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一愣神的功夫,萧明秀已经登堂入室,进了厢房不说,还大刺刺的坐到了书案边上,瞧着他桌上那些东西十分好奇。
蓝烁连忙道:“公主驾临,下官自然欢迎,但这里是秘书院办公的地方,并非下官的私宅……”
萧明秀丢下书本,“也就是秘书院,你跑不了的地方,要是你的私宅,我能进得去?”
她的表情,带着几分戏谑和调侃,倒是让人看不出是玩笑还是认真。
但碍于礼数情面,蓝烁只得道:“公主说笑了。”
这态度已经有几分冷漠,分明是不想和萧明秀多说的样子了。萧明秀却也是无动于衷,把玩着他桌子上的狼毫,淡淡开口,“你好像很不喜欢我。”
蓝烁垂首不语。
萧明秀挑眉起身,丢下狼毫,鹿皮靴子迈步上前,到了蓝烁面前。
蓝烁头低的更低。
萧明秀道:“我是怎么碍了蓝大人的眼睛了,让蓝大人这么不喜欢我?你倒是说出来,我改便是。”
蓝烁觉得额角抽疼,他本就是守礼君子,对女子也极难说出什么严重的话来,所以便以冷漠态度回应萧明秀任何问题,若是一般的女子,遇到这种状况,早已心知肚明他不愿多说,但萧明秀却不是一般女子。
她生在北狄,性子飒爽,哪会介意这些?何况,这也不是萧明秀第一次找他事情。
他倒是真想问萧明秀,自己到底何处特别,求她放过自己,若是不放,他哪里招惹了她,他也可以改,但他不是陆泛舟,这样伤人带刺的话,他终究是说不出的。
蓝烁垂首,道:“公主人极好。”
“那你为何一直避着我?”萧明秀又上前一步,这样的距离与蓝烁来说,实在是有些太近了。
蓝烁下意识的后退一步,沉声道:“公主,男女授受不亲,我敬公主是北狄贵宾,所以一再退让,还希望公主适可而止,不要逼人太甚。”
“逼?”萧明秀挑挑眉,“我逼你什么了?”
蓝烁只有沉默,“夜深了,公主早些离开吧。”
“我今天找你是有事,事情都没说,哪来离开的道理?”萧明秀说着,也不再靠近,开门见山的道:“我上次与蓝烁大人说的事情,不知道蓝大人考虑的怎样了?”
蓝烁一怔,“何事?”
这下萧明秀倒是直接笑了,“蓝大人可真是健忘,我说的事情,就是……花环的事情……我对蓝大人心仪已久,京中众人皆知,这么长时间了,蓝大人依旧毫无反应,我实在是拿不准蓝大人的想法,无奈之下只得亲自前来询问。”
蓝烁僵了一下。
他素来正值严肃,这表情出现在蓝烁脸上的时候,颇有几分见鬼的意思,“公主……都是明白人,又何必如此……”
“什么明白人?我就是不明白,所以才亲自来问蓝大人。”萧明秀皱起眉头,看起来十分困扰,“王叔和父王要我和亲,我心中便是再怎么不愿意,为了北狄,我可以勉为其难,好歹这里也曾是娘亲的故乡不是,但我要嫁给谁,却不能是那些人随便一直就算了事,至少要我自己喜欢乐意,看的过眼,我来都城如今也有些日子了,这京中的男子,少有什么看的过眼的,只觉得蓝大人很是得我眼缘,我知道蓝大人尚未娶妻,你我年岁也是相当,而且我和华阳王妃也算是好友,相互之间都是相熟……”
萧明秀停顿了一下,也不去看蓝烁表情,径直又道:“我知道你们这大周的男子三妻四妾的,不会只娶一个妻子,你我在一起之后,你若有意,我也不会拦你,只求给个安生一隅的地方,你不干涉我,我也不干涉你,我们之间就像朋友那样,也便是了,你的父母家人,我也会好好对待,不知蓝大人觉得如何?”
萧明秀的话说的十分的陈恳,她本是北狄公主,身份尊贵,要是真的和亲嫁到京城来,只怕不知是有多少人趋之若鹜,偏生她却只对蓝烁青眼有加,而她话中的意思,既不要求蓝烁做些什么,而且可以让他享尽齐人之福不干预,若是别人,只怕觉得天上掉了馅饼。
但蓝烁却只是淡淡听着,听完只道:“公主抬爱了,蓝烁何德何能,还请公主不要开蓝某玩笑。”
萧明秀咬了咬牙,“我都说的这样清楚了,蓝大人还觉得我是在开玩笑?”
