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辉殿里的沉水香熏得金小楼有些犯困,深吸口气强打起精神来,便见皇后尴尬一笑,调转了话头:“琅儿,你既已彻底好了,那便要考虑娶妻大事了,你也老大不小的,可不能一直这样一个人过。”
“母后还真是心大。”高琅冷冷一笑,“三哥刚刚去了,棺椁都还没下葬呢,母后竟有心思来给我张罗婚事?”
皇后脸色难看了一分,随即又温和一笑,像是最慈爱的母亲对待顽劣的孩童一样,轻声细语道:“你三哥也一直盼望着你早日成家,你若能娶得贤妻诞下孩子,也能叫他安心。”
“我的事不劳母后费心。”高琅站起了身来,“已在这清辉殿中坐了两盏茶的功夫,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外边的人该看够了,我们也各取所需。”
说罢冲皇后行了一礼:“那儿臣便告退了。”
见高琅全然不顾皇后的脸色,径直扬长而去,金小楼赶紧也冲皇后行了一礼后,跟着高琅出了宫门。
待两人的身影转过了白玉石壁,皇后猛地拂手,将桌面上的茶盏全摔在了地上。
瓷杯碎了一地,皇后咬着牙,恨然道:“我是皇后,后宫之主,便连皇上也要看我三分薄面,天下又有谁敢逆我?到头来竟还要受他的气?”
“娘娘息怒!”岁姑赶紧上来抚皇后的背,“娘娘放心,七殿下是皇上的心头恨,立的功越大,皇上便越是觉得刺目,他这是秋后的蚂蚱,可嚣张不了多时了。”
“哼,可不见得。”皇后冷冷到,“装疯卖傻二十年,这样的心计,这样的耐力,可不是一般的人,你以为他是个飞不起来的蚂蚱,指不定他反倒是条咬人的毒蛇,千万别叫他最后得了意!”
“还有跟在他身边的那个女子。”皇后顺了顺气,缓缓到,“去查清楚了来历,明目张胆的带着一个没名没分的女人进宫来见我,真是胆大妄为之极!”
“是。”岁姑忙应声。
在即将退下之时,皇后又将她给叫住了:“杨贵人近日在忙些什么?好几日没见到她了,叫她带着小十二常来我宫里玩耍,深宫寂寞,就想多看看孩子。”
“是。”岁姑颔首,躬身而退。
……
金小楼跟着高琅出了清辉殿,没走多久便看到一座紧闭着的宫门,牌匾写有“椒兰殿”三字。
宫门上仍留有火光熏过的黑迹,残缺的门扉后,可以见到昔日繁盛的宫殿只剩下一片废墟,园子里成了植物的天下,荒草野花肆意攀延,反而成了这静默如死井的皇宫之中,最显生机的地方。
高琅停在了这宫门外,抬起头来,看那金漆的牌匾。
“这三个字是皇上亲手写的。”高琅面无表情,“以喻我的母亲如椒兰般芬芳美好,雅洁贤德。”
金小楼想到高琅的曾经,鼻头微酸:“想必你母亲定是如椒兰一般的人。”
“你怎么知道?”高琅低下了头,嗓音有些暗哑。
“因为你便是这样的人。”金小楼灿然一笑,“儿随母,你现如今琅琅如玉,你的母亲若能看到,一定是安心喜悦的。”
高琅深吸口气,揽住了金小楼:“可就是在这里,她就是在这里被皇上害死的。”
高琅的眸光里露出了凛冽的寒意。
在这扇宫门之后,他曾亲眼见到自己如椒如兰的母亲葬身于烈烈红光之中。当时的他还那样稚小,他只知道害怕,只知道伤心……
金小楼转过身去,一下牵住了高琅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双眸望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我们会报仇的,不管害死你母亲的人是谁,我们终会替她报仇的。”
高琅紧紧抱住金小楼,深深的点了头。
