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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节

大敌当前,我没有太多心情应付飞月即将表达的风花雪月,只盼下一秒钟便看到何寄裳,而且是完好无缺的何寄裳。

车子转过最后一道弯,半掩着的寨门出现在眼前,上面涂满了怵目惊心的鲜血。

飞月吃了一惊,冲锋枪隐蔽地藏在腋下,欠起身子向前望着。就在寨门前的青石地面上,同样用鲜血涂着一个巨大的“杀”字。

古寨里静悄悄的,我踩下刹车,吉普车“嘎吱”一声,稳稳地停在那个血字前面。太阳已经落山,暮色还没聚拢过来,所以我们可以清晰看到古寨的全貌。至少那些房子还完完整整,寨门以内也没有血腥伏尸。

“风先生,如果我有什么不测,拜托你一定救活我哥哥,他是我唯一的亲人。”飞月的脸阴沉下来,右手扣在车门把手上。

我缓缓摇头:“不要下车,更不要轻易说出要死要活的话。如果我是飞鹰,会更希望你坚强地活下去,醒来的第一眼,最想看到的是自己的妹妹。”

四面的山坡、灌木、枯树、沟底随处都能藏下敌人,我们两个站在寨门前,无异于两个体积巨大的活靶子。

“现在,一切行动听我的,咱们进去。”我松开刹车,绕过血字,驶进寨门。

山风里夹杂着难闻的血腥气,没有人出来,古寨沉浸在一片死寂里。我把车子开到何寄裳小楼外的石阶下面,稳稳地停车。

飞月跳出车子,仰面向上看了看,石阶在越来越浓的暮色里反射着青幽幽的光,偌大的古寨没有一盏灯火,黑魆魆、阴森森的,如同一个只为死人存在的墓园。

“难道这里的人都遭了不测?”飞月疑惑地自语。

我在驾驶座上没有动,只是放开了紧握方向盘的手,伸了伸有些酸痛的腰。最近接连遇到诡异莫名的怪事,夜里睡得很差,所以身体状态并不太好。

“不可能的,如果古寨那么容易就被屠戮一空的话,早就不该矗立在这里了。作为五毒教圣女,何寄裳自身的能力不容忽视,这也是马帮最忌惮之处。”

我笑着摇头,也许此时只有微笑才会鼓起飞月继续战斗的勇气。任何人都不应该为了任何理由把生命丢在这片山林里,活着进来,就要尽一切可能活着走出去。

石阶顶上,蓦地亮起了一盏黄铜马灯,玻璃罩子擦得干干净净,里面的灯芯拔得很高,火头很大,仿佛一支小小的火炬,照亮了提灯的那个人雪一样洁白的长裙。

“你们好,这个时候进来,要索取什么?”是何寄裳的声音,当猎猎的山风吹动她的白裙,裙摆上零星点缀的红色山罂粟花像是暮色里飞溅的血,带给我无限恐怖而惊艳的感觉。

她换了衣服,乌黑的头发随意披散着,左手高举着马灯,脸上不再有那张狰狞凶恶的人皮面具,表情冷淡漠然。当她的目光掠向我脸上时,我能感到澎湃汹涌的杀气一阵阵惊涛拍岸一般涌过来。

飞月长吸了一口气:“寨子里的人呢?马帮的敌人呢?这里到达发生了什么?”

何寄裳淡淡地笑着:“他们,都在他们该在的地方,无论敌人还是朋友。你们呢?是朋友还是趁火打劫的债主?”

她的右手倒背在身后,我猜那才是她的杀招所在。

“我们是朋友。”我跳下车,向飞月靠近。以她的武功,想避开何寄裳的袭击恐怕很难。我说过要她好好活下去,就得尽一切手段帮助她。

“好,请上来吧,我的朋友。”何寄裳转身,向小楼里走进去。在马灯的光影里,她的脚步从容镇定,带着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她变了,浑身上下除了潜藏的杀气,就只剩下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的决绝。

“情况好像不太妙,是吗风先生?”飞月转身,向空寂的古寨望着。

我走向石阶,她也跟过来,一只手抓着我的左腕,另一只手平端冲锋枪。

“风先生,我觉得有点冷——”一句话没完,我们眼前呼的一声,有一条黑魆魆的怪物凌空掠了过去,同时鼻子里闻到令人作呕的浓烈腥气。那怪物足有十几米长,如一只米袋般粗,但速度却快得惊人,一闪即逝,转入小楼的墙角后面。

