯,却看得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家具错落有致,黄花梨的圆角柜,鸡翅木的交椅,红酸枝的太师椅,不一而足。
放下两张官帽椅,我想着累了,就想随便找一张椅子坐下,却被朱所长拉住,“你小子别动。”
我险些坐下,朱所长却找出几张塑料椅,“要坐坐这儿,那可不是你能坐的。”
“这些家具都是朱所长的宝贝,”董队长揶揄,“坐坏了怕你赔不起啊。”
“这倒不是,”朱所长却解释,“这些都跟两张官帽椅一样,都不是正常的家具。”
众人一听都觉迥异,他却又说:“只怕你们一时之兴,等会阴阳相隔。”
我此刻才晓得,为什么这个家具研究所要设在这种地方。
几人坐下后,朱所长忙问:“老刘,你到底有什么门路,能知道这对宝贝就在电梯下?”
刘法医从裤袋里一个小型的条状仪器,称:“就靠这个。”
“又是你们法医的什么神器吧?”
“那可不是,”刘法医解释,“我从国外专门订制的温度探测仪。”
我们几人还是一头雾水,“你探温度做什么?”
他却说:“我可听你老朱说过,世间有阴阳二气,我就想所谓的阴阳,是不是由温差引起的。高温就是阳,低温就是阴。这些椅子你都说有阴气,那就是温度很低,所以跟周边的环境肯定会有明显的温差。”
我们立刻懂了,“你是靠温差来找的呀?”
刘法医继续说:“椅子自己跑出去,因为本身温度低,周边温度相对高,所以走出去的轨迹肯定会有阴凉的留痕,我就循着留痕一路找到那个电梯。”
他又拿出手机,翻开相册,点开一张显示25·6℃的照片,“这是我探测到的你们图书馆的室内温度。”又点开另一张显示21·6℃的照片,“这是电梯间的温度,明显低了,所以我猜就在电梯里。”
“就你鬼精灵。”朱所长笑笑说。
“老刘不愧是搞科学的,”李博士点头,“幸好把你叫过来了。”
“别卖乖了,”刘法医却问,“伊先生,你们那个电梯平日里也是这个温度吧?”
我假装糊涂的问,“什么意思?”
“我是说不管室温多少,电梯里的温度一定都很低是吧?”
“我明白了,”朱所长一点就明,“他们那个电梯一定有阴气,要不怎么把椅子吸引进去?”
“伊先生,”李博士又说,“这里没外人,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们,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一句:“那里,是人间地府阴阳交汇处。”
其余三人还是一知半解,还是朱所长解释:“他是说,那里就是人间往地府的一个通道。”
“难怪,”李博士忙说,“传闻你们图书馆怪事连连,警铃一年能误报两百次,原来真的有问题。”
我忙劝,“这话不要说出去,要不,图书馆就开不了了。”
“开不了就不开了,”朱所长说,“你来我们研究所,我包你硕博连读。”
“硕博连读找我啊,”李博士不满,“你捣什么乱?”
“先别说这个,”我又问,“你们两位能不能帮我看看,这是什么。”我点开自己手机上的视频,那是一段绿圆点飘忽的视频。
“哦,”朱所长解释,“这是亡魂三魂七魄其中之一,死不瞑目就会飘出来。”
“会不会是温老太的亡魂?”
“极有可能,”朱所长又问,“你是什么时候拍到的?”
“前天下午,”我说起,“突然来找我,那时我就怀疑过。”
“你怀疑的不错,”朱所长说,“温老太太不甘心被勾魂,流离浪荡的。”
“是要求我帮她还阳吗?”
“求也没用,”朱所长解释,“勾魂使者都是阎罗管辖,凡人只能求不被勾走,至于勾走的,就只好认命吧。”
“这对椅子,”我指着两张官帽椅,“就这么放着?”
“也只好如此,”朱所长解释,“在这里的家具都只能随便放好。”
“为何如此?”
“就因为这些宝贝都是附魂的,要是挨得太近,现身打架也说不定,”朱所长忙说,“要是用玻璃幕隔起来,他们会偷偷溜出来的。我这里恒温恒湿,比起外面要冷得多,也不怕他们逃出去。”
“老朱啊,”李博士指着远处的一张铁力木龙文雕宝座,“这宝贝应该是成化以后的吧?”
朱所长反诘,“你想打它的主意?”
“岂敢岂敢?”李博士摇头,“那张是什么来头?”
“我还没看懂呢,”朱所长解释,“看纹饰应该是亲王所用,可是纹理却很斑斓,搞不清楚是哪位亲王的。”
李博士赶紧说,“要不伊先生瞧瞧?”
