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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袁森在乌鲁木齐转坐火车到喀什,绕了塔克拉玛干大沙漠走了大半圈,坐了一天半的火车,放眼望去,黄沙万里,无边无际,看到最多的树木就是戈壁独有的红柳和骆驼刺,偶或看到一片绿洲,都是大片的胡杨。

第一部 独目青羊 第三章 璞矿

我们对您邮寄过去的照片进行分析,发现一个重大疑点。您信中提到,买买提是在沙漠中失踪的,但是照片中的背景却是茫茫群山,我们对照片进行分析发现,照片中的山群中极有可能藏着大量的濮石矿。

吐沙拉乡距离和田市一百多公里,这里有着古朴的疆域风情,居住人口大多是维吾尔族人。袁森在乌鲁木齐买到了一本新疆各地的介绍手册,他早已在火车上把即将抵达的目的地的情况研究得很透切。

吐沙拉乡有19个自然村,几乎每个村子都有自己的清真寺,公路上随处可见裹着头巾匆匆而过的维族女人、穿着长“袷袢”的男人。

长途客车停在吐沙拉乡附近,袁森随着人流从车上挤下来,他一身休闲装,与路上走来走去的维族人形成鲜明对比,多少显得扎眼,不少维族人都向他投来惊异的目光。

吐沙拉乡历史悠久,民风淳朴,居民大多是伊斯兰教穆斯林,习惯穿民族服装,所以偶尔看到一个现代气息十足的人,多少觉得意外。

袁森拿着地图,拦住一个穿着袷袢对襟长袍的维族男人问路,那男人两腮留着卷曲的胡须,他正快速地朝前走着,袷袢上满是灰尘。

袁森把他拦住就有点后悔了,这家伙看起来要跟人拼命的样子,估计不会告诉他该怎么走。

那男人被硬生生地扯住,扭过头来瞟了袁森一眼,就很有礼貌的右手掌捂住胸口,身体微躬,礼貌地说:“小伙子,你好,愿胡大赐福于你!”

袁森慌忙学着他的样子还礼,道:“愿胡大赐福于你,你好!”

男人和善地对他微笑,袁森把地图递给他,指着英阿瓦提村的位置,问那男人该怎么走。

那男人笑道:“你真是问对人了,我就是英阿瓦提村的,请问你去那里有什么事情吗?”

袁森说明来意,男人诧异道:“你真是找对人了,库尔班矿长是我们英阿瓦提村玉矿的矿长,我是玉矿上的工人,我叫巴依。”

夜幕降临时,袁森与巴依才骑着马逼近英阿瓦提村。袁森骑着的是一匹很漂亮的小红马,红马鬃毛如锻,跑起来英姿飒爽。袁森在集市上一眼就挑中了这匹马,吐沙拉乡的马市被库尔班垄断,巴依交代马市的伙计袁森是库尔班矿长的客人,所以免费借到了这匹马。

小红马烈得很,袁森马术不是很地道,被连摔几次,巴依一再要求将自己的那匹性格温良的马跟他换一下,袁森执拗不肯,路上才耽误了不少时间。

太阳已经西沉,天边还藏着一抹淡淡的红润,逐渐暗黑的天空下,夜幕黑压压地沉下来。袁森与巴依纵马在草原上奔腾,草原上有一大片地方,稀疏排列着不少木房子,想必这就是英阿瓦提村了。

巴依打了个呼哨,勒紧缰绳,奔跑的马儿渐渐慢了下来。村口有一个少年在马厩前给马匹添饲料,马厩里系着四匹毛色不同的马,巴依把缰绳递给少年,道:“铁木尔,库尔班矿长在家吗?”

少年点了点头,接过袁森的缰绳,把小红马牵到马厩里。巴依领着袁森朝村口那间大房子走去,少年突然在后面叫道:“买买提大哥死了——”

巴依一愣,转过头来看着满脸悲伤的少年,他头上的小花帽在不停地颤抖。

袁森心里也是一惊,按理说,在沙漠里失踪一个多月,死亡是必然的。可是看这少年的表现,难道买买提的尸体已经被发现了?

库尔班的大房子立在村口,独门独院,远远看过去,有一种鹤立鸡群的感觉。巴依推开大大的木门,随着“吱呀”一声门响,门内一具尸体赫然呈现在巴依和袁森面前。

按照维族的习俗,尸体身上盖着雪白的布料,躺在木板上。一个看起来颇为憨厚壮实的老头儿站在尸体面前,低着头,好像在祈祷。老头儿身边站着一个中年妇女,正在抹着眼泪,苍老发红的脸上满是悲戚。房间角落站着一个汉人,背上还绑着猎枪,看着进来的巴依和袁森。

巴依将右手掌放在胸口上,对着尸体躬下身子,“胡大保佑,买买提的尸体找到了。”

库尔班瞪大眼睛,大吼道:“是的,王中南帮在沙漠里找到了买买提,可是他死了。”

巴依又躬下身子,说了声:“胡大保佑!”

