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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1 章

高胤宿醉了大半宿, 此刻人方清醒了些, 得报李穆带着洛神同来探望自己, 忙亲自出迎。入座后, 留意阿妹, 她听着自己和李穆叙话, 脸上一直带着微笑, 看起来,昨夜洞房之夜过得应该算是顺利,这才稍稍松了口气。叙话间, 便提及自己明日动身回往建康。

京口距建康不算近,但也不是很远,水路也就几天而已。

但在洛神的感觉, 高胤一走, 自己仿佛真的被彻底抛在了这里。

虽然不想大兄牵挂,但心里的不舍和难过, 却还是不可避免地在眼睛里流露了出来。

高胤和李穆似乎都觉察到了, 两人不约而同, 转脸看着她。

洛神压下心中愁绪, 视线投向高胤, 微笑道:“有劳大兄了,路上一帆风顺, 回去后,请大兄代阿弥向阿耶阿娘传句话, 阿家亲善, 待我极好,叫他们放心。”

高胤点头,看向李穆:“敬臣,往后你有何打算?”

李穆收回了落在洛神面上的视线,转向高胤:“因我新婚,许司徒特许休归些时日,待毕,想来仍返军中。”

高胤沉吟了下。

“我送阿妹来京口前,伯父曾有话,待你新婚后,有意向许司徒要你,将你调至石头城任城相。这职位是清闲了些,但你放心,不会将你长久留在那里。日后看时机,可再去广陵,一展所长。你放心,伯父开口,许司徒必会放人。你意下如何?”

江北的扬州广陵,是高氏的势力所在,也是大虞如今在江北最为牢固的一块缓冲地盘,扼守建康,地理极其重要。洛神叔父高允如今就是扬州刺史,地方方伯。

洛神得知父亲有这样的打算,不禁有所期待。

李穆要是调去了石头城,显然,自己更有理由往来于建康和京口之间,乃至在建康小住些时日,也不在话下。

她不禁看向李穆。

他却神色如常,只道:“多谢岳父栽培好意。只是李穆在上游多年,熟知上游军情,和众兄弟也有同袍之泽,若去往广陵,恐怕有所不便。”

洛神一怔。

高胤也有些惊讶,望着李穆:“莫非你怕被人道你以裙带攀附?大丈夫立身立业,当不拘小节,何惧人言?你不必急于拒绝。想好了,再回我话,也是不迟。”

李穆道:“岳父一片好意,但去往广陵,非李穆之愿。恳请大兄代李穆向岳父致歉。”

高胤显然有些不快了,略微蹙了蹙眉,想了下,道:“罢了,你既另有志愿,也不勉强,就当我没说。”

李穆道谢,又向高胤行了一个告罪之礼。

高胤摆了摆手,看了洛神一眼。

洛神脸上的笑,已经快要挂不住了。

辞别高胤出来,洛神面上的笑便掉了下去,提裙快步登车,裙裾随她步伐,如水波般涌动。

身后的李穆,伸来一手,似是想扶她一下,被她避开,看都没看他一眼,自己爬上了车。

牛车回往李家,一路无话,到了宅门前,洛神下来,被闻声而出的众仆妇迎了进去。

李穆没跟进来,站在门口台阶之下,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影壁之后,上马去了。

他到了城北一间高升酒楼。门口伙计哪个不认得他,见他来了,赶着迎了上来,笑道:“李郎君来了?蒋二已在雅座等着李郎君了!”

李穆点头,将马缰马鞭递给伙计,入内,快步登上二楼,入了一间雅间,推门而入。

蒋弢正盘膝坐于席上,见他来了,起身相迎。

李穆入座,二人相对,伙计上了酒菜,躬身退出。

二人对酌了一杯,便进入正题。

蒋弢道:“最近几个月,我一直在暗中留意天师教的动静。那些人定期于城外天水村的一间土地庙里集会,向民众发放些米面,宣扬教法,以此吸引信众加入。目前看,倒并无特殊之处。”

如今道法盛行。上从皇室士族,下到民间百姓,信者众多。一些有名的天师,甚至成为贵族清宴的座上之宾,极受追捧。

李穆沉吟。

“哦,是了。”蒋弢又道,“最近听闻这里来了一个坛主,是个妇人,据说道法高深,常以纱覆面,无人能见其真面目。妇人出入,前呼后拥,信众颇多,甘心奉献家财者,不计其数。此妇人在教中地位,似也不低。”

李穆道:“我时常不在京口,这里的许多事,有劳二兄了。天师教收买人心,势力扩展迅速,三吴一带,几乎家家信奉,迟早是为隐患。我等人轻位卑,别的地方无能为力,但京口一带,不能叫天师教也给占了去。否则日后一旦有变,祸患无穷。”

蒋弢道:“放心,我会留意的。”

他看了眼对面的李穆,终于问道:“敬臣,你娶了高氏女,往后,可是要投向高氏?”

李穆抬眼:“二兄以为如何?”

