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月后,三长两短的空袭警报突然拉响,日军的轰炸机,直扑山城重庆。顷刻间,火光冲天、硝烟弥漫,大街小巷尽是被燃烧弹所害的百姓悲鸣。
在日军的狂轰滥炸,先后有两百多名空军飞行员以身殉国。这个时候的重庆,才部署一百余架战斗机和轰炸机,防空火炮不过二十八门,几乎没有任何高空探测装备,简直是薄弱的不可想象。
而当时日本已具备年产一千六百架飞机的能力,重庆在强大的日本轰炸机面前,几乎不堪一击。
日军这一次的轰炸行动,显然是有备而来的。市区主要街道被炸成废墟,数十条街巷房屋起火,大火燃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才被扑灭。市区内死尸枕藉,甚至树枝电线上也挂着断臂残肢。
遇难百姓遗体,在朝天门河边堆积如山,一开始,蔡国仁下令,用木匣子装遗体。后来木匣实在不够用了,底下执行的人只得用席子一卷了事。沿街血水横流,简直惨不忍睹。
这个时候,重庆开始动荡,到处流言四起,蔡贤手下可用之人几乎都已经出了重庆,实在是再没有什么人可指派的了。
陶行霈亲自跑了几趟蔡贤官邸,言明要儿子秋白亲自再回前线杀敌立功。到了这个时候,蔡贤没有办法了,不得已,只得将陶秋白给释放了出来。
秋白刚从监狱被释放回家的时候,面容憔翠到令茹云都不敢去认他。他头发蓬乱,胡子拉碴,搭拉着眼皮,就这样坐在客厅的木椅上,整个人精神看起来也不太好,只是恹恹的,好似连话也不会说了。
起初,茹云带着缘君,与他说些闲话,秋白也是三言两语有些糊涂,说了半天,总有些恍惚的样子。
陶行霈张罗着让厨房去熬人参鸡汤,给秋白补补。底下的人,个个七嘴八舌地议论着,有说请个大夫来家里瞧瞧的,有说要去缙云山上吸口仙气的,这一时也便说什么的人都有。再加上缘君到处上蹦下跳的,这陶公馆简直乱成一团。
茹云想着,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于是便做主请了一个剃头的师傅来家里头。秋白总好似有些精神不济,人便坐在椅子上,任由这剃头师傅摆弄着,也不吭声。
这剃头师傅一到家里头,就细细地理了发,修了面,还掏了耳朵。然后紧跟着又在茹云主张下,替秋白捏了脖颈,捶了腰背。这会子,秋白整个人才算缓过神来,脸上也开始有了生气,眼眸也渐渐开始恢复往日的光彩来。
这精神气回来一些了,陶行霈便又请了医生来探诊。医生瞧了半日,也没说出个大毛病来,只说是心内淤了闷气所致,说是吃些安神药,好好调养一些时日,也便能恢复一些了。
这一下,人虽还不算完全恢复,可是茹云总算是听着舒了一口气出来。茹云想着,这秋白刚回来,还是要休息好的,就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头,一路将他扶到了房间里头。
缘君跟到了后院来,瞧着秋白的样子,只觉得有些陌生,又莫名觉得亲切,就走近了去,朝着秋白笑着。秋白心下一热,只是伸手轻抚着孩子的脑袋,一下就红了眼眶。
茹云生怕秋白人还没恢复,容易累,便打发了奶妈将孩子给带走。然后她就给秋白递了一根雪茄烟。秋白接过了手,茹云点了洋火,他就抽了几口。
这雪茄入了口,秋白便觉得通体舒畅了起来,终于慢慢恢复了说话的条理。秋白事无巨细地对茹云说起了在被关押的这段时间里的饮食起居,又问起这家里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茹云轻叹了一声,也没有多说什么,只说陶行霈为了他的事情奔忙许久。至于旁的,张冉与她一道设计潘济世,为他清除阻力的事情,茹云也略略提了一些,只不过细节方面,茹云并不愿多提什么,只不过说那潘济世收了钱闭了嘴,这事总归是有一个了结了的。
虽然,陶行霈是以抗战的名义将秋白给保了出来,但是蔡贤倒是出乎意料的,允许秋白过秋以后再出川。这些日子,秋白与茹云带着缘君在陶公馆,算是度过了相较为平静的一段日子,整个人恢复的也算是差不多了。
这一日早间,秋白起床以后,底下伺候的丫鬟就送了一盆滚热的洗面水来。秋白净了脸,就对着镜子刮着胡子修理面容。这是他一贯的习惯,也算是他生活讲究的地方了。
秋白从水中拿起毛巾,在手里来回地翻了一面,然后就用劲将水给绞干。这个时候,他再趁着热气将毛巾给整块捂在脸上,只留着一双乌黑的眼眸在外头。头向着后头微微一仰,人就舒舒服服地靠在了椅背上。
只见着他双眼微微阖上,潮热的气息顺着鼻腔涌进了体内,整个人的五脏六腑好似都被这个清晨给一道唤醒了,浑身上下都充满了一股子的热劲。
缘君一早就被奶妈给抱到了陶行霈那里,因而这会茹云就在床上小憩着。秋白从一旁的鸡毛掸子上扯下了一根鸡毛来,微微地挠着茹云的鼻尖。茹云只觉得有些痒,禁不住捂着嘴,小声打了一个喷嚏,这就逗得秋白哈哈直笑。
茹云睁开了她那双清逸的眸子,这一下也便明白过来了。她便撑起身子,然后用手将秋白揽过来,假意娇嗔道:“如今你倒是比咱们孩子更皮了,跟个半大的孩子似得。”
秋白握着茹云的手,哈了一口热气,帮着她搓了搓手:“才早上呢,手就这样凉。”
茹云笑了笑:“可不是天生性子冷,手也便跟着冷一些,你又不是头一天晓得的。”
秋白将茹云扶起,然后抬起手来,一双手的手指分开,按住茹云的太阳穴道:“我帮你揉一揉罢,就当是早晨醒醒神了。”
茹云微微笑着,不过就任由秋白拿捏着。他下手的力道倒是特别注意的,气力适中,也不会说下手太重。过了一会,秋白觉得一个手势有些发麻,于是便停了下来,想要换个方向试试。
茹云轻笑了一声:“诶哟,我觉得有些疼呢。”
秋白知道她这是刻意这样说的,只得耸了耸肩,继续帮她按摩着。在战场上,他是拼杀的不要命的少帅,这在家里头,对茹云真当是捧在手里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可谓是百依百顺的了。
“我看那,这缘君,你就放手都给奶妈带着。父亲那里也是教着唐诗宋词,与一些典故的。哪里还要你这样劳心劳力的,怕是你身子吃不消呢。”秋白开口道。
茹云摇了摇头:“缘君可是咱们心坎上的宝,怎么也得自己多下些功夫去教的。为人处世也好,学问也好,既是教了,那自然就得教好了。不是么?”
秋白笑道:“你就是这样,但凡想要做的事,就一定要全力以赴才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