“朱所长都不懂,”我推脱,“我一个半桶水的更加不会。”
“好啦,”董警长便说,“以后有什么事咱再联系,现在咱们就别打搅朱所长了。”
刘法医点头,“时候不早了。”
我们几人出了研究所,各自回岗去。
翌日的阳光耀眼十分,渐渐到了夏日,不知不觉又是一年过去,我看着门外的蓝楹树又开了紫色花穗,叫人驻足流连。
我坐在三楼前台,细细品着明前贡的太平猴魁,摊开那本《霖田县志》翻阅,广播却突然一响:“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啊;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啊。。。。。”
震耳欲聋,害我差点把茶杯打翻,周遭的读者也赶紧掩耳,我不得不跟着掩耳,电脑上玲姐发来微信:阿贤,你先安抚读者,我去趟保安室。
我回复:这里的读者反应没那么大,还是我去吧。
玲姐回复:那好,尽快叫他们闭嘴。
我借着消防门直下监控室,开门一幕实在令人咂舌:保安庆哥和芳哥居然放着音乐,还自带陶醉的唱着:“雨心碎、风流泪诶;梦长眠、心有缘诶;啦啦啦啦啦啦。。。”
“喂,”我怒吼了一声,“你们两个傻了?上班时间不巡场,坐在这里听歌。”
两人这才暂停,“不就是听个歌吗?”庆哥不满,“现在读者又不多。”
“你们两个是不是脑残?”我破口大骂,“现在全馆都知道你们在听《千年等一回》。”
芳哥这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不好啦,按错广播了。”遂立马关停。
庆哥一下子蒙了,“阿贤,那我们刚才。。。。”
“不要出去丢脸啦,”我吩咐,“现在全馆估计都在笑话你们,老实点,别再乱按广播;还有,下午再出去巡场。”
“收到。”两人赶紧点头哈腰。
走回主馆,却发现有些读者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此刻广播里传来保安的说话声:“你也真是的,怎么乱按了?”
“明明是你好不好?现在好啦,丢脸丢大了,让阿贤看我们笑话。”
“不止阿贤,现在全馆的读者都知道了。”
“幸好阿贤不知道我们平时也这样。”
“知道了又怎样?平日里人都没几个,就要我们巡来巡去,还让不让人喘口气?”
“那就是,平日里鸡蛋挑骨头,咱们就是图个没事做才来这里。”
“不好啦。。。”
“又咋啦?”
“又按错广播了。。。。”
惹得周围的读者哄堂大笑。
我回到三楼前台,想到这帮不成器的家伙,不禁饶头。
“请问,”面前却出现一个高个子中年汉子,络腮胡子,笔挺腰板,西装革履,双目炯炯有神的盯着我,问:“你们这里借书是什么手续?”
我官方性回答:“凭身份证到自助机激活就可以借三本了。”
他却说:“我没有身份证,有没有别的方法?”
“那你别借出去,”我说,“在这里看书就好。”
他却指着我桌上的县志,“敢问,能不能借我看看,我就坐在不远处,要走的时候还回来?”
“可以。”我拿起县志递给他,当他右手碰到县志那一刻,突然头上的灯一闪一闪,时开时灭,让周围人忍不住抬头望眼;那人身上的头上时隐时现出一顶翼善冠,身上的一副也时隐时现成红地盘领团龙袍;周围环境也时隐时现,变成一个昏暗的室内。
我赶紧松手,那人接过县志,灯管才恢复正常,连着那人的衣装没有丝毫改变。
“谢谢。”他说了声,就坐到左侧的位置上,细细翻阅。
我赶紧坐下,盯着他,看他仔细阅览,没有半天抬头的意思,才敢开溜,慢慢潜回到监控室。
“阿贤,”两名保安客气了很多,“还有什么吩咐?”
“帮我把刚才三楼的监控翻一遍看看。”
“好。”保安调取了刚才的监控视频:只见那人接过我的书后灯管立刻一闪一闪的,而那人身上的衣服却没有半点变化。
我忍不住坐下,叹了声:“要是潘叔在就好咯。”
“别想了,”庆哥却说:“潘叔已经回老家了。”
我只得悻悻走回三楼前台,却看到那人还在翻阅,我刚坐下,他却又走了过来,“谢谢你啊,我看完了。”
“不客气。”
他道了声,“我该走了。”说罢转身去。
“阁下,请留步。”我竟叫住他,他回过头来。
“阁下,要不请到我办公室去?”
“也罢,客随主便。”
进办公室关上门,那人却突然换了行头,头戴乌纱翼善冠,身着阔袖缂丝红地盘领团龙衮服,帛靴,找了张椅子坐下,椅子遂成了铁力木团龙纹宝座。
“这宝座。。。。”我才想起昨日研究所里的那张,便低下头来:“敢问殿下是。。。。”
“本王排行第十,转轮王。”
我赶紧拱手作揖,“参见转轮王殿下,千岁千千岁。”
“不必了,”他却说,“你是天家子弟,与本王同级。”
“殿下,”我低下头去,“敢问有何贵干?”