蓝烁刻板的道:“夜神了,公主早些回去吧,孤男寡女,不成体统。”
萧明秀气上心头,索性也是给气笑了,“你这么怕我不走,我还偏不走,你们周人不是最重清誉吗?我大半夜和你待在一起,清誉只怕早没了,到时候我苦着喊着找你们皇上赐婚,我看你怎么办!”
“你……”蓝烁当真是没见过这么刁钻跋扈的女子,若萧明秀真的那么做了,只怕自己有口难辩,他也是真的不懂,这萧明秀一开始闹腾了他一番之后,后来已经消停了许久不找他的麻烦,为何如今忽然就又闹腾了起来?
萧明秀得意的笑道:“你若是真的怕了,那你就好好考虑,否则我现在就叫非礼,你不娶我便要坏了自己名声,还可能牵连家人和蓝姐姐,你自己看吧。”
萧明秀笑嘻嘻又道:“对了,我王叔应该快忙完了,我们不可能在宫中过夜,必然要回国宾馆,他找我不到,若是看到我在蓝大人这里,只怕蓝大人也解释不清楚,蓝大人快些想好答应了吧。”
蓝烁僵硬的道:“公主……”
话音刚落,只听外面传来问安的声音,“见过王爷。”
蓝烁面色微变,这个时辰,那必定是叶赫王到了。
萧明秀反倒老神在在去坐在蓝烁做事的椅子上,一副不愿意走的样子。
蓝烁又不能去拉她,只得迂回的道:“公主……你若是真心和我做朋友,岂能这般逼我?”
萧明秀挑眉。
蓝烁又道:“何况,就算要公主和亲,只怕叶赫王也未必属意我,公主这样做,岂不是和公主本身的意愿背道而驰吗?还是公主根本就是在消遣下官?如果是这样,蓝烁无话可说,名声固然重要,但公主身为女子都无所谓,我又岂能再三纠结?更何况,我与公主之间……在京城也是被人传的绘声绘色,怕是没什么好纠结的。”
萧明秀面色变了变,她来找蓝烁,可不是为了这些。
她直接站起身,出了院子,道:“你好好考虑,我改日再找你。”
“嗯。”蓝烁勉为其难的应了一声。
隐约中,蓝烁听到了萧明秀和叶赫王的对话。
“王叔,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出宫了,却不见你踪迹,只好就近找一找。”
“嘿嘿,我只是等的无聊,瞧着这边灯火通明,过来一看,原来是秘书院著书,我对这个事情一向好奇,这便多看了一会儿?您和皇上说清楚事情了吗?这就回国宾馆?”
“嗯。”
“啊,那赶紧走吧,累了一天了,好困。”
……
直到那声音渐渐消失不见,蓝烁才彻底松了口气,然这口气还没松下去,又提了起来。
他连忙到了书柜前,将柜门打开,白笛从里面滑了过来。
那书柜很大,但里面放了许多的书籍和东西,白笛深怕将那些东西毁损,所以藏在其中的十分十分的小心翼翼,萧明秀纠缠的时间又太长,白笛的手脚都木了。
蓝烁下意识的一伸手,堪堪将白笛扶住,“你怎么了?”他的脸上,难掩担忧。
白笛摇了摇头,“没……”她推开他,勉强站住,一直在门外候着的刘嬷嬷立即上前,将白笛扶住,“公主,您没事吧?”
“我没事。”白笛揉着发酸的手腕,靠在刘嬷嬷身上,道:“蓝大人别忘了我说的事情。”
说着就往外走去。
蓝烁滞了滞,冲动之下,想开口说方才对萧明秀说的话也不过是权宜之计,可……自己又有什么立场说这样的话?