库尔班抹了抹脸,他这才注意到跟巴依在一起的袁森,向巴依投去疑问的眼神。

巴依介绍道:“库尔班矿长,这位是应您之邀来自乌鲁木齐的客人,他叫袁森。”

库尔班这才醒悟过来,上前去接待袁森,说杨健教授已经与他通过电话,说推荐你过来协助调查这件事情的真相。

袁森依样画葫芦地又向库尔班行了个穆斯林的礼,接着直奔主题,道:“请问买买提的尸体是在哪里被发现的呢?”

库尔班朝那个叫王中南的汉人看了一眼,王中南走过来,道:“是在无人区,我们找到买买提照相机的地方!”

袁森皱起眉,道:“我看过你写给杨健教授的信,你的意思是,第一次去只找到相机,你又去了那个地方第二次,才发现了他的尸体?”

王中南点了点头,道:“对!”

“两次的时间相隔多长?”袁森似乎嗅到了一些不正常的东西。

“一周的时间,刚好一周!”王中南十分恳切地确认。

“这么说,买买提失踪一个月之后,又重新出现在他丢相机的地方?你能否排除被沙丘掩埋的可能性?或者人为移动过他的尸体?”

王中南沉吟道:“基本可以排除这些可能性,一周的时间里,沙丘基本上没有移动的痕迹,而且当时找到相机,我们就对沙丘附近进行过仔细的搜寻,没有任何线索显示买买提被沙丘掩埋。”

“这么说,买买提是在沙漠失踪一个月之后,自己又走了回来,最后死在他丢相机的地方?”

袁森看向库尔班矿长,与此同时,库尔班矿长也瞪着浑浊的眼睛,看向袁森,王中南也正好向他投去一个神秘的眼神。袁森把这些看在眼里,他知道,这其中肯定不寻常。

库尔班矿长沉默着,巴依自动站在他身后,就连一直都在小声抽泣的买买提的母亲,也止住了声音,整个房间就像一个黑洞,沉闷诡异的空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房子里的电灯散发着橘黄模糊的光。

沉默了良久,库尔班矿长才道:“袁森,我跟杨健教授是许多年的好朋友,这次你能够来我们这里,也是我的请求。所以,我权衡再三,还是决定把这个秘密告诉你。其实,买买提是死在昨天或者是前天,因为无人区的沙漠白天最高温度比火焰山的温度还高,尸体在沙漠里放置三天就会完全脱水。但是买买提的尸体脱水程度还不到一半,所以我才会这样肯定。”

袁森听了有些懵,新疆的火焰山他曾听过,在吐鲁番盆地北缘,火焰山的石头都是赤红色的,平均温度达到四五十度,石头上的温度就有可能冲七十到八十度左右,相当吓人,根本不适合人久待。

一直保持沉默的王中南也开口道:“在那种地方,就算带足了水,也不可能生存超过一周,但是买买提少爷却可以在那里生存超过一个月。”

袁森皱着眉头,一个正常人在正常环境下缺水就只有七天的寿命,更何况是在高温与严寒交替的沙漠里生存一个月呢?

买买提在沙漠无人区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袁森向库尔班矿长请求道:“我能不能看看买买提的尸体?”

他对维族的一些习俗不是很了解,所以感觉再看一个死者的尸首是不是会显得冒昧或者伤害伊斯兰教的教规。

库尔班矿长点了点头,他掀开雪白的布料,袁森看到躺在木板上的买买提头部和颈部已经开始脱水干枯,皮肤皱了起来。他的脚上没有穿鞋子,不知道是否是后来被脱掉的还是在沙漠中就丢了,买买提的两只脚一直到脚踝部分,都被冻得乌黑,肌肉完全坏死。如果他不是死了的话,肯定也会双脚截肢。

袁森小心地观察着买买提的尸体,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到处都是撕破的洞,衣服布片上沾了不少沙子。袁森用手指捻起几粒,拿到眼前,仔细查看,他的脸色突然就变了。

库尔班矿长道:“怎么了?”