转轮王指着眼前的转椅,“你还是先坐下,慢慢说。”
“是。”我战战兢兢的坐下。
“我听纪纲说,”转轮王摆袖放到扶手上,“你前世可是淮王?”
“正是。”我不敢正眼去看。
“你不必惊慌,”转轮王却说,“本王此次过来并无恶意。”
“敢问,”我遂问,“殿下不在第十殿当值,来一个小小图书馆做什么?”
“本王是专程来找淮王你的,”他说,“你需学本王自称,不可再称在下。”
我只好顺他意,“本王记住了。”
“淮王,”转轮王又说,“昨日就看你胸中有不凡之物,加之纪纲、江彬来见,本王就问了你。”
我心中一惊,暗念:“原来我们说的话,都被转轮王听到了。”
“本王在那个老学究家里闷得慌,”转轮王却说,“看你在此,就想找你解解闷。”
“殿下真会说笑,”我陪着笑脸,“殿下是十殿阎君之一,理应在地府公干,怎么得空来我这儿?”
转轮王却说,“如今人寿越来越长,死者减半,本王闲来无事,一月也处理不到几件公务,遂时而来人间转转。”
“殿下客气,”我赶紧推脱,“本王是个闷蛋,怕跟殿下说久了,殿下会觉得无趣。”
“哪里会?”转轮王却说,“纪纲和江彬都说,自己在老学究家里闷着,想回到这边来,你看如何?”
我摇头,“那可不行,两张官帽椅已经交给朱所长了,就没有收回来的道理。”
“不肯也罢,”转轮王却说,“他们自己有脚,也会回来的。”
我吓了一跳,“殿下是在说笑吧?他们出来,难道不怕热?”
“怕啊,”转轮王却说,“本王位居十殿之位,自可抵御,然他俩不过是正三品勾魂使者,白日仍怕,可夜里就不怕,尤其是冬日,室外与室内并无区别。”
“殿下,”我却说,“纪纲、江彬身前作恶多端,如今又害了人命,怕是回来图书馆,会祸害更多无辜百姓,还请殿下制止。”
转轮王却伸出手,“恐怕本王有心无力。”
“为何?”
“十殿阎罗,以第一殿秦广王为尊,本王位第十,遂与秦广王平级,然勾魂使者、酆都御史、六十太岁,都在秦广王座下,本王爱莫能助。”
“也就是说,纪纲、江彬只听秦广王的号令?”
“自然,”转轮王点头,“大王兄位列至尊,本王岂敢不从?”
我惊恐万分,“那使者之尊要是重回图书馆,就要有更多人死于非命啊。”
“本王无能为力,”转轮王站起来,那宝座又变回转椅,“既然如此,本王告辞。”
我只好拱手,“恭送殿下。”
下午下班的时候,我去找朱所长,他却跟我说:“伊先生,宝座不见了。”
“我也知道不见了,”我赶紧说,“今天转轮王来找我了。”
“转轮王?”朱所长拉着我,瞪大了眸子,“你是说那张宝座,是转轮王的?”
“就是他的,”我解释,“昨天他来找我了。”
“唉,”朱所长摇头,“天意,天意啊。”
“什么意思?”
朱所长赶紧说:“转椅不见以后,连着两张官帽椅也突然不见了。”
我叹了一声,“想必是转轮王收了两位勾魂使者的方便,才会携着两人远遁他处。”
“也罢,”朱所长说,“椅子从我这里消失倒也没什么,我就是怕会跑回你们图书馆,为非作歹。”
“说不定已经在为非作歹了,”我摇头,“转轮王能亲自来找我,说明将会给图书馆带来一阵狂风骤雨。”
朱所长又问,“他要来你怎么对付?”
“无法对付。”我长叹一声。
朱所长却说,“阎罗殿前,能对勾魂使者说不的,也只有酆都御史了。”
“酆都御史?”我突然想起潘叔说过的话:历代君王,都有权衡的道理,酆都御史虽是区区七品,却可直面阎王。
“所长,”我遂问,“有什么办法可以召唤酆都御史?”
他却说,“除非知道阎王座下的六十太岁,目前是哪一位当值酆都御史。”
“这个我知道,是乙未年当值太岁杨仙。”
“杨仙?”朱所长竟说,“是他就好办了。”
“为什么?”
“杨仙平生,曾与先祖交往甚密,如果能得杨仙帮助,就能化解这场厄运。”
“令祖?”
朱所长点头,“先祖是北宋朱司户,杨仙曾为先祖幕宾。”
“那你有办法召唤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