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时,无比漫长的一夜终于过去,不过江北大地上的惨状却让残存的人们心中充满了绝望,他们宁愿这一夜还没有过去,眼前所发
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噩梦。
可惜的是,眼前凄惨的场景却在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这一切都无比的真实。
劫后余生的人们趴在自家屋顶,趴在坚韧的树梢,攀着浮木飘在水面上四处张望的时候,入眼的只有一片汪洋,浑浊的波涛已经彻底淹没了他们的家园
。
他们失去了家园,失去了刚刚下种的田地,失去了牲畜,失去了房子,甚至失去了亲人!
就在残存的人们望着滚滚浊浪心生绝望只是,东方薄薄的晨曦中突然出现了大队战船。
张定边全副披挂,手按剑柄肃立在船头之上,略显寒凉的晨风将他身后的披风吹得高高飘起,肆意飞舞,浑浊的水迹随着晨风打在上面,留下一片肮脏
的痕迹,但张定边的脸色一片肃然,没有丝毫的动容。
他的身后,战船的主杆上挂着一杆吴字大旗,迎风猎猎飞舞。
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无数人用尽他们残存的力气开始大吼起来。
“救命!”
“救救我们!”
“让俺上船吧,俺家娃儿才两岁,不上船活不了!”
哀鸿四野,严格来说,江北三郡和江东都属于扬州,这些难民都是江东军的乡亲,这一刻,无数江东军将士低垂着头颅。他们清楚这场大水是谁的杰作
,他们羞红的面庞隐隐有些发烫,他们不敢去看这些乡亲绝望的面庞,不敢去听那些声嘶力竭的哀嚎。
副将的眸子直直盯着张定边,希望能让他的口中听到那个让人欣慰的命令,好让他们心中那愧疚能够稍微减轻一些。
张定边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他知道这些将士在想些什么,包括他自己未尝不希望能够救人,但他不能...
狠狠一咬牙,对将士们充满期盼的眼神视而不见,张定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而这句话让他这员哪怕大战一日也未必会力竭的猛将感到一阵
空虚,仿佛全身力气都已经随这句话被抽干。
“传令各船,全速前进,不准救人,违令者...斩!”
江东军将士的士气随着张定边冰冷的命令不可遏制的低落了下来,不少人伸手堵住了自己的耳朵,闭上了自己的眼睛,他们不想听到那痛苦的哀嚎,不
想看到那凄惨的情景,他们就如同将脑袋埋在沙粒之中的鸵鸟,妄图以这种方式来欺骗自己。
“唉...”肃立在张定边身后的骁将全琮轻轻叹息一声,回头向传令兵大喝道:“还不快去!”
传令兵不敢怠慢,不情不愿地攀上高耸的桅杆,将一面令旗使劲挥舞了两下,随后得到命令的战船们不再犹豫,劈波斩浪一般向前疾驰而去。
他们的身后,只留下一片狼藉的洪水和垂死挣扎的人们。
半个时辰之后,劈波斩浪的船队成功抵达原本晋军驻扎的营地。
放眼望去,深达两丈余的洪水已经将整片营地淹没,水面上漂浮着无数的栅栏、牛皮帐篷的碎片,以及各式各样的杂物,但却没有一具晋军将士的尸体
,也没有一匹战马的残骸,仿佛被大水淹没的只是一座空营而已。
“将军,情况有些不对。”全琮有些不敢置信的望着浑浊的水面,向身前的张定边道:“怎么可能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张定边的眉头紧紧皱起,让人最为担忧的情况还是发生了,洪峰固然会将一切冲毁,但不论如何,十余万晋军不可能没有一具尸体留在原地,而这只能
说明一个情况。
小人屠早已猜到了他们的计划,并且有所准备,这一场洪水并没有给晋军带来灭顶之灾。
“将军!”
一艘游弋在船队附近负责探查的游船急速驶来,船上的小校大声道:“启禀将军,八公山方向似乎有晋军活动!”
张定边脸色一变,大声下令道:“传令下去,全军前往八公山!”
刚刚停下的船队随着摇动的令旗再次启程,向着八公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与此同时,周泰率领的船队也堪堪抵达了高顺大军的营地,不过与张定边发现的情况一样,搜寻半晌的江东军将士没有发现一名晋军将士的尸体,只有
无尽的杂物漂浮在大营之上。
“怎么回事?”暴躁的周泰怒吼道:“十万北地蛮子呢,难不成全被大水冲走了?”
