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张大学士,明人不说暗话,开个价吧!我老父喝了那酒,吵了我一晚上,非得让我买回去!你说,我一时上哪儿去买?”
“张大学士,你别再推脱啦!爽快些吧!拿出你跟上官御史干架的魄力来,别婆婆妈妈的啦!”
……
同僚们你一言我一语,吵得张和头都快炸了。
这几天从朝堂到家里,没一刻消停,全都在问他梅子酒的事儿。他实在有些受不住了,这才来找父亲问个明白,毕竟,是他父亲送出去的节礼。
可这些人啦,围堵他不够,还围堵了他父亲的大门,真是——
又扯袖子又扯帽檐,好不容易才挤出人群,刚好,与一双明亮的眼睛对上。
那眼睛,隐在朦胧的面纱后,但他就是能感受到那股不容忽视的视线。
四目相对,那女子并未如常人一般慌乱闪躲,而是微微颔首,与他打了招呼。
他拱手,回了一礼。
那女子放下帘幕,让马车从侧门驶了进去。
如此一来,刚刚散去的人群再次围了上来。
有人问:“咦?那是谁?怎么就这么进张府了?张大学士,你认识吗?”
张和摇头,他不认识啊,若是名男子,兴许是小王爷或者诸葛世子,但女子……他不记得父亲与女子有什么纠葛啊。
那人一笑,说道:“是不是太爷纳了美娇娘?”
张和眉头一皱,怒叱道:“休要坏我父亲名声!也休要坏那姑娘名节!”
那人悻悻地缩了缩脖子。
忽然,又有人道:“啊!会不会是楚神医啊?”
“神医?”老太爷一边品着梅子酒,一边哈哈地笑了,“这称呼不错,实在,实在!”
张和擦了额角的汗,又擦了不知被人踩了多少脚的鞋面,道:“父亲,您一生清廉,怎能与那沽名钓誉之徒来往?”
“沽名钓誉?”张太爷笑了笑,没说话。
“是!亲王府的事我都听了说了。姚汐冒领了她功劳,她便故意激姚汐给四皇子治病,直到姚汐把四皇子给治死了她才出手起死回生,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斗倒姚汐!要戳穿一个人,方法何其之多?可稚童无辜啊,父亲!要是她没那个能耐救活四皇子怎么办?她这是在拿一个孩子的命,博名声上位!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张和义愤填膺地说着。
世宗在位时,张太爷任帝师,世宗过世后,留下一道诏书,立庶弟为君。当时,许多汉族官员跳出来强烈反对,其中,以张太爷为首。张太爷始终相信正统继承人非子嗣莫属,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论陛下如何拉拢他,他就是不吭气儿。可他不买陛下的帐,他儿子买呀。
父子俩政见不同,张太爷便搬出来住了。
眼下听了儿子斥责楚芊芊的话,张太爷不出意外地笑了,张和不跟他唱反调都不是他儿子。
张太爷道:“你又不在场,休要听了那市井流言!”
“那您告诉我,四皇子没有死过吗?”张和拔高了音量。
张太爷噎住了,老王爷亲自摸的脉搏,的确是没有了的。
张和找到了一分得意:“所以,父亲,她杀了人!虽然她后面也救了,可救人的功劳抵不了杀人的罪孽!如若不然,这世上人人都救个人,然后再去杀个人,官府都不抓也抓不得!您说,这个世道,岂不是乱了套?”
乍一听,好像是这么个道理,可转念一想,那四皇子之病是务必要先死而后才能生的哇!
差点、差点又被这小子给忽悠了!
难怪别人说他儿子这张嘴曾经活活气死过一个武官,起初他不信,现在,真的一点儿都不怀疑了。
不过好在,他知道儿子的软肋。
他丢了杯子,沉下脸来:“谁不沽名钓誉?是陛下、是你,还是太医院那群太医?是啊,你们都不沽名钓誉,可你们能治好我的腿,能让我重新站起来?”
