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田骁也回来了,也与她一块儿坐在船舱里,洗漱了一番。
很快,艄婆就送了个食盒进来,又恭恭敬敬地出去了。
嫤娘冷眼旁观,见这婆子规矩懂礼,眼神也不乱看,而且动作还麻利,便猜想到艄公夫妻恐怕也是田骁的手下。
“船上人家饮食简陋,你将就着吃吃。”说着,田骁打开了食盒的盖子,露出了清粥小菜等早餐。
嫤娘好奇地睁大了眼睛。
已有食物的浓香气息扑面而来!
粥是绵软浓稠的洁白米粥,粥里似乎放了些贝肉,粥面之上还堆着些炒香的肉渣、芝麻粒儿、翠绿的葱花粒儿和香菜末儿。
用来佐粥的小菜,则是一碟子炸香的新鲜河虾,一碟子芝麻香油拌贝子裙边,一碟子醋拌慈菇片,以及一碟子蒸熟的菱角,一屉带鲜肉馅儿的白胖包子,以及一大碗的红油汤饼。
“这还叫简陋!”嫤娘嗔怪着白了他一眼,将红油汤饼往他面前一推,自个儿动手盛了一碗贝肉粥,细细地吃着。
这贝肉粥好生鲜甜!
其实粥里除了贝肉之外,还有些肉糜与切碎了的菇粒,只是因为颜色都是浅白,所以看不太出来,但吃在嘴里,只觉得味道实在是鲜美无比。
炸虾儿小小的,嫩嫩的,连着壳儿一块嚼了,又香又脆又鲜!芝麻香油拌贝子裙边很有韧性,嚼起来爽口弹牙。醋拌慈菇片清爽酸脆,用来佐粥是最合适不过了!以及清蒸菱角虽然什么也没放,可原味就已经甜粉软糯得不行了……
嫤娘吃了一碗粥,将每一种小菜都试了个遍,最后又勉强吃了个包子,就再也吃不下了。
田骁将她吃剩下的食物一扫而空。
艄婆收走了食盒,重新送来了茶水。
嫤娘沏好茶,一杯给田骁,一杯自个儿捧了,这才悄悄地问他,“咱们就这么走了……你要怎么才能收到金陵府那边的消息呢?若是咱们落了水,寻枫碧琴柱儿秀儿她们几个可怎么办呢?”
田骁道,“主子失足落水而死,他们几个脱得了干系?定会被皇甫夫人痛打一顿,或被送去做苦役,或直接就被卖了……”
嫤娘被吓了一跳,连忙抓住了他的袖子。
“二郎!救他们……”她低声央求道,“……他们,他们……总之,他们不能有事儿!”
田骁看了看她,笑道,“放心,有咱们的人在一旁看着呢。吃点儿苦头是肯定的,但如果不捱板子不吃苦,咱们的人怎么捞她们出来?”
嫤娘想了想,也确实是这么个理儿。
就是她在汴京执掌田家的那几个月里,倘若是田府清客出了什么事,主家是也必定会迁怒到清客们身边的侍女仆从上去。
若是皇甫夫人真的发了怒,打他们一顿板子打发了他们反而还是好的,田骁这边的人才能以各种理由让寻枫碧琴柱儿秀儿他们从金陵潜送出来。
嫤娘想起了碧琴的话,连忙转告给了田骁,托他去办这事儿。
结果田骁听了,想了半日才说道,“碧琴问你滁州驿吏史松的事儿?嗯,史松,史松……史松的事儿我倒知道一二,早年间,他得罪了候仁宝,后来候仁宝以贻误军情为由,将史松打入了天牢……听说史松的妻儿均被收入了教坊司,嗯,史松有一儿一女,想来……长女应该就是碧琴?”
嫤娘想了半日,说道,“候仁宝?他不是大相公赵普的妹婿?邕州知州候仁宝?”
“正是。”田骁答道。
“候仁宝乃是前朝良将候益之子,又是那时大相公赵普的妹婿,怎会与一个驿吏为敌?”嫤娘奇怪地问道。
田骁看了妻子一眼,说道,“嫤娘真是聪慧过人!”
说着,他又问道,“依你之见,碧琴颜色如何?”
嫤娘一怔。
碧琴充当她的侍女也有数月之久,嫤娘看得出来,碧琴确实是个清秀又端庄的姑娘,教养气质皆不输于她原来的侍女春兰。
小户人家的女孩子,长相、身段儿、言谈举止能到这样儿的,实属不易了。
可是……
“这候仁宝……已经五十多了吧?可碧琴却是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这不可能吧……”嫤娘刚刚才说出了自己心底的疑惑,却很快就又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便沉吟道,“难道说,竟是候仁宝那两个儿子……不,其中一个干的好事?”
