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兰和工人们一直都在发电机房那边忙碌着,离开了电力供应,所有的工作都无法展开。
回到帐篷里,只用了五分钟,我便把井下发生的事,向苏伦全部说清楚,也包括我的疑虑:“其他人对发掘过程中可能出现的问题都有准备,无论是詹姆斯、谷野抑或是铁娜等人,甚至我想手术刀先生与大祭司也知道一二。只有我们俩,自始至终都被蒙在鼓里……”
在这种状态下工作,非但出不了成绩,相反的,任何一次行动,都可能被墓穴变化夺去生命。
“这样的话……咱们还有必要在这里待下去吗?”苏伦提出了自己的观点,并且采用了“咱们”这个称呼,让我们的关系持续拉近。
帐篷外,各种各样的声音混杂吵嚷着,只不过,根本没有人会在意井下还留着两个觊觎“月神之眼”的人。在危机猝然来袭的时候,“活着、保命”是最根本的要求,至于金钱和财宝二者都不重要了。
我长叹一声,颓然地倒在床上,后脑勺在一个破旧的笔记本上重重地硌了一下。那是龙的遗物,拿回来后还没来得及细看。
“风哥哥,我有个提议,如果可行的话,咱们马上离开营地,回开罗城去,再转机——”
我打断苏伦的话,悒郁地笑着:“苏伦,你知道为什么铁娜要抢着修复瞭望塔吗?营地里任何人的生死存留都在沙漠军团的控制之下。没有铁娜的允许,任何人想要离开,都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一阵整齐的劳动号子声响过之后,从门帘侧面里可以看到瞭望塔已经被重新竖直。四名狙击手肩扛着重型狙击步枪,站在简易电梯上,正向塔顶升上去。几分钟后,狙击手们又将重新主宰一切。
“世事无绝对,你看,老虎不就已经逃走了吗?”苏伦不甘心,恰好此刻有电话打进来。她沉默地接电话,脸上掠过一阵喜忧参半的复杂神色,犹疑地回话:“好吧,你在开罗暂留一天,我会派车来接你。”
扣了电话后,她无奈地苦笑:“是我请来的超级电脑黑客,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
那台超级钻机,一直放在谷野的大帐篷里,只要破解启动密码,随时都可以投入工作。
“怎么办?要不要把他接来?”苏伦犹豫不决。目前营地里的情况,似乎预示着,无论做什么样的努力,都是在“为他人作嫁衣裳”,最后自己什么都捞不到。
我无法回答,若是电脑黑客进了营地,只怕也是有来无回。
苏伦焦虑地原地转了几圈,挑开门帘冲了出去。
我们谁都没提报告手术刀和纳突拉的事,如果不能得到利益,我们俩有什么义务向铁娜提供技术上的无偿帮助?不知道井下的情况怎么样了,如果詹姆斯与谷野单挑火并,谁的胜算会更大一些?
无聊地翻了个身,正想抓紧时间睡一会儿,一眼看到了龙的笔记本。
在随手翻开的一个页面上,他用铅笔画着一个巨大的方框,方框中央是一个大概的人形,旁边用拙劣的英文笔迹标注着“木乃伊”这个词。
方框以外,全部是弯弯曲曲的野草,非常茂盛,好多地方,草与草之间还打着结。
草的旁边标注的是“地、蛇”这两个词——“地?蛇?”我狐疑地自问,这是什么意思?地面上的草丛里有蛇?如果人形是代表木乃伊,那么方框自然该是盛放木乃伊的棺椁。按照常识解释,所有木乃伊的棺椁都是长方形的,跟中国古人下葬时的棺材形状接近,而绝不会是正方形的。
龙的画全无技巧可言,完全是儿童涂鸦式的即兴之作。
再翻开一页,是一个大方框套着一个小方框,非常多的凌乱的草,从小方框里长出来。并且这些草又不完全是生长在方框内,至少有几十株像是要脱离方框飞到半空中来。
旁边的标注是“天、蛇”——“天上有蛇?蛇在天上?”这些画的晦涩程度,不亚于被世人神秘传扬的《诸世纪》那本书上的诗句。
草,或许代表的是蛇,但这么多的蛇都是从何而来的?真该让苏伦来看看这些莫名其妙的画,她的思路大开大合,应该会得到更多的启示。
接下来看到的两页,一张上面是线条简单的“太阳之舟”,船头应该镶嵌宝石的位置,随随便便地点了七个小点,潦草之极。
另一张,则是放大了的船头,仍旧有七个小点,唯一的不同,代表北斗七星的勺柄位置的那个点被仔细描了几遍。
画,还有二三十页,漫翻过去,大部分画的是草、方框、方格,到了最后,连续几张,都是简单画着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形。大的那个,旁边标注的是“神”,小的旁边则标注的是“谒见者”。