蒋弢迟疑了下,道:“敬臣既问,我便说了。此次江北大战,高氏立下首功,朝廷却迟迟不见对高氏的封赏,可见功高震主,君臣离心。高氏家主向来平和,朝局争斗,往往取中庸衡势之道。况且,此次因你求娶高氏女一事,牵动各方,高陆两家离心,高许之斗,更是公然浮上水面,不似从前遮遮掩掩……”

“我所料若是无误,高相公如今恐怕已有了隐退之意。这种时候,你去投奔……”

他停住。

李穆一笑:“不瞒二兄,我才从内人大兄高胤那里回来,拒了高家提携。”

蒋弢啊了一声,凝神片刻,忽道:“敬臣,你我相识多年,我虚长你几岁,空承了个兄长之名,但我却知,你有非凡大能,更有鸿鹄之志。我便直言,此次你求娶高氏女,令自己成为众矢之的,前途莫测,不似你平日行事作风。你到底所求为何?如今天下局面,风云动荡,你日后又有何打算?”

李穆把玩着手中一只酒盏,只道:“北夏刚吃了个大败仗,内部如今四分五裂,不久必乱,到时江北恐怕又有战事。我若想做一番事业,哪里能做长久立脚之地?”

蒋弢皱眉:“许氏经营荆州多年,陆家持有三吴之地,高氏扼守广陵京口。大江上下游,内陆腹地,皆各自有主……”

他摇头:“难啊!”

李穆放下酒盏,以指蘸了酒水,在案面上画了一曲折之线,是为大江,点了几点,最后在江北一处,停下。

“义成?”

他失声,极是惊讶。

李穆颔首:“正是。要成大事,必定要有自己的根据之地。如今高、许、陆,三家相互猜忌,无暇顾及别的,接下来,江北若起战事,我必会奉命渡江作战。义成郡地处并州,北可取晋阳、长安。南下扼襄阳,守江陵,是个极好的战略之地。”

蒋弢不停摇头:“你这想法固然有道理。但义成夹在南北作战中间地带,多年战乱下来,我听闻那里民众逃亡,如今人口凋零,田地荒芜,尸骸遍地,更兼豺狼横行,荆棘丛生,俨然已是一座空城,连北人也弃之不顾。你便是夺了,又如何长久立足?”

李穆微微一笑:“事在人为。民众所求,不过一个安字。只要稳住周边局面,民众自会闻风而来,聚居垦荒。有了人,一切便都好办。”

蒋弢望着李穆。

年轻的一张面庞,谈及这些,炯炯双目流露而出的,却是一种令人折服的深沉、坚毅和沉稳。

仿佛天下若棋,而他是为拈子之人,与天争斗。

生平第一次,蒋弢感到心潮澎湃,热血沸腾。

他明白了自己这个义弟的所图。

时势造英雄。

乱世,更是需要一个真正强大而有力的人,才能压服四方,彻底终结。

他有一种直觉,李穆就是这个应天而起的人。

三十年来,他身体里那股子授于先祖的本已蛰伏无声的雄心壮志,这一刻,仿佛突然间苏醒了过来。

他由衷地生出了一种甘愿受他驱策的强烈冲动,竟从位置上起身,后退几步,向他恭敬下拜:“敬臣若是不弃,蒋弢愿听凭驱策,尽我绵薄之力!”

……

洛神见完大兄回到李家,白天伴在李母身边,看她坐在纺车之前,熟稔地捻纱纺线。

老纺车随她摇动,咿呀作响,中间夹杂着阿停叽叽咕咕说着闲话的话语之声,白天很快便过去了。用了晚饭,天也黑了,洛神回房。

那李穆还不见人。

洛神洗了澡,等头发干了,也是不早,便上床睡了下去,心里却始终窝着一股子火,强行忍下而已,如何睡得着觉?闭着眼睛,也不知过了多久,听见门外起了一阵脚步声,片刻后,门轻轻被人推开。

李穆回了,轻手轻脚入内。

洛神睁开眼,转过了脸,隔着一层帐子,见他脱衣,去了浴房,似用那里剩下的冷水冲洗了下,片刻后,便精赤着上身出来。

虽隔了层帐,却也依稀看到了他没穿上衣的样子。

肩膀宽阔,腰背挺拔,线条流畅的劲肌之下,仿佛隐隐潜伏着随时爆发而出的惊人力量。

洛神心口波波地跳,不敢再看了,猛地闭上眼睛。

耳畔一阵轻微的悉悉簌簌之声,他似在穿着衣裳。

片刻后,洛神再次悄悄睁开眼睛,见他人已躺在了那张坐塌上,像昨夜一样,很快,平稳的呼吸之声传入帐内。

他似乎躺下去,很快就睡着了。

洛神隔帐,盯着那个朦朦胧胧一动不动的身影,白天的事,一件件在心里翻滚,火气越来越大,怎睡得着?

自己在床上滚来滚去,滚了好几圈,突然再也忍不住了,猛地翻身爬了起来,一把撩开帐子,探出了脑袋。

“李穆,你给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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