田骁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回去查查就知道了。”
“你既知道史松的事儿,怎么不早些说?”嫤娘嗔怪道。
田骁叫冤道,“我哪里知道碧琴竟是史松的女儿呢!”
“史松很有名?你怎么知道他?你在瀼州他在滁州……隔得这样远呢!”嫤娘好奇地问道。
田骁道,“他是驿吏不是?早几年我常替父亲跑腿,送过好几回军报,也曾在史松所在的驿站休息过,故此识得他。”
嫤娘听了,叹道,“天下这么大,可这圈子却这样小……”
田骁颌首表示同意。
“二郎,我与碧琴秀儿结缘,碧琴是好人家的姑娘,即使她爹爹死了,也请你看在我的份上,好生照拂她的母亲与幼弟。至于秀儿……日后咱们去了瀼州,我身边也正缺了一个像秀儿这样的机灵丫头,不如就让她跟着我……春兰年岁大了,总在内宅呆着也不是个事儿……”嫤娘继续说道。
田骁痛快地应了一声“成”。
嫤娘捧着茶杯喝了几口茶水,突然想到昨天落水的情景,又忍不住问田骁,“二郎,为何先前毫无预兆,昨日却火急火燎地说走就走?吓了我一跳!一点儿心理准备都没有。”
田骁笑道,“那日皇甫继勋在宫中受了李煜训斥,回到外院时连忙召了我去……我想着,恐怕涨洎夫人那边定会有动作了——你想想,张洎蹲在天牢里,正好皇甫继勋捱了李煜的骂……这样好的机会,若是张洎夫人不作为,恐怕张洎以后就要在天牢里过一辈子了!所以,张洎夫人肯定会连夜入宫告状。”
“我和皇甫继勋说,唯今之计,就是将张洎夫人烧起来的这把火,点到陈乔头上去!张洎那边的人既然已经锁定了我,就肯定会栽赃给我……所以,只有我死了,才能死无对证……呵呵,就算我死了,张洎夫人当然也不会善罢甘休,可她查下去,却只会查到陈乔头上……”
嫤娘听得呆了,见他停了下来,连忙又殷勤地替他斟了一杯茶水,继续问道,“可皇甫继勋又怎么会知道张洎夫人偏拿了你来当靶子呢?”
田骁微微一笑,说道,“张洎家里有咱们的人,甚至连陈乔家里也有咱们的人……为什么皇甫继勋就不能派人去张洎和陈乔的家里探听虚实?清客之流,本就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
“所以,在我的暗示下,皇甫继勋早就觉察到,张洎夫人要对他不利了。只是一直不知道张洎夫人到底会怎么做。那天我和他说起,他才恍然大悟!所以,后来咱们搭着陈乔的船离开了,那船就是皇甫继勋调的。以及临行前……他还偷偷塞了二百两银子给我!”说着,田骁笑着端起了茶杯,浅抿了一口清茶。
“这皇甫继勋啊,确实没啥作为……可论起酒肉来,却着实是个讲义气的。”他继续说道。
嫤娘看了看田骁,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二郎,你……这些弯弯绕绕的,也亏你理得清楚。”
田骁笑着将她拥入怀中,说道,“我就爱我家娘子的简简单单……在外头弯绕多了,确实有些心烦……”
嫤娘有些面红,“啪”地打了他一下子,嗔怪道,“做什么?我现在可是个老婆婆呢!”
田骁侧过头看着她,笑了。
她面上堆着面粉儿做的假皱纹,显得人有些假,可那双似笑非笑的慧黠眸子却绽放出俏皮聪颖的光……
“老婆婆我也爱!”他笑道。
嫤娘心中甜津津的,却只歪着头儿看着他。
接下来的日子,嫤娘每天呆在船上无所事事。
刚开始的时候,她还有些紧张,唯恐会有追兵来,所以总是小心翼翼的,甚至都不敢出船舱……可后来才想起,她与田骁虽然诈死,但其实并不是南唐的什么要犯,且又有皇甫继勋的相助,又怎么会有追兵呢?
这么一想,她便释然了,也会偶尔出去船头走走,或是趴在船舷板上玩玩水什么的,除了日日要顶着一张假脸过日子觉得有些不便之外,倒也过得轻松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