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斯却没管,转身到院子里,继续他每日的锻炼。不多时,红线与冯玲玲一起回来了。卢斯开门之后把两人拦住:“娘有些不舒服,睡下了。姐姐,你与玲玲躲在外办玩一会吧。别吵到了娘。”
“卢婶不舒服吗?三阳观的道长正好是被县太老爷接到了县衙里,卢家哥哥,你可要去请一请?”
“我问了,娘说她的毛病不需要请人。”卢斯做迷糊状。
冯玲玲轻轻“哎呀”一声,小脸红了。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他们这地界有十一二岁初潮方来的女孩子就嫁人了的,冯玲玲对这些事情也是一清二楚的。
红线却看着卢斯,卢斯发现,把视线转过去,她反而害怕的低下了头,后又鼓起勇气与卢斯对视:“弟弟,我还是留在家里找姑娘吧。况且也到了该吃饭的时候了,我也好给你们做饭。”
“也好。”
“那我就先走了,红线姐,栓柱哥再见。”
冯玲玲蹦蹦跳跳的走了,红线跟在卢斯身后,默不吭声的进了门。卢斯道:“姐姐,我有话与你说。”
红线打了个激灵:“娘不舒服,弟弟有什么……好。”
姐弟俩就到了卢斯的房间里,卢斯道:“姐姐,你现在对我,不像是对弟弟,倒像是爹还在世时,你对爹的态度。”
第23章
对柳氏得逼她,吓唬她,因为柳氏就跟个泥鳅一样,逃避已经成了本能反应,稍微有个空隙她就能钻过去,不把她压迫到绝境,她是绝对不知道什么叫向前冲的。红线却好得多,她更多的是在跟着柳氏学,是在卢斯的身份正式确立为一家之主后,把对待卢安猛的态度套用到卢斯身上,但从根本上来说,她还是知道自己思考反抗的。
“怎、怎么会呢?”
“姐姐,你是我的姐姐啊,我小的时候,娘已经病得起不来了,多是姐姐在照顾我。如今,爹去了,更该是你我姐弟二人携手与共。原本我不懂事……之前在病中,过去的这些事一桩桩、一件件,都在我眼前闪过。姐姐,我这些日子总想着,是不是我真其实已经走了一趟奈何桥?不过是姐姐把我又给拉回来了呢?”
卢安猛可能在外为人仗义(烂好人),对家人可真是不怎么样。就说卢斯姐弟的生母吧。原主小时候的记忆,这个女人一直都是卧病的。可卢斯却从没见她吃过药,病得狠了,就喝一碗姜汤。在卢斯三岁的时候,这人就这么去了,两个月之后,卢安猛就把柳氏带回来了。
跟柳氏也没什么仪式之类的,就是把人朝家里一放,跟卢斯姐弟俩说:“这以后就是你们娘了,要吃要喝找她。”
红线在家里就跟个透明人一样,卢斯毕竟是个男孩。四五岁的时候跟卢安猛还有些交际,那时候卢安猛在教他打猎的本事,可也是很简单粗暴的。突然之间,不知道谁跟卢安猛说了什么,卢斯就被扔去给村子里的老童生当徒弟了。
那老童生就是个读书读傻了的,读书跟念经一样,还整天神神道道的。卢斯跟着他,学得最多的就是做白日梦了,字只是会写两个,架子却端得够大。成天回到家里谁都不理,就只是抱着他的书看。
——他爹妈当初沾了毒,都tm的比这一家子人之间交流要多啊。
卢斯说得尽量诚恳,红线跟这个弟弟有的其实只是血缘维系的那点感情罢了,不过,红线如今也只有这点感情了,竟然就被感动得哭了起来。
“姐姐莫哭,我说这些,可不是让姐姐哭的,如今咱家渐渐好了,只差让弟弟我给姐姐再找个如意郎君了。”
“去!你这孩子,多大的年纪,说这些作甚?”红线轻啐卢斯,脸上发红。
“姐姐,你日后出嫁,弟弟虽然能护着你,可却不能像如今这样护着你了。日子还得靠你自己过。那么,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是像娘一样的,还是像对门孙家婶子那样的?”钱氏怂恿孙班头来占卢斯便宜,这是比较缺德的,但对于孙班头那个家来说,钱氏是个很不错的妻子,夫妻俩日子过得红火顺遂。
——何况人家钱氏也没说错啊,原主确实是个假道学烂好人啊。她哪知道,卢斯是版不对货啊。
“……”
“姐姐,你觉得她们的日子过得不同,是因为嫁的男人不同,还是因为自己的为人不同?”