袁森抬起头,眉头深锁,道:“与杨健教授分别之前,我们经过对您邮寄过去的照片进行分析,发现一个重大疑点。您信中提到,买买提是在沙漠中失踪的,但是照片中的背景却是茫茫群山,我们对照片进行分析发现,照片中的山群中极有可能藏着大量的濮石矿。”

王中南的块头很大,逼近190cm的身高,粗黑的皮肤,给人沉稳干练的感觉。此刻他就站在袁森面前,看着袁森的眼睛,道:“你说的这些疑点,我们都发现了,正因为这些说不通的问题,库尔班矿长才将照片邮寄给你们,请求援助。”

袁森点头,道:“其实我最大的疑问是,买买提深入沙漠的目的很明确,可是他又怎么知道沙漠深处会有玉矿呢?是谁给他的这个消息?”

库尔班矿长突然醒悟过来,是的,买买提一向只对摄影感兴趣,矿场里的事情,他很少过问,可是他怎么会突然萌生深入大沙漠深处找玉石矿的想法呢?

袁森跟着说道:“矿长,我对您的说法还存有一点疑惑,您刚才一再强调,买买提对玉石毫无兴趣,可是根据分析发现,照片中所使用的拍摄手法,是一种高难度的摄影方法,而且常见于各类矿地定位的照片拍摄。”接下来的话,他没有说出来。

库尔班矿长道:“我对摄影并不是太了解,但是买买提平常拍的照片都是山水一类,很少有拍摄玉石的。”

袁森道:“这就对了,买买提平常擅长的是风景摄影,而他拍摄璞矿的照片,完全背离风景拍摄的方式和要求,这是两个极端。”

库尔班矿长道:“可是,我们沿着买买提深入沙漠的路上寻找到的踪迹证明,他是自己一个人单独进入沙漠的,这一点许多看到过他的牧民朋友可以证明。”

众人心里都浮出一个念头,“买买提在沙漠里还遇到了别的人?”

库尔班矿长对巴依吩咐道:“你带人去调查买买提去寻找玉矿之前几天接触过的所有人,查到线索及时告诉我。”

巴依点头,转身出去,看得出他是一个办事效率很高的人。库尔班寻思了一下,突然问道:“巴哈尔古丽哪里去了?我这几天一直忙着买买提的事情,都没注意到她。”

袁森心里一动,教授曾多次提到过这个师妹,来新疆之前,他还一再强调巴哈尔古丽会让自己此行有所收获。

巴依停在木门下,库尔班敏锐地捕捉到不对劲,大声道:“巴依,难道你想隐瞒什么吗?巴哈尔古丽到底怎么了?”

巴依是个挺老实的人,迟疑了一下,才道:“小姐——小姐顺着和田河进了死亡之舟了。”

库尔班的脸色立刻阴暗下来,王中南也吃了一惊,袁森有点懵,“死亡之舟”势必就是沙漠没错,难道巴尔哈古丽为了寻找他哥哥,自己又深入那片死亡之地?

库尔班逼视着巴依,道:“你为什么不在她离开的时候就告诉我?”

巴依苦着脸,道出了事情发生的整个过程。原来一天前,巴哈尔古丽以去和田市办事为由,拖着巴依一起去。没想到她早有预谋,在吐沙拉乡把巴依骗到她的高中同学家里,怂恿那个虎背熊腰的男同学和他弟弟把巴依捆起来,直到今天下午才放出来。袁森想起巴依一身狼狈地在吐沙拉乡赶路的样子,那副凶神的架势,原来是因为急着回来报告库尔班矿长的。

库尔班矿长相当生气,让人赶紧去准备了两辆被称为“沙漠王”的三菱越野车,带上粮食和水,以及一些必要的装备沿着和田河开去。

第一部 独目青羊 第四章 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生死记

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的风沙有个特点,就是呈区域性,或者朝一个方向刮,面积不会很大,但是也正因为这样,风沙的力量才特别的集中,威力特别的大。王中南亲眼看到沙尘暴推着大沙包向东移动了几百米远。

袁森刚到英阿瓦提村,维族人一向习俗好客,因此库尔班一再要求他先休息,进大沙漠寻找巴哈尔古丽的事情由他跟王中南和巴依去就可以了。其他事情,等他们回来再说。

袁森执意不肯。买买提的死亡隐藏了太多神秘,如果不能亲身进入那片“死亡之舟”,去感受沙海的神秘莫测,仅仅只是根据现有证据的推测,他恐怕一辈子都找不到事情的真相。

而传说中的璞矿,也不过是个解不开的谜团而已。

“沙漠王”顺着和田河流向一路狂奔,两辆车一前一后在黄沙漫漫的道路上抛出两团巨大的尘土。袁森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王中南驾驶着车子跟在巴依的车后面三四米的距离,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王中南朝袁森憨厚一笑,道:“第一次来新疆?”