张和灰溜溜地走了,连梅子酒都忘记问了。
楚芊芊一过二进门便直接去了欧阳珏的院子,并不知张太爷父子为她险些吵了一架,跨过大门时,她闻到了一股熟悉的酒香。
“哎哟,公子啊,奴婢求您啦,不要喝啊,太爷若是知道奴婢让您喝了酒,会打死奴婢的!您有伤在身,得忌口啊!”仆妇苦口婆心地劝着,她不过是抱着酒坛子打算埋在院子里,怎么就被人给打劫了呢?而打劫的人,还是一个她得罪不起的人。
欧阳珏可不管仆妇怎么说,拔了盖子,就要灌进嘴里。
妹妹在世时,常酿梅子酒给他喝,一闻到这味儿,他肚子里的馋虫便被勾起来了。
“想死,就喝,尽情地喝。”
一道死气沉沉的声音响在门口,欧阳珏动作一顿,泄气地看了过去:“又是你!太阴魂不散了!”
楚芊芊轻轻一嗯,莲步轻移、裙裾优雅地拂过栽种了小草与白菊的地面,并说:“我没阴魂不散,阴魂不散的是你,要个痛快就赶紧喝,省得我日日前来给你治病。”
这是要他找死?
欧阳珏瞪了她一眼,把坛子丢给仆妇。
仆妇险些没接住,吓了一身冷汗。
进屋后,欧阳珏咬咬牙,很娴熟地脱了裤子。
楚芊芊歪着脑袋眨了眨眼:“我有说让你脱裤子吗?”
欧阳珏:“……”
……
给欧阳珏针灸是一门体力活儿,倒不是下针多么困难,事实上这次他还挺配合,但他那红得像煮过的虾子的脸是怎么回事儿?楚芊芊想笑又不敢笑,一笑,这家伙准备发飙,一发飙,银针都会被震出,又得重来一遍。为了不笑,楚芊芊深深地觉得自己快要憋出内伤了。
“好了,起来吧。”收完最后一根针,楚芊芊终于笑了。
欧阳珏一把拉下帐幔,将楚芊芊隔在了外头,咬牙切齿地问:“怎么还没好?你都给我扎多少针了?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楚芊芊古怪地看了他一眼,收好医药箱,漫不经心地说道:“嗯,是,我是故意的,欧阳将军太帅气、太好身材,我好想多占几天便宜。”
果然!
她贪图他的美色了!
和诸葛夜定了亲,又跑来向他表白,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但他大仇未报,没功夫去谈儿女私情!
要谈,也绝不跟这种欺负过瑾儿的蛇蝎女人谈!
楚芊芊不知道欧阳珏自恋到一定程度,还把她给嫌弃了,但与欧阳珏多呆,她也是一刻也不愿意了,快快地整理好东西,拧着医药箱出了门。
张太爷命人炖了乳鸽,楚芊芊嘴馋,留下来用了饭。
回到楚家已是午后,一进门,没看见楚陌一蹦一跳地奔过来,倒是沈氏一脸疑惑地看着她,看了看,又看向她身后:“咦?陌儿、嫣儿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这话……似曾相识!
楚芊芊睫羽一颤,想起了碧珠:“陌儿、嫣儿被人接走了?”
沈氏一瞧楚芊芊完全不知情的表情,脸,唰的一下白了:“你……你叫张家的人把他们接走了,说太爷炖了乳鸽汤,喊他们去喝的啊。难道……难道没有?”
看样子,是真的没有!
沈氏的腿软了。
碧珠被一个妈妈用口信骗出府后,再遇这种情况她便格外警惕了,因对方是张家的人,驾着张家的马车,又拿着张家的对牌,还说出了楚芊芊今日所穿的衣裳,她这才放下戒备,让他们带着楚陌楚嫣去了。
但楚芊芊刚从张家回来,根本没碰到也没听说楚陌楚嫣会过去。
“鸽子汤喝完了,我没看见他们。”楚芊芊很诚实地说,又问,“他们走了多久。”
沈氏的很狠狠一颤,面色苍白道:“一……一个时辰。会不会……在路上?在路上的对不对?张家那么远,在路上呢!我这就去找他们!”