飞月低声惊呼:“那是什么?又是蛇?”她用力贴近我,全身的力气都贯注在手上,指甲几乎嵌进我的肉里。

准确来说,那是一条体型超大的巨蟒,以它的尺寸计算,大概可以毫不费力地绞碎一只成年水牛的骨骼。

“别怕,跟着我。”我抬高手臂,变成了飞月攀登向上的拐杖。这种情况下,作为一个男人,最该做的,就是尽量让身边的女孩子宽心。这一点,与爱情无关,只是作为男人最起码的义务。

马灯的光一路上了二楼,靠在窗边。

“风先生,她这么做,岂不是很容易成为狙击手的绝佳目标?难道不怕潜藏在山林里的敌人暗算?”站在小楼门口,飞月渐渐恢复了冷静,审时度势之后,发现的正是问题的关键所在。

方圆五百米之内,马灯是唯一的光源,就连反应最为迟钝的狙击手都能迅速发现目标。暮色浓密得如同一块吸足了水的海绵,山林顶上飘荡着乳白色的雾霭,朦朦胧胧的,幻化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图形。

“请上来吧,登高才能望远,一场好戏即将上演,岂能没有观众嘉宾?”何寄裳倚在窗前。

她的一举一动都有深意,我毫不犹豫地走进楼门,沿木梯上楼。

“风先生,咱们还是小心一点,好不好?”飞月在我身后迟疑地叫着,但旋即飞奔着追过来,气喘吁吁地再次抓住我的手腕,“我觉得,有双绿色的眼睛在黑暗里盯着我,随时都会扑上来。”

沙漠之鹰在我的右侧裤袋里,沉甸甸的,带给我巨大的安全感。这种武器对于近、中、远距离的高适应性,让我有足够的把握对抗任何出现在古寨内的敌人。

“没事,应该是何小姐的护寨神,一定能分清朋友和敌人的。”据我所知,五毒教总部所在地那边,几乎家家户户都豢养巨蟒作为看家护院的帮手,甚至会驯化它们来照看小孩子。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人类的认知范围和想象力始终不过是九牛一毛。

登上二楼之后,顿时觉得山风凉意十足,耳朵里也灌满了呼啸的风声。

何寄裳触动了窗边的机关,哗啦一声,向东的整面墙壁全部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简简单单的木栏,全部古寨尽在俯瞰之下。这样一来,我们向外看一览无遗,自己也同样暴露在敌人的视线之中,正犯了兵法上的大忌。

“别担心,在他们拿到想要的东西之前,是不会盲目向咱们下重手的。马帮的人粗鲁,但却绝不愚蠢,否则怎么对得起他们方家老祖宗的金字招牌?”

何寄裳双手扶在栏杆上,冷傲地昂着头,任由山风绕来绕去戏弄着她的长发。这一刻,她是个美丽而决绝的女人,给我的感觉好像随时都能为了某个人、某件事慷慨赴死。

“他们要什么?”飞月追问。

“碧血夜光蟾,据说有个印度来的科学家开了十亿美金的价格收购它,马帮的人很需要这笔钱,所以才会突然出手。当然,他们的战书里还提到一柄世界上最神奇的宝刀,就藏在我的小楼里,如果能顺便攫走,也是求之不得的意外之喜。”

何寄裳忽然冷笑起来,轻轻拢了拢头发,低声自语:“难道他们以为,五毒教的人马都是白痴饭桶吗?为十亿美金送命,为什么世界上都是这种弱智的蠢男人?”

飞月也笑了,能够发现碧血夜光蟾的踪迹,我们的行动已经成功了一半。

楼顶响起了奇异的“沙沙”声,从南向北,不急不慢,极富节奏地响着。

何寄裳眼睛里有了光,轻轻打了声呼哨,有个黑沉沉的蛇头刷的一声从屋檐上垂了下来,吞吐不定的红色蛇芯发出“咝咝、咝咝”的怪响。

飞月迅速后跃,捉住了我的肩膀,惊惧之色溢于言表。

那条巨蟒的体积实在是太庞大了,犹如一只巨大的水桶出现在视线里,两只碧色的蛇眼死气沉沉地盯着飞月。

“护寨神,他们是自己人,你去吧。”何寄裳轻妙地伸出左手,在蛇头上“啪”地一弹。

巨蟒乖巧地翻了个身,倏地便不见了,空气中只留下蛇类独有的腥膻味,久久不散。

古寨的地势由低到高,节节攀升,我们所处的位置,已经是最高点,再向后去,则是陡峭的山体。敌人要想进攻,只能选择正东面,明明白白地暴露在我们的视野里。当年建造古寨时,何寄裳必定已经想到了“易守难攻”的这个要点。