最后,蓝烁僵硬的看着白笛和刘嬷嬷匆匆离去。
……
秘书院值夜本是要整整一夜,前半夜检校书本,后半夜休息三个时辰,早上再和新进来接班的秘书院书直交接清楚再离开,但蓝烁却是直接没休息,早早吩咐春蝉带着人,将那接班的秘书院书直给挖了过来,五更天的时候将事情交接清楚,清晨宫门刚开,他便离了宫。
顾忌到自己太过突兀的行动会引起别人注意,蓝烁并未直接到华阳王府去,而是去了如意,买了两份糕点。
今日是十一,如意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做新品糕点送去王府品尝,如今日子也是差不多的。
蓝烁深深吸了口气,只希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都能防患于未然。
……
召蓝漓入宫为谢贵妃诊病的圣旨,一清早便送到了王府之中。
因为密道的事情,白月川对白月笙颇有些猜忌,蓝漓自然也不敢托大,简单用了早膳之后,便准备进宫事宜。
战英提着一只朴素的食盒进来,道:“主子,如意早上让人送来的,说是这个月新做的糕点。”
“嗯。”蓝漓轻应了一声,没理会。
战英又道:“今晨蓝烁大人去了如意一趟。”
蓝漓整理药箱的手一滞,“大哥昨日在何处?”大哥并非嗜吃之人,那如意更是长久也不去一趟。
战英到底是机敏的战阁七星,当即将蓝烁昨日情况说与蓝漓知道。
蓝漓没言语,走上前去,将那食盒打开,仔细的检查了下,糕点没什么特别的,也并不是什么新品,而是上个月就出过的,她为那糕点取了名字叫腊月梅,顾名思义,就是梅花糕,只是今日的梅花糕瞧着却和那不一样,一些花瓣的碎屑在糕点上有些纷乱。
碎花……
梅……
蓝漓眼眸微动,将食盒合上,看来今日宫中之行,要十分小心才是。
“怎么办?要不要告诉王爷?”战英也看出其中的端倪,“王爷刚刚入宫上朝去了,我让战狂去找他。”
“嗯。”
蓝漓点头,这会儿,那传旨的太监还在外面等着蓝漓,蓝漓不能耽搁,收拾妥当之后,上了马车。
一路往宫中走去,蓝漓都沉默着,今日若是为别人诊病,其实她大可推说自己身子不适找别的借口搪塞了,即便是皇上和太后,想必也不能怎样,但那人却是谢贵妃,她与谢贵妃虽然不过点头之间,但谢贵妃与她有恩,在宫中几次都是谢贵妃帮衬,她自然不能对谢贵妃的性命视若无睹。
至于太后,她小心应对,相信不会出任何事情才是。
入了宫门,是王进亲自来接,接了蓝漓和战英,王进笑着道:“可算将您这位活菩萨给等来了,贵妃娘娘这身子啊,可是有救了。”
蓝漓笑道:“王公公谬赞,还是先为贵妃娘娘看病的是。”
“是是是,王妃说的是。”王进招来一个小太监,对蓝漓道:“皇上还在朝上,老奴要过去伺候着,让小路子带王妃过去。”
“多谢公公。”
王进又交代了那小公公几句,才欠身离开。
蓝漓随着那小太监走着,王进是白月川贴身的奴才,最是得他信任,对于王进,蓝漓算是放心的,果然,随着那小太监,一路之上倒也没什么波折,平平稳稳的到了谢贵妃的寝殿。
谢贵妃如今在宫中是如日中天,伺候的奴才却还是当初蓝漓第一次来为她诊病时候的那几个,虽叫不上名字,总也是脸熟之人。
四个近身的宫娥,两个嬷嬷,看着蓝漓的眼光都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招呼蓝漓上前。
战英亦步亦趋的跟着。
到了内殿,那贵妃的贴身乳母谢嬷嬷躬身道:“王妃请,我家主子就在里面。”
蓝漓一点头,迈步入内。
内殿药气有些重,倒是有开窗通风,但到底是冬日,寒风凌冽,那窗自然也不敢开的过大。
蓝漓瞧了一眼,上前坐在床前的圆凳上,谢嬷嬷躬身将帘子掀开,拿出了谢贵妃手腕,放在了把脉的小垫枕上。
蓝漓把了把脉,微微皱眉,又起身认真的检查了一下谢贵妃的眼球,额头的撞伤,之后心中有了底。
“这一日来贵妃服了什么药?”
那谢嬷嬷连忙拿来一个方子,送到了蓝漓手上,“这是太医昨日开的药。”
蓝漓瞧着,倒是和这内殿之中的药气吻合。
谢嬷嬷又道:“皇上早下了口谕,说是王妃来了且先看着,他早朝之后就会过来,关于贵妃的身子,他想亲自听王妃说,也好图个心安,这会儿前面早朝应该散了,想必皇上马上就到了,王妃稍坐片刻。”
“嗯。”
蓝漓点点头,又仔细检查了谢贵妃的身子一边。
这谢贵妃应不是溺水之后意外撞到了额头,倒是更像先撞到额头之后再溺水,只是救得人反应的快,若是慢些,怕是这条命也要交代了去,至于如今昏迷不醒,多半还是因为额头上的撞伤,这撞的有些狠,后掉入御湖之中寒气入体,多方作用之下,才使得她昏迷,要医治,说难也难,说不难也不难。
蓝漓坐回了圆凳之上,视线不经意扫过一旁换下来的崩布,眼眸轻轻一动,有些不易察觉的东西一闪而逝。
“皇上驾到!”正在这时,外面忽然高唱一声。
蓝漓起身往外,刚出了内殿,就看到白月川大步前来,脸色沉郁而冷峻。
蓝漓欠身行了礼,“圣上万安。”
白月川道:“免礼,贵妃身子如何?”