“弟、弟弟……”红线有些惊慌,又有些雀跃,好像是有什么从她的心里发了芽,让她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姐姐,这个时候了,你到灶间里烧点吃的吧。我饿了。”卢斯看着红线,没再朝深里说。现在卢斯需要锻炼身体,消耗大了,家里也有结余,就强硬的把一天两顿稀粥改成一天三顿干饭了。不过红线和柳氏依然坚持喝稀粥,不吃干饭,卢斯也就没法了。
“哦!好、好的。”红线怔然转身,直愣愣的朝灶间去了,还让并不高的门槛绊了一下脚。
卢斯站在门口,他一个痞子却当起了心理学家也是够够的了。但这一切的基础都来自于他的心理年龄和在见过的市面比两个女人多,可再多的,那就不是他能力所及了。
现在更麻烦的,是孙班头那边该怎么挽回。
这人都是惯出来的,可已经惯出来的人,再要把他掰回去,就没那么容易了。
咋办?
“姐,铮哥在家里吗?”卢斯在灶间外边问了一声。
“啊?在!”
“我去他家一趟,姐你做好了饭菜闷在锅里就好。”
“哎!”
对于卢斯的到访,冯铮有点意外,因为冯玲玲刚回家:“栓柱?怎么了?可是婶子……”
“不是不是。我娘还睡着呢,没事。铮哥,这不是再有几天咱俩就要正式上任了吗?我想再多问你一些事。”
“行,你问吧。”冯铮笑着让卢斯进门,“你这读过书的人就是不一样,好学得很。”
卢斯呵呵傻笑了两声,要是现代有人这么说他,他绝逼以为人家是讽刺他:“铮哥说笑了。我就想问问咱们县太爷、师爷还有两位书吏大人,有什么需要注意的没有?”
“县太爷?”冯铮点了点头,“是我的疏忽,确实该与你说说这些。老爷姓胡,胡安山,在咱们食谷县是第八个……第九个年头了。”
“九年啦?”冯铮一开口,卢斯就忍不住打断了他,“这按照规矩,不是说县太老爷三年一个轮换吗?”
“是有这个规矩的,不过听说现在也有很多地方是六年才换。我记得三年前老爷还以为能离开,东西都收拾好了,可调令一直都没下来,凉了老爷半年多,才罢了。”
“这位胡大人把咱们县治理得不错,但这么一说,他也是想调离的?”
“毕竟咱们县太穷。”冯铮点点头,“别说是劳兴州,就是附近两三个州里,也少有这么穷的地方。”
“那这两年,老爷办事,是否就有些懈怠了?”
“这我就不太知道了,不过……师爷确实是与两位书吏越来越不对付了。”
“哦?”
“师爷是跟着胡大人一块过来的,叫吕方。两位书吏叶易与任德,都是咱们本地的,且两人关系不错。去年冬天,书吏房那边的炭火都是潮了的,两位书吏去寻师爷要炭,师爷不给,说两位书吏太娇气,最后三人闹到了老爷那边去,这才算完。还有今年收税的时候,师爷偏说两位书吏写的税票不合格,要他们打回去重写,三人又闹到了老爷那……”
冯铮毕竟在此之前只是捕快之子,他比外人知道得多,可也仅止于此,很多事不过是道听途说的模模糊糊。不过他在尽量的回忆,尽量的将最正确最真实的消息告诉给卢斯。
“铮哥喝口水。”卢斯很狗腿的给冯铮倒了一杯温水,看着冯铮喝下去,他忽然问,“铮哥,咱们班头孙叔是师爷派的,还是书吏派的?”
“咳!咳咳!”冯铮被嘴里剩下的半口水呛到了,他咳嗽了半天,缓过来之后看着卢斯,“……孙叔哪边的都不是,咱们这些捕快,有活就干,不会沾任何一边。”
卢斯听他这么说,笑了:“怎么,县太老爷那边的也不是?”
“到底怎么了?”
卢斯摇摇头:“铮哥,我就是好奇的一问,没什么。”他跟冯铮的关系还没近到那一步,况且现在还没怎么样呢,他能给冯铮说,他这是看情况,准备再找一条大腿吗?
“栓柱,有事你一定要说。”
“当然,有事我绝对不会瞒着铮哥的。铮哥,我那天去,看见县太老爷有个儿子,那是已经十七八了吧?他可定了亲事?”
冯铮有些迷茫,觉得卢斯这话题跳得也太远了:“没听说过,大概是没有吧。”
卢斯点点头,笑道:“铮哥,明天初三是大家一起去孙班头家拜年是吧?”