这些东西,根本没资格叫做“画”,而应该被归为“天书”那一类。
把笔记本扔开,我蜷缩着身子,调匀呼吸,慢慢地进入了半睡半醒的状态。剧变之后,我需要好好休息,才能让紧张运转的脑细胞得以恢复强劲的思考能力。
猛然间,我的耳际传来一阵“咝咝咝咝”的怪声,大海涨潮般,先是极远极轻微,几秒钟内,声音已经升高为震耳欲聋的怪叫,仿佛、仿佛——“蛇!是蛇吐信子的声音!”我惊骇地想要跳起来,忽然发现腰肋、双腿都变得一片麻木,根本无法发力。
咝咝声的确是来自蛇吐信子的动作,听这种庞大的声势,至少有几百条甚至几千条蛇的样子。
“天!营地里哪来这么多蛇?再说,干旱的沙漠是毒蝎的天下,根本不可能同时出现几百条蛇,遑论千条以上?”眼皮有几千斤重,任我怎么努力也睁不开。
脚踝上突然有了感觉,仿佛有条细长冰冷的带子滑了过来,先在我脚踝上稍作停留,接着蜿蜒向上,爬过小腿、膝盖、大腿,直接向我胸口爬过来。
“唐心?会不会是唐心卷土重来了?”云贵川一代的高手,大部分有驱蛇驭兽的异能。蜀中唐门里的人更是精于此道,会不会是带毒蛇杀回来,为老虎报仇的?一想到老虎可能会伤重不治,我心里突然涌起一阵绝望的难过。
蛇越来越多,我能感觉到附近的地面上已经爬满了数不清的柔软湿滑的蛇,并且蛇群在层层升高,似乎是在一个有限的空间里,从某个入口不停地有大批大批的蛇涌入,以至于,新来的蛇压着原先的蛇,更新的蛇,又在最上层形成新的一层。
这种情况下,我的身体已经被压在蛇群下面,前后左右、上上下下全部跟这种令人恶心的动物摩擦接触着,简直生不如死。
我开不了口,也无法呼救,虽然明知道前面不远处有一道强烈的白光,却没办法抬起眼皮看一眼。
“蛇群袭击了营地,这种下场,还不如被铁娜军事控制、最终倒在枪口下的好。”
大学时看过许多盗墓者的实地纪录片,很多画面上都会有丑陋的蛇群出现,大多数是盘踞在死人的棺椁里。即便是在没有任何食物水源的情况下,这些家伙也能几十年、几百年地靠啮噬死人的尸骨活着,并且能顺利地繁衍后代,自得其乐地将棺材当成巢穴。
“其他人呢?会不会也像我一样,被层层的蛇群包围埋葬,苏伦呢——”
一想到苏伦,我陡然觉得丹田内一阵热辣辣的内力即将膨胀爆发,大喝一声,冲破层层怪蛇的包围弹跳起来,腾的一声跃到了帐篷中央,毫不停顿地在自己身上用力扑打着。
“风哥哥、风哥哥,怎么了?你怎么了?”是铁娜的声音。
我清醒过来,并没有蛇群,刚才不过是一场怪异之极的噩梦。
铁娜手捧龙的笔记本,坐在自己的床上,被我的奇怪举动吓了一大跳,苍白的脸上写满了困惑。
“蛇,我梦到……蛇群……”我抹去额头上的冷汗,听见帐篷外不断响起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苏伦拍拍笔记本:“是不是受了这些简笔画的影响?”翻开的那页,便是“地、蛇”的位置。
我不好意思地笑笑,走出帐篷,用力伸了个懒腰。
在士兵与工人的共同努力下,营地在最短时间内恢复了原貌,井口附近已经被严密地警戒起来。
铁娜嘴正在瞭望塔上握着望远镜向西面张望,另一只手抓着硕大的军用对讲机,不停地大声吼叫:“找!找!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权力越大,操心的事也就越多,人肯定会随着越不快乐”——铁娜的一言一行无不是这条真理的真实写照。
看见我之后,她把望远镜、对讲机交给身边的军管,自己迅速乘坐电梯下地,向我跑过来。她的额头上贴着三条创可贴,左边腮上血迹斑斑,满眼全是血丝,实在显得有些狼狈。
“风先生,告诉我,井下发生了什么事?”她气喘吁吁地站在我面前,左手按在腰间的枪柄上。
“问我?派个人下去看看不就明白了?”营地恢复秩序这么久了,我一直都在奇怪她为什么不亲自下井去搜索勘察,还要急匆匆地赶过来向我询问消息。
铁娜有些尴尬地跺着脚:“嘿!萨罕师徒逃走了,我觉得……他们有可能是去了井下,或者干脆像你说的,直接通过秘密通道进入了金字塔。你知道,幽莲的武功、萨罕的法术都非常厉害……所以……为保护士兵的安全,我只能暂时按兵不动……”
营地里乱成一团,萨罕跟幽莲当然会逃走,如果还是乖乖地戴着镣铐不动,那才是真正的傻瓜呢!这些话,足以证明铁娜等人对萨罕师徒还是非常忌惮的,不敢猛追穷寇。
“铁娜将军,我很佩服你爱护士兵的拳拳之心,但要再耽搁下去,连‘月神之眼’都被人攫走了,咱们之前做的岂不全都是无用功?”