“有它,足可以抵得上千军万马了。”她满意地长叹。

现代化的枪械的确不太容易消灭巨蟒,众多生物学家和好莱坞的冒险影片同时说明了这一点。据美国危险生物学会近五十年的研究结果表明,地球上最难对付的动物有三种,大海里的鲨鱼、滩涂上的大鳄、丛林中的巨蟒。

当这些生物的体积到达一定程度时,已经成了人类九死一生的噩梦。

五毒教驯化蛇类的本领独树一帜,能以巨蟒为仆,正是他们的神秘法术之一。

我希望何寄裳能够自保,令西南马帮知难而退。在这片丛林里,得罪了吸血蚂蟥一样不死不休的马帮,会引起许许多多不必要的麻烦。毕竟,我们还要在隧道那边待一段时间,谁也不想时刻担心被他们抄了后路。

“你们呢?要什么?”何寄裳的谈话方式变得直来直去,毫不含蓄,对我的态度犹如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

飞月的左手拇指和小指悄悄收紧,在我的肘弯上连续捏了三次,那是一个寓意深刻的暗示。在国际通用的特警手语中,它代表了“合围包抄、一招歼敌”的含义。

小楼上只有三个人,我和飞月都带着枪械,面对手无寸铁的何寄裳,胜算至少超过八成。我猜飞月心里打的如意算盘一定是“擒下何寄裳,搜出夜光蟾,迅速撤离是非之地”,在黑道上浸淫久了的人,都没有太多耐心去智取,最喜欢直截了当地用武力解决一切。

何寄裳站在栏杆前,我和飞月并排离开栏杆有两步距离,在她的右后方,的确是发动袭击的最佳时机。

“这个小楼,永远带着他身上的味道。这么多年,马帮几十次觊觎、谈判、逼迫、利诱,我都没有离去,只是希望有一天他能突然出现。有时候,岁月的磨砺会把珍珠化为微尘、把青丝愁成白发,我喜欢这面向东的窗,只为了能更畅快地俯瞰他曾走过的路,才把整面墙都撤去,只留下风轻云淡的栏杆。你说,他会回来吗?”

最后一句,或许是在问我。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有个人可供思念,总是好的,对吗风先生?”飞月提高了声音,只为遮掩拔枪出鞘时的动静。

她总是喜欢冒进,喜欢用生命去赌,这大概是江湖人最不好的习惯之一。跟着飞鹰那样的大哥行走江湖,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能学到的也就只能是这些了。

“太久了……太久了……”何寄裳摇头。

东面天空,云开雾散,一轮明月倏地现身,盈盈清辉无声无息地照彻了远近的山林岩壁,更把古寨里所有的房屋顶上镀了一层淡淡的银光。

我想阻止飞月的行动,她太轻视何寄裳了,作为古寨的当家人、五毒教昔日圣女,何寄裳绝不会像表面上这样柔弱平凡。

飞月的左手拇指在我的胳膊上缓缓锯了两道,是“观察、待命、看我的”这个手势。战机稍纵即逝,爱赌的人血管中永远流淌着躁动的液体,不肯蛰伏。她出枪的动作迅猛如野豹下山,银白的手枪映着雪白的月光,像一支脱弦的箭。

箭的落脚点,就在何寄裳的脖颈侧面,飞月把握住了半秒钟的机会,一招得手。

“别动,何小姐,我的枪很容易走火。”她笑了,以一个高高在上的胜利者姿态得意地向我扬了扬下巴。

第五部 逾距之刀 第十章 傀儡师

视线里没有一个人影,仿佛山林里的一切生灵都陷入了诡异的死寂,月光之下,只有我们三个人清醒地活着,而飞月的枪瞬间掌控了一切。

“很好,你要什么?我的命,还是其他的宝物?”何寄裳依旧冷静,只是颌骨侧面被枪口顶住,每次张口,肌肤都很辛苦地牵动着。她的脸向着东面,并没有转过脸盯着飞月或者是我,表现出骤然遭人挟持的愤怒。