“对。让你准备的年礼可都准备好了。”
“铮哥放心吧,明天我来找你。”
“不用,我去找你。”
“行。”卢斯也没客气,两家的距离就跟上下楼差不多,谁接谁都一样。他与冯铮作别后,起身走了,只留下冯铮在他背后皱着眉。
初三,这天开始了没那么规律化的走亲访友。卢斯提着两个油纸包,一包是自己炸的小麻花、素丸子、叶子之类的炸物,另外一包是夹着红糖的糯米年糕。这在他们食谷县已经算是厚礼了。没看冯铮就拿了一提(五个)鸡蛋吗,就是在捆着鸡蛋的稻草上贴了张红纸。
“来年你就不要送这么厚的礼物了。”冯铮来接卢斯时说。
卢斯笑:“知道啦~”他这该送什么年礼,其实都是冯铮年前就开始嘱咐了的。到现在竟然还为他心疼起来了。
第24章
两人离孙班头家近,其他人也不远,大家就都在孙班头门口碰上了。卢斯和冯铮就自觉的朝后排,让叔伯大哥们先进去。反正孙班头家也不留饭,大家说两句吉利话,抓一把瓜子花生之类的,客气两句,就出来了。
挺快就轮到两人了,跟他们一块的还有另外两个年轻人,也都是刚补上去的。一个人提着的东西约莫跟卢斯差不多,身份应该也是一样差不多的“外人”,另外一个则是跟冯铮一样,五个鸡蛋,这就是跟冯铮一样的“内部子弟”了。
孙班头的院子比旁人的都大一圈,所以他家有个堂屋,他坐在上手,卢斯四人对着他拱手,说一句吉祥话,便各自坐下了,继续说“你好,我好”之类的。钱氏和虎头笑嘻嘻的上来收礼物,不,他们对别人是笑嘻嘻的,看见卢斯手里的礼物,再入手一摸,钱氏就把脸拉下来了。
“栓柱啊,你带的这是什么磕碜玩意?!看……”
“说什么呢!”孙班头原本还笑着问话,突然就阴着脸一声吼。
钱氏被吓了一跳,原本还要说些什么,可一看孙班头阴沉得跟门神一样的脸色,她选择了乖乖闭嘴。
结果众人没说两句话就都告退了,那两个新人看着卢斯的表情有点怪。卢斯当他们不存在,只一把拉住冯铮:“铮哥,一会叫上玲玲到我家吃饭吧。”
“成,我带上肉。”冯铮显然有话,他看另两人还看着他们,只能决定稍后再问。
“好。”
可这稍后在问,也没能稍后得了。冯铮刚到了卢斯家里,两人刚刚坐下,突然就听外头喊:“死人啦!死人啦!城隍庙门口死人啦!”
他们县城的城隍庙就靠在县衙旁边,而且非常的小,就一间小屋,上头供奉着的城隍爷——是一只穿衣戴帽的公狐狸。也没有庙祝,就有个刘仙姑。日常打扫神马的,偶尔还得是捕快们去干……
至于死人,县里每年都得死人,尤其是冬天。
这种情况,卢斯不知道这种情况对于冯铮来说是不是也是平常:“铮哥?”
冯铮的反应是思考之后站了起来:“一起去看看吧。”
“这事在县城也不多见?”
冯铮一脸的哭笑不得:“死人这样的事情,在什么地方都是不多见的吧?不过,无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对我们来说都有很多能学的地方。”
“铮哥说的是。”不是冯铮需要学,是卢斯这个菜鸟需要学。卢斯老老实实的跟着冯铮出去了,结果就见柳氏与红线一脸惊慌的站在灶间门口。
“娘,姐姐,没事的,回去做饭等我们回来吧。”
“栓……”柳氏手都伸出来了,看样子是想要拉住卢斯,不过还是忍住了,“你、你们去吧,家里有我呢。不过在外头也要注意安全。”
“知道了,娘。”卢斯原本还担心柳氏会被他一通吓唬吓病了呢,结果柳氏就真的跟柳树条一样,压下去又自己起来了,从现在这番话看,她也是正在努力做出一些变化。
卢斯笑了笑,朝柳氏点点头,与冯铮离开了。他们这一出门,才看见外头有不少人都在朝城隍庙那边赶。
等两人到的时候,那已经围了一圈人了,不只有捕快们,还有看热闹的。有倒霉的,在大年下轮值的捕快正在赶人。
冯铮的人缘是真好,拉着卢斯,三两下就进到了人群里头。
“赵叔,怎么回事?”冯铮问一个轮值的捕快。
“不知道是哪个村子来的,大概是找亲戚没找着,冻死了。”赵叔一指地上的尸首。
那是个不太高的男人,穿着破烂肮脏,背靠着墙,整个人蜷缩成一团,青白的手指缩在胸口,表情狰狞扭曲。
“老爷来了!老爷来了!让让!快让让!”人群倏地分开,来的不只是县太爷胡大人,还有师爷和两位书吏。好巧不巧,两个书吏就在卢斯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