“贵妃娘娘是受伤之后寒气入体,医治倒也不难,只是需要些时间。”
“不难?”白月川挑眉,“怎么太医院的那些家伙都说老臣无能?看来王妃真是医中圣手。”
蓝漓滞了一下,淡淡道:“我只是就事论事,要医贵妃的身体容易,要让她伤口恢复也不难,难得是让她醒过来。”
白月川眯起眼眸,“王妃什么意思?”
蓝漓道:“贵妃额头的伤颇有些重,若要完全清醒过来,还需要一段时间也未可知。”
白月川脸色有些沉,他传召蓝漓前来,是想治好谢晚云,没想到蓝漓说道最后,话竟然和那些太医是一个意思,而且蓝漓的话说的很有保留,既不明着宣判谢晚云从此醒不过来,也给自己很留了些余地。
印象中,蓝漓可不是这样的人,想来也是经的事情多了,所以如今倒是变得圆滑了起来。
“那便请王妃医治吧。”
“嗯。”蓝漓点点头,先针灸疏通了气脉,又起身开了方子。
期间,白月川就坐在屏风之外,其余的奴才伺候在跟前,等蓝漓开好方子,一个长相高挑的婢女接过方子,送去让人抓药。
蓝漓眼眸动了一下,身后的战英悄然退了出去,殿中人极多,并没有人注意到战英的去留。
因为谢贵妃身子不适,御药房的大半药材基本都搬到了这宫殿之中来,取药煎药的速度也快,很快,药煎好送了过来。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高唱一声,“太后驾到!”
蓝漓抬眸之处,太后带着贴身的嬷嬷和婢女,很快到了内殿之中。
白月川起身,“母后。”
“嗯。”太后应了一声,“听闻今日招了华阳王妃为谢贵妃看诊,哀家实在挂心谢贵妃,便过来瞧瞧,怎么,已经开了方子了吗?”
白月川道:“是,已经开好了。”
太后视线慢慢落到蓝漓身上,不带什么感情的笑道:“华阳王妃的医术,在京中素来是一绝,想必能药到病除。”
“不敢。”蓝漓欠了欠身子,“贵妃洪福齐天,又有皇上如此关心庇佑,药到病除本身就并非难事。”
太后眸中闪过冷芒,似笑非笑道:“王妃倒是比以前会说话多了。”想当初,蓝漓几句话直来直去,可将她气的差点吐血。
蓝漓道:“鬼门关前走一遭,学会了很多东西。”
太后哼了哼没说话,看向那婢女,“还不将药喂与你主子喝下?”
那婢女连忙道:“是是……奴婢这就喂药。”
说着,那谢嬷嬷上前,将谢贵妃扶起,婢女将药汁一勺一勺喂了进去。
谢贵妃虽然人处在昏迷状态,但下意识吞咽都是没问题的,这一碗药温度适中,很快便喂的见了底。
谢嬷嬷将谢贵妃稳稳放在床榻之上,用手帕擦拭嘴角药渍。
白月川上前,坐在那窗边的圆凳上,握住了谢贵妃的手,微蹙着眉毛,视线一直落在谢贵妃的脸上。
蓝漓瞧着,忽然有些疑惑。
她知道,白月川是喜欢叶静美的,但对谢晚云却也是关怀备至,那情谊不是假的,一个男人的心,到底是有多大?
战英不知何时又入了内殿,立在了蓝漓身后,“主子。”
蓝漓回神,嗯了一声,转身对白月川道:“今日已针灸过,我便先告退了,明日再来。”
“嗯。”
白月川淡淡应了一声。
太后视线似乎是落在蓝漓身上,又似乎是没有,蓝漓低垂着眼眸,也让人看不清楚她的神色,便要转身离开。
却在这时,内殿之中忽然响起一声呕吐之声,接着便是白月川的惊呼:“晚云,你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