她的身体里有种深沉的淡然,好像一个接近心如死灰的人,敢于冷冷地漠视一切,包括生死。

“我只要碧血夜光蟾,希望你能记得那宝物的存放地点。”飞月干脆地点明来意,已经是图穷匕见的时候了。在这一点上,她的个性与飞鹰十分相似,毕竟是亲兄妹,骨子里有太多的同类元素。

“很好,你呢?”何寄裳的声音更冷了。

“我们在隧道里发现了一部分线索,不过却给蛇阵阻住,希望能借用夜光蟾。其实,我很希望你也加入我们,一起到达天梯尽头去。”我的语意尽量委婉,在寻找大哥杨天这条路上,我们有共同的利益追求,应该能达成一致。

“你的本意,也是要那宝物,不过表达婉转一些罢了,对不对?”

何寄裳略带嘲讽的语气,让我蓦地一阵心酸。如果不是为了一探隧道的究竟,揭开大哥、苏伦、唐心、孙贵的失踪之谜,我绝不会为难她。这个物欲横流的世界里,能找到一个对大哥痴心的人实属不易,她的一生已经够可怜了。

飞月冷笑着:“无论如何,你在我们手里,除了乖乖服从,我看不出你还有别的路好走。”枪未必会走火,但她被眼前的小小胜利冲昏了头脑却是真的。

“飞月,放开何小姐吧,她会明白咱们的来意,一切都是为了在隧道里失踪的人。”我不愿意提“盗墓之王杨天”这几个字,生怕给何寄裳带来更多的失望。到目前为止,没有发现与大哥确切相关的线索,只凭红小鬼的记事簿里归洛的几句话,似乎无法下任何定论。

“风先生,隧道那边的情形你忘了吗?咱们没有太多的时间——”飞月脸上猛地闪过一丝惊骇,低头看自己握枪的手。

“你怎么了?”我发觉了她的异样。

“我的手指不能动了,麻痹得厉害,一直到肩膀。”只说了一句话,她的下颌也变得僵硬,勉强抬起左手,托住下巴,才能重新把嘴闭上。

何寄裳转身,伸出左手中指在飞月的手枪上一弹,枪落地,发出极其沉闷的“卟”的一声。

“不必担心,她没事的,看你的面子,我只动用了一点点麻药。一分钟后,她会全身高度麻痹,只有心脏还能微弱跳动,整个过程维持四十分钟左右。这段时间里,你或许可以跟我说说隧道那边的事?”

真正能够左右小楼形势的,只有何寄裳,飞月刚才唯一的机会就是猝然开枪射杀她,除此之外,只有受人反制而已。

对面的山林里,风势变得比刚才更强劲了,十几棵生着巴掌大圆叶子的大树一起摇荡起来。

我叹了口气:“何小姐,马帮的人就在左近,会不会有事?下面屋子里一片沉寂,那些妇女和孩子呢?由谁来保护?”

关于西南马帮的战斗力,江湖上很多人亲眼目睹过,只有一个字能贴切地形容他们杀人的手段——“狠”。据说被他们屠戮过的村子,往往数年之内都不会再有人敢搬过去居住,直接变成废墟一片。落在他们手里的敌人,百分之百会经历一次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人间活地狱,直到最后被折磨得没有人样、被榨干最后一丝生存的希望为止。

正因为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我才急着赶回来,害怕这个爱过大哥的女人遭到不幸。

“没事,昨天凌晨的一次进攻,马帮丢下了十二具尸体,寨门外那个血字,就是他们蘸着自己人的血写下的。寨子里没有动静,只是因为她们在安静地休息,根本不把敌人放在眼里。”

何寄裳骄傲地昂着雪白的脖颈,对“树欲静而风不止”的对面山林毫不在意。

我早就观察过古寨的地理位置,绝对无法抗拒现代化武器的远程狙击或者爆破进攻,马帮应该只是试探性进攻,不肯一下子激怒何寄裳。从这一点上推断,敌人阵营里一定有个指挥进攻的智谋核心人物。

这是一个信息爆炸的年代,只要在江湖上薄有名气的人,就会被大众视点捕捉到,把祖宗三代的档案侦缉得一清二楚。

西南马帮最具智慧的人物只有一个——二当家傀儡师,自称出身于胶东崂山上清观门下,最擅长伏击、布阵、攻杀、镇守。

“你在想什么?”月光里的何寄裳衣衫胜雪,脸容如玉,带着出尘脱凡的清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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