我故意把“月神之眼”说得清晰无比,并且加重语气,做出痛心疾首的样子。
“谁?谁会拿走宝石?宝石在哪里?”铁娜的反应之强烈超过我的预期。
“谷野,还有詹姆斯博士,就在咱们脚下的隧道里。”我一脸严肃地向井架指了指。
无论谁取得“月神之眼”,都跟我无关,夹在军方、谷野、手术刀这三家势力中间,我没有足以与之抗衡的力量,不如偃旗息鼓,只求平安自保。
铁娜爆发出一声怒喝:“那是属于埃及政府的国宝,岂能容他们……”说了半截话,她已经顾不得理睬我,径直跑向谷野的大帐篷,应该是请示大祭司去了,以便马上采取行动。
军方的力量足以左右整个沙漠,我并不以为谷野、手术刀两方人马有跟军方讨价还价的筹码。不过,萨罕和幽莲的下落,该是接下来至关重要的一个问题。他们若真的是土裂汗大神的信徒,便肯定会出手保护“月神之眼”。
我退回帐篷里,一想到关于蛇的噩梦,仍旧心有余悸。
苏伦已经翻遍了龙的笔记本,正在仰着头闭目冥思。
“风哥哥,我们有必要找耶兰谈谈,龙的这些画非常诡异,如果能了解他是在何种情况下画出这些古怪东西的,或许能给我们以巨大的启迪。你说呢?”
接着,她的右手按在其中一页上,忧心忡忡地低声自语:“我怀疑,这些画里提到的某些东西,会在金字塔里应验,比如这个……”
她举起笔记本向着我,那个画面,满地都是凌乱无比的草,七长八短,杂乱无章,足足有成千上万密密麻麻的笔画。龙在旁边的标注,写的是“万蛇之窟”这句话。
萨罕也曾提到过“万蛇之窟”的名字,单从字面上解释,便能判断出它指的是一个放满了毒蛇的深坑。
我耸耸肩膀向苏伦笑着:“深坑,现成的就摆着一个,就在墓穴里。”
那个巨大的池子,岂不就是一个方形的深坑?如果别有用心地放进上万条毒蛇去,很快就变成名副其实的“万蛇之窟”了。正好,想要盗取“月神之眼”的人,就会成为企图冒犯土裂汗大神、冒犯法老王的罪犯,直接接受传说中“惩戒之神”的遴选。
苏伦打了个寒颤:“风哥哥,别开玩笑了……”
她还没身临其境过,不过从我绘声绘色的描述中,已经了解到池子的外貌形状。那么大的空间,一旦充满了黑压压的巨大蛇群,肯定是一副令人心惊胆战、当世无双的盛况。
女孩子天性都是害怕蛇虫类动物的,或许只有唐心那样的怪人是个例外。
“苏伦,别担心,不会有毒蛇的,再说,我会一直在你身边保护你,别怕……”
蓦的,胃里一阵不舒服,一个嗝打上来,嘴里全是詹姆斯给我的蛇药的怪味。
苏伦又是一惊:“蛇药?风哥哥,你吞服过蛇药?”