楚芊芊没动,倒是丹橘抱住了她,并宽慰道:“夫人!夫人您别去了!没用的,张家和楚家隔得不远,一个时辰,来回都够了!而且太爷不是那种擅作主张的人,他如果要请少爷和四小姐,不会不会先跟大小姐通口气!”
所以……是真的不见了?
沈氏难过地捂住嘴,闷闷地苦了起来。
她怎么这么没用?连自己的孩子都能弄丢……
“小姐,我们赶紧去找世子爷吧!”丹橘哽咽着说。
楚芊芊摇头:“现在,还不到麻烦他的时候。”
顿了顿,说道,“我知道陌儿嫣儿在哪里,备车。”
“伯伯,你要带我们去哪里呀?”富丽堂皇的马车内,楚陌一脸天真地问向一旁穿灰色衣服的中年男子,男子的长相很温和,目光很慈祥,跟他在一起,楚陌觉得暖暖的,很放松。
内侍笑了笑,递过一颗栗子糖给他,又剥了一颗玉米糖给楚嫣,而后说道:“去一个好玩儿的地方啊。”
“好玩儿的地方?不是说要带我去吃乳鸽还有找姐姐的吗?”楚陌萌萌地问。
内侍宠溺地摸了摸他脑袋:“是啊,乳鸽炖好了,就等你和嫣儿去吃了,你姐姐很快也会来。”
以那女子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出来。
虽做法欠缺光明,可为了给姚汐治病,唯有出此下策了。反正他们会好生款待两位小祖宗,只要小祖宗高兴了,便是楚小姐想发火也发不大出来了。
很快,马车抵达了亲王府。
内侍分别抱着楚陌、楚嫣下了车。
楚陌、楚嫣从没来过这么漂亮的地方,惊得“哇哇”直叫。
门口的石狮子,足有一人高,楚陌喜欢极了,迈开小腿儿便往上爬。
一般来说,镇宅神兽都是不许人爬的,可谁让现在王府求着他们呢?内侍亲自把楚陌顶了上去,随后把楚嫣也放了上去。
兄妹俩登高望远,激动得格格发笑。
这笑声,引起了欧阳瑾的注意。
欧阳瑾抱着一双鞋子和一套衣裳准备给表哥送去,来这儿几天了,别说与表哥见面,就连元宵节都是一个人过的,她实在闷得慌,便打算主动去找表哥。可路过二进门时,听到了熟悉的笑声,她循声望去,这时,两个小包子已经被内侍抱下地了,她刚好看见他们牵着手一蹦一跳的样子,眉头一皱,心道:他们两个怎么来了?楚芊芊也来了吗?可马车走离开了她也没瞧见楚芊芊。
欧阳瑾微微疑惑,却也没上去打招呼,她讨厌楚家,讨厌楚芊芊,也讨厌这对小包子!
“好大呀!那是什么?我能摘一个吗?”
楚陌指着一颗“海棠树”上的果子,问,不等内侍回答,他踮起脚,摘了一个,待看清后,小眉头一皱:“呀!假的呀!”
内侍肉痛得要喊娘了,这颗树是用纯金与夜明珠做的,小祖宗二话不说拔了一颗夜明珠下来,拔了就拔了,还把枝桠给扯断了,扯断就扯断了,这小祖宗还嫌它吃不得,随手丢湖里了。
一群宫人看得目瞪口呆。
谁家的孩子啊?坏了王爷最喜欢的树,公公竟不说他?
内侍捏了把冷汗,笑道:“陌儿,嫣儿,这边。”
楚陌、楚嫣在他的指引下进了昭纯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