“嗯,我们会给母亲报仇,会给三哥报仇!”高琅开口到,“走吧,该出宫去了。”
……
就在离琳琅坊前头不远处的小巷子里,金小楼拉着高琅一块儿往前头凑,那小巷子与金阑巷不过隔着一排瓦房,站在巷子这头能将对面金阑巷里的坊子都看得一清二楚。
很多巷子里的人户买不起门票,想看鼎丹社的戏时便挨家挨户的趴在墙头,抓上一把干果花生,一边吃一边看,比那些买了站票挤在外围的人还看得清楚些。
金小楼与高琅可不是来看戏的,他们俩手拉着手站在一株垂柳底下,垂柳后边的小楼便是流苏阁。
玉素搬出太子府后如金小楼他们所料般回了流苏阁。
两人揣测,如果真是玉素对太子下的手,那凶器定然不敢在太子府里丢弃,肯定会先小心藏好,带离府后,再找时机扔去。
柳树旁边,长安早已带了五个人守在那里,他们今日一早便去了太子府,是跟着玉素一路回来的。
玉素在路上时没有任何的行动,眼下她进流苏阁已有了两个时辰,此时正午刚过,流苏阁还没有开门,几乎无人进出。
候了没一会儿功夫,只见流苏阁的木门轻轻开了半扇,一个身穿灰色长衣的人从中走了出来,那人用布紧包着头,令人辨不清男女,一出了坊子,便往旁边的依阑河边窜。
高琅抬起手伸出两根手指轻轻一勾,长安立刻便带着那五个汉子跟了上去。
只见那穿灰衣的人刚渡到依阑河边,随即将身上挎着的一个包袱给扯了下来,扬起手重重一甩,砸进了河水里。
长安清喝一声,三个汉子当即上前去将那灰衣人给按了下来,长安领着另外两个纵身一跃,跳进了河中。
金小楼忙向那灰衣人冲去,有一丝微不可觉的香味,淡淡的,幽深而静远,金小楼一闻便知,这是个女人。
一把揭下了包裹着的布巾,下边果然是一张女人美艳的脸。
“玉素。”高琅轻轻出声。
原来她便是玉素,金小楼凝视着玉素的脸,确实是个美人。
玉素双手反绑着,押在一旁,脸色却是一如往常,泰然而立没有半分的慌乱,这倒令金小楼有些意外。
很快,长安便湿漉漉的从河里爬了起来,手里拎着个黄布包袱。
那包袱吃了水,显得有些重,长安一把扔在了玉素的脚边,一个汉子上前去将那包袱给打了开来。
包袱里装着三块圆石,想是玉素欲将这些东西沉入水底,永不见天日。
除了圆石外,还有一个小巧的铁匣子。
那汉子将铁匣子捡了起来,交到了高琅手中。
一打开,金小楼心头就是一跳。
匣子里果真装着一个注射针筒,不过远不如现代针筒那般完美,可看着仍是精细无比。
针筒是用银子打造的,周身还刻有细细密密的花纹,前头的针尖比芝麻还细一半,上头的活塞是用的木料塞着,木料上镶了个银质的把手。
金小楼刚将针筒拿了起来,玉素便嘲笑道:“即便找到了,凭你们几个也弄不懂这究竟是什么。”
金小楼捏住了银质把手,推了推,活塞很是紧密,需要有些力气才能推得动。看着半臂长的针筒,若将全部的空气给注射进人的血管里,定然是能要人命的。
“你们这样的聪明,制出如此精巧的的东西来,却不将心思用在正途上。”金小楼长叹口气,“本该是救命的,你们却偏偏拿去害人。”
金小楼怅然不已,没想到在这个年代,竟已有人做出了针筒来,不过却没有一人将针筒的价值发挥出来,若是能物尽其用,那大周的医学不知道会进步多少,不知有多少失去的生命,可以被挽救回来。
“先将人捉回虹园去。”高琅出言到,“证物一并带走,既然已经人赃并获,那便有的是时间慢慢的审问。”
“等等!”金小楼走了过去,靠近长安开口到,“你去大理寺叫个人来做个见证,免得等把人抓回了虹园,玉素若是反口诬陷,我们可就说不清楚了。”
“还是小楼姑娘想得周全!”长安点头,当即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