我的描述,重点全部在墓室结构天地剧变上,却遗漏了向詹姆斯讨药的这一段。蓦的,我心里涌起一阵怪异绝伦的感觉:“蛇药?对啊,詹姆斯早有防备,料到墓室的某个地方会出现毒蛇——”
苏伦忽的站起来,紧张地双手捂住脸:“墓穴里肯定有蛇,而且不是十条八条,否则詹姆斯也不至于要提早准备这种灵药。要知道,这些药的售价要比同体积的海洛因贵上四倍还多,如果我没猜错,那就是古埃及传说中法老王的‘万蛇之窟’……”
第5卷 万蛇之窟  第5章 蛇阵
苏伦的推论很有道理,如果“月神之眼”是墓室里最值钱的宝贝,那么建造者有理由将它置于最危险的境地,才能最大限度地保证它的安全。
“我需要找耶兰谈谈!苏伦,如果方便的话,你马上请那位黑客朋友过来,我怀疑那道杀人的石壁后面有暗道——或者根本就是传说中‘超级武器’的藏匿地点……”
在巨大的危机面前,我不想消极地退缩避让,总是希望自己能以此磨砺自己,逆流而进。从前看过的所有励志类名人传记,都形象地说明了孟子“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观点,不经风雨,难见彩虹。我是杨天的弟弟,绝不能让他“盗墓之王”这块金字招牌蒙羞。
苏伦免不了一阵踌躇,目前的形式,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与军方抗衡,势必会陷入这场利益争夺的漩涡里,难免遭受灭顶之厄。
“风哥哥,咱们要不要再考虑一下?不如先让军方的人在蛇窟里弄个人仰马翻,咱们再找机会出手?”手机已经握在苏伦手里,但她并不情愿马上打这个电话。
我知道,“万蛇之窟”带给人的震撼万分巨大,比如刚才我在噩梦中感受到的汹涌诡谲的蛇群,足够让人魂飞魄散了。苏伦如此迟疑,只是在秉持“君子不立危檐之下”的人生信条,并不为过。
“苏伦,世界上很多危险的事,总得有人去做。我希望自己是拯救大局的关键人物,我是‘盗墓之王’的弟弟,大哥不在了,我要做世界上第二个‘盗墓之王’——”
苏伦急促地打断我:“不在了?风哥哥,并没有确凿的理由证明‘盗墓之王’杨天大侠死了!按照江湖上的种种传闻,他只是单纯的失踪。你该知道,像他那样身经百战的传奇人物,是不会轻易就死的,哪怕身临必死绝境,他也完全能创造人间奇迹,不对吗?”
关于“盗墓之王”的传奇故事,已经在江湖上传为神话,既然是神话,便总有许多荒谬不实之处。
我笑着拍拍苏伦的肩膀:“别激动!我只是随口说说。”
苏伦焦急地继续下去,一股脑儿地说了一大堆:“风哥哥,谷野交付的那些照片,发送到研究室之后,经过三万倍的放大化、像素插值计算,已经有百分之十的把握可以确认画面里的人就是大侠杨天。研究正在持续进行中,并且研究室方面正在用超级计算机模拟一个与当时拍照的环境百分之九十九相似的空间,准备进一步确认。咱们不如保存实力,等到各方势力拼得你死我活时再出手,考虑考虑我的提议,你会同意的——”
瞭望塔上猛然响起一阵尖利的警报声,呜呜呜的怪叫声,霎那间令我耳膜刺痛难当。
“特急警报,军方马上就有行动了——”
苏伦的话音没落,营地里已经响起几百名士兵快速奔跑、列队、整理武器的动静。经过昨晚的地震,士兵损失了三分之一,剩余的人,几乎个个带伤,无一例外。这可能是彩虹勇士部队自建立以来,蒙受的最大规模的损失了。
“所有人听着,营地里所有人听着,我代表埃及总统宣布,马上进入特急军事战备状态。外围人员,封锁一切进出营地的通道;瞭望值勤人员,严密监视半径一公里范围内的可疑人物;下井人员,一切行动听指挥,随时准备冲锋陷阵……”
铁娜的声音久久地在营地上空盘旋回响着,铿锵有力之极。
我从挑开的门缝里偷偷看着她,瞭望塔那么高,她身后的背景是沙漠里高远辽阔的天空。这种情形下,她才真正像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
铁娜身边,站着一个目光阴冷的瘦削军官,左肩膀上挂着冲锋枪,双手按在腰间束着的极宽的皮带上。我记得他的名字,应该叫做罗拔,职务是彩虹勇士突击队的教官。
“接下来,下井的一队由罗拔教官率领,大家开始行动吧!”
铁娜挥挥手,罗拔严肃地向她敬了个礼,乘电梯下了瞭望塔,带着一队士兵奔向井口。井口位置,耶兰的人早就整装待发,不过每个人的神情都很沉闷。昨晚在混乱发生时,狙击手毫不犹豫地开枪射杀企图逃走的工人,已经给双方关系蒙上了一层浓重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