没人回答周泰的问题,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起一阵阴霾,他们清楚的知晓如果这场大水依旧没能覆灭晋军的话,接下来他们所要面对的将会是什么。
“将军!”桅杆上负责瞭望的士卒突然大吼道:“前方发现敌军战船!”
“不可能!”周泰刚毅的面庞上一片狰狞,极目望去,果然看到数十艘艨艟、走舸等小型战船从薄薄的晨雾之中冲出,向着他们狂冲而来。
当先一艘战船上傲立着一条大汉,大汉身高八尺有余,赤裸的上身上纹满了花绣,全身肌肉高高隆起,古铜色的皮肤散发着让人炫目的光芒。
赤足望船头上一站,整个人就如同扎根在船上一般纹丝不动,一柄银鳞分水刀擎在右手,银色的锁链绕满右臂,散发出清冷的寒芒。
大汉身后,战船的主杆上挂着一面西蜀出产的锦帆,上面一片空白,没有任何一个字的存在,但却让负责瞭望的江东军士卒从心底升起一股冰寒。
“是锦帆贼!”
“甘宁?”周泰楞了一下,旋即一股灼热的杀机从的双眸之中燃起,脸上浮现出一抹冷笑,嘶声怒吼道:“甘兴霸,本将九江周泰,可敢一战?!”
怒吼声在浑浊的波涛之中依旧无比清晰,周泰根本没等甘宁答应便回头下令道:“全军靠上去,从今天起,天下将再也不会有什么锦帆贼!”
副将钟离牧小声提醒道:“将军,甘宁不过数百艘小船而已,何必如此兴师动众,不如将军分末将一千将士对付甘宁,大军还是速速去搜寻高顺的主力
。”
“急什么?”
当年同为水贼的时候,周泰就一直对甘宁压他一头不满,此时能有将甘宁斩杀的机会,他可不愿放过。
“如今整个江北都已经变成了泽国,难不成还怕高顺那十万人插上翅膀逃了不成?先随本将斩杀甘宁这厮不迟...传令下去,全军加速!”
“九江周泰?没想到还是一个老朋友。”
甘宁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正准备下令上前交战之时,身旁的陆逊却突然开口道:“将军,你乃是水军都督,何必逞这一时之勇?”
甘宁眉头一皱,问道:“什么意思?”
虽然心中还是不待见陆逊,但经过逍遥津一战之后,甘宁也不得不承认,这个小白脸还是有一点本事的,至少论起算计人来,自己应当不是这个小白脸
的对手。所以对于陆逊的建议,甘宁虽然不想理会,但还是准备听听再说。
“周泰不过江东一将而已,纵然悍勇,但斩杀此人怎能显出将军的本事?”
“哦?”甘宁笑了,大感兴趣道:“那伯言不妨说说,怎样才能显出老子的本事?”
对于甘宁粗俗的自称,陆逊就当根本没听到,继续开口道:“将军,我们的水军正分散在各处求援百姓,将军麾下只有数百将士,江东水军却足有数千
之众。纵然将军悍勇,能够阵斩周泰,锦帆营将士精锐,皆能以一当十,但此战之下我军必定损失惨重。”
“大王麾下就我们这么一支水军,若是损失惨重的话,必定会影响接下来的战事,以及百姓的救援。将军何不先派人通知高顺将军设伏,再用计引诱江
东军深入,不仅能干掉周泰这厮,还能夺下江东军的战船,以后救援百姓也会方便不少,将军以为呢?”
“也好。”沉吟片刻,甘宁点了点头,大声下令道:“来人!”
一名小校大步上前,大声道:“将军有何吩咐?”
“速速命人通知高顺将军、苏飞兄长和子明那小子,就说老子遇到了江东水军主力,请他们在大营附近设伏,老子会把周泰这兔崽子引过去。”
“遵命!”
应诺一声,小校领命而去,片刻之后,数艘小船飞速离去,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不过甘宁却并没有立刻下令撤退,反而挽开了一张足有三石左右的铁胎弓,向着周泰的座船张弓搭箭,一箭激射而去。
“周幼平,老子送你的见面礼可还喜欢?”
大笑一声,甘宁回身下令道:“全军撤退!”
周泰望着死死钉在桅杆之上,穿透吴字大旗的利箭,勃然大怒,怒吼道:“给本将追,今日不斩甘宁,誓不罢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