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下了一阵冷雨,临时指挥部的园内水汽还未褪尽,院子大门口那丛松树顶上,绕着薄薄的一层白雾,太阳从枝丫里隐隐约约的冒了出来,斜照在雾气上,泛出几丝淡紫的光辉。
偌大的院子中,一个人也看不到,空空的,看的人心下也跟着凉了几分。
一个身着军装的欣长身影立于窗前,看着窗外一片灰白色,浮满了水雾。湿气一阵阵飘了上来,粘在玻璃窗上,也模糊了他的视线。
“小姐,到了。”黄包车夫将车子平稳放下说道。
茹云从手包里抽出一张钞票来:“喏,不用找了,谢谢你。”
在车夫感激的目光中,她一路踱步到了指挥部门前。抬眼看去,苍松翠柏,临湖而居,这个新来的长官,也是个惯会享受的,茹云心下想着。
“喂,来者何……何人?有……有通行…….证么?”一个削肩佝背的守卫,眯着细眉小眼,拿着枪头指着茹云结巴问道。
“你好,军爷,我是来找你们长官的。”茹云笑着说道。
“什么?一个小娘们,要找我们长官?我的个妈呀,你不是跟老子开玩笑吧。”茹云话音落地,另一边的守卫也撇嘴歪鼻的笑了起来。
茹云听了这话,多少都有些不自在起来了:“这位军爷,你们长官说要发展技术性的教育,因而广纳良言,我这是来献策的。你不信,但凡放我进去,见了你们长官,自然就知晓了。”
两名守卫面面相觑,而后大笑了起来:“瞧你这细皮嫩肉的小模样,要来找我们长官的女人多了去了,你这样,不行的……”
说了这么一会了,茹云已然是完完全全的领略了什么叫无赖了,她心下早已怒火中烧,又想着,今日怎么也得入了这指挥部的大门才好。
她只得暗暗压下了心里头的火气,又赔笑着朝两人袖中各塞了一张钞票:“我说军爷,这有话嘛,好好说。但凡能让我进去见一见你们长官,这好处总少不了你们的,是不是?”
“这小娘……娘们,上……上道!”那细眯眼的守卫咧开了嘴巴笑道。
歪着鼻子的守卫瞅了眼手里头的钞票,掂量道:“老实说罢,你是不是咱们长官在外头相好的姘头。说什么献策呀,我看你是来找我们长官重温旧梦的罢?啊?哈哈哈哈哈。”
茹云眼珠子一转,一下便改了主意,忙笑道:“诶,军爷,你心下清楚就好,何必说出来呢,说的人家也怪不好意思的。那你看……是不是可以让我进去见一见你们长官那?”
歪鼻守卫挑着眼笑了笑,手上比划着两根指头,茹云会意,忙又拿了两张钞票出来:“军爷,您看,这成了么?”
那人收了钱,砸吧着嘴道:“我说的可是两袋大洋,两张钞票就好打发我们的呀?你也忒小看我们哥俩了。”
这哪里是什么予人方便了,分明是过路打劫了!就是疏通山匪,那也花不了一袋大洋呀!茹云心下愈想俞气,想着如今的驻军竟然腐败成这样了,日本人要真打进来了,还能指望这帮人来御敌?
她面上仍旧笑道:“军爷,你看,我一个小女子,也没那么多的钱,不如我先给你们哥俩五块大洋,你若是能让我进去,你们长官一高兴那,保不齐就赏你们十袋、八袋的,也说不准那,您说是不是?”
那两名守卫依旧不依不饶的,显然不过是贪图一些小钱。要放一个不明不白的女人私自进指挥部,他们这身上的责任可不小。万一一个不讨好,那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因而他们只顾着插科打诨去讹些钱财,却是也没有真心实意要放茹云进去的。
楼上的办公室内没有开灯,灰沉沉的,比外面暗多了。只有靠窗口的地方,还有些许淡白色的阳光,漠冷冷的落在那男子的脸上。
“去,把门口那两个不识抬举的给抓了,当众杖刑三十。我三申五令,不可难为本地百姓,他们这是把我的话给当耳边风了。还有,你去把她带上来罢。”男子一面说,一面踱步回了案前,径自坐着,望着一张相片出着神。
副官领命,拱手以后疾步向楼下赶去,而后倒了门口就呵斥了一声:“你们在这里喧哗什么?”
那两名守卫一看是副官来了,连忙拱手道:“诶,刘副官,您怎么亲自下来了?是这个小娘们,不识好歹,硬要闯咱们这大门呢。我们这不是教训着么。”
“你们真是!”茹云正要怒声斥责,抬眼一看,却见是刘虎,一时惊诧不已:“刘……”
她直觉得不可思议,无论如何她都是想不到刘虎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明明投了伪军的么?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照理说,那一日经着柳斯年的口,他与芳嬛都应当没了活路的,好好的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无数的问题爬上了茹云的脑海,她实在是不得解,只是疑惑地望着刘虎。
这个时候,就见着刘虎手一抬,身后的警卫便跟上前来,将那两名守卫给抓了起来。刘虎道:“三申五令不可扰民,你们这是视命令为无物么?拖下去,杖责三十!”
两名守卫一听,连连讨饶:“刘副官,饶了我们罢,饶了我们罢!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刘虎回过身一瞪眼:“你们还等什么,拉下去!”
这一时间,方才还在前头与茹云耀武扬威的两名守卫,一下就被拖行到了院子后头。那杖刑的声音夹杂着鬼哭狼嚎的哀求声,茹云心下只觉得这杖刑来的痛快,到底是要叫他们受些苦处,才会晓得如何对待这普通百姓。
茹云回过身去,对上了刘虎的眼睛,刘虎赶忙低下头来,恭谨道:“少奶奶……”
茹云许久都未曾听到一声“少奶奶”了,一时心下十分感伤,只是轻声道:“你这样一声唤,倒是叫我想起许多往事来。只是往事不可追忆,也实在不知道如何说是好。对了,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我还以为,你早就……”
说到这里,茹云就顿住了。
刘虎躬身伸出手来,势为引路,不过有些含糊说到:“那都是从前的事情了,是刘虎一时糊涂,走了岔路。好在迷途知返,也不至于太过糊涂,如今就算是弥补从前的过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