袁森摇头,道:“以前也来过南疆,是去楼兰探险,和探险队一起。”

王中南打了个方向盘,道:“那里已经没有探险的价值了,一个地方你去了之后很有可能会回不来,那叫探险,当这个地方谁都可以来去自如的时候,那就是旅游了。”

袁森扑哧一声笑起来,道:“看不出你说话还一套一套的。”

王中南道:“我在沙漠里待了大半辈子了,能死人的地方都去过,走沙漠就跟旅游一样。”

袁森道:“那就成,刚才被你们说得那么神秘,说实话这趟进沙漠我心里还有点悬着呢,有导游就不怕了,哈哈——”

王中南瞅着袁森,眼里闪过一丝恐惧,袁森很敏锐地捕捉到了,他的心里没来由地一沉。王中南缓缓道:“但是那个地方,只能用两个字来形容,噩梦。”

袁森一下子来了劲,好奇道:“你去过那里?”

王中南沉默了一下,淡然道:“没有,去了那里,还能在这里给你开车?”

袁森一时语塞,王中南遥望着“沙漠王”车头大灯在黑夜中撕开的景物,好像是在自言自语,“那个地方有个名字,叫死亡之城,有很多人进去过,但是没人出来。”

“那么,你觉得买买提的死是否与那个有关系?”袁森想探探他的话。

王中南没有说话,将档位一拉到底,“沙漠王”的速度提到极限,在广阔无边的茫茫沙地上咆哮,飞快地超过巴依和库尔班矿长的那辆车。王中南在引擎的嘶吼中对巴依叫道:“我给你们引路,穿过这片死亡之海。”

两辆军用越野一前一后奔腾在茫茫沙海之中,和田河的水位已经逐渐变低,很多地方都出现了断流现象。而且进入沙漠地带,风就大了起来,袁森耳边充斥着发动机愤怒的吼声和风沙击打着车身的声音。感觉强壮的“沙漠王”就像是变成了这沙漠里的一叶舟,随时有被掀翻的可能性。

王中南瞪着眼睛,直直地瞧着车灯照亮的方向,神色特别严肃。袁森想想觉得奇怪,道:“有什么事儿要发生吗?”

王中南扭过头来,意味深长地看了袁森一眼,道:“魔鬼来了,我们今天真是晦气。”

“魔鬼?”

王中南黑亮的脸膛上微微泛着红光,袁森能够感觉到这个沉稳干练的中年人身上流露出的激动。王中南大吼一声,“坐稳了!”说罢,猛打方向盘,袁森身子一歪,额头结结实实地撞到车棚上。

透过车窗,他这才看到身后两条巨大的黄龙正汹涌而来,巴依的那辆“沙漠王”屁股已经卷进黄龙中,车头大灯的光很不稳定地晃动。两条黄龙移动的速度越来越快,巴依的车渐渐不支,正在被一点一点地吞噬。四周地面上的沙土极速涌进飓风里,车窗外越来越模糊,袁森只听到沙石撞击车身车窗的声音,耳膜都要被震碎。

王中南紧抓着方向盘,看着后视镜,不停地大幅度打着方向盘,车身在剧烈地震动,这么强烈的沙尘暴,要不是“沙漠王”底盘高,恐怕早就被掀翻了。

车身晃动得越来越厉害,袁森把安全带牢牢地捆在身上,即便如此,他依然感觉到世界一片天昏地暗,整个人呈三百六十度旋转。

突然,袁森大叫一声,“巴依和库尔班矿长的车不见了,车灯也灭了——”

王中南咬着牙,面目狰狞地打方向盘,推挡,死死盯着前方。而这时,车窗外的世界突然变得一片漆黑,飓风的嘶吼声让车中的两个人丧失了一切听觉,他们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王中南与袁森对视一眼,两人脸上都没有任何表情,接着袁森耳朵一阵刺痛,黄沙兜头兜脸地倾注进来,车厢里的灯也瞬间被击灭了。

世界陷入死一般的宁静,车厢外的滔滔风声越来越遥远,袁森感觉到意识越来越模糊,渐渐失去知觉。

袁森是被王中南摇醒的,他浑身都是黄沙,脖子以下都被埋在沙里,四肢冰凉,动弹不得。王中南正顺着脖子将他身边的沙子扒开,袁森渐渐呼吸顺畅起来,沙子扒到胸口以下,王中南突然抡起车上的修理扳手,将“沙漠王”前视玻璃击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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