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板被醉汉一踹一踹的,响声震天, 听到的人都觉得下一刻门就要被踹漏了。
院子里头有人叫骂, 有人在哄笑, 但总算也有个声音由远及近了:“别踹了!别踹了!妈了个巴子的……”
门栓放下,没等来人说话, 醉汉就把门推开,一把抓住了来人,揉进了怀里:“宝贝儿!快让你情哥哥我香上一香!”
这开门的是个瘦小的男子,长得贼眉鼠眼的,半点跟“宝贝儿”可搭不上边。而闯进来的是个狗熊一样的汉子, 跟狗熊一样壮,还跟狗熊一样满身是毛——衣裳敞着怀,胸毛厚实得都能养鸟了。他两条胳膊一伸, 就把这小个子抱了个正着, 他抱住了还不老实, 满是酒气的血盆大口张开,一个劲的朝对方身上舔。
小个子顿时就尖叫了起来,院子里左右房门同时打开,有手持棍棒的男子冲了出来, 结果一看这场面, 不但不帮忙,反而都跟着哈哈大笑起来:“黑耗子,这是哪里寻来的夫君啊,怎么我们都不知道啊?”
“黑耗子你小子运气啊, 坐在家里都有相好找上门来啊。”
“屁!你娘……混蛋……快……帮忙!”小个子嗷嗷惨叫,可不但没挣脱出来,反而被黑熊汉子压在地上,衣裳东撕一下西扯一下,眼看着都要光腚了。
看热闹的人没少,眨眼间,十几个人都从房里走了出来。正嘻嘻哈哈的人不知道,他们这小破院子的左右人家,在此之前,都已经悄没声的换了房客。如今这些新入住的房客,正踩在同伴的肩头上,翻进他们的院子中,轻巧的用手指点破后窗的窗户,窥探室内。
若是没人的,就打开后窗,翻入房内。若是有人的,便调准了手弩,“嗖!嗖!”几声,在院子里那小个子的惨叫声中,根本算不得什么。被射中的都是那些人的咽喉,喘不过气发不了声,顶多抬起胳膊挣扎两下,就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外头的人还在看戏大笑着,直到他们被背后出现的朴刀架在了脖子上,才猛然意识到自己成了瓮中之鳖。反抗?穿着白底黑纹袍服的陌生来客,丝毫也不手软的,一刀划过反抗者的脖颈,献血喷洒而出,反抗者口中吐着血色的泡沫倒在地上,抽搐两下就变成了一具尸体。
看看死掉的同伴,再看看表情变都没变的来人,即便是刀头舔血的狂徒,这时候也识时务的缩起了自己的胆子。
这群人,自然就是无常了。
“将军!”这边众无常将一干人犯全都捆绑起来,大门敞开,卢斯从外头进来,孙昊过去一拱手,“击杀犯人六人,活捉八人!但并未曾见到人质!”这话说的时候还是挺铿锵有力的,可是说完了孙昊就有点犹豫,凑过去小声说,“将军,我们害怕把人质也给一起杀了……”
卢斯看他一眼,声音也没压低:“杀就杀了,你们的安全才是第一。”
他们进院子之后,只要看见不是女子的,看见反抗的,看见并没有被明显束缚住自由,明显与犯人有矛盾,都可以击杀。虽然这第一次执行任务之后,这种认定以后就会变成通例,少不了会发生误杀的情况,但相比较起来,卢斯宁愿死别人。
谁让他是混混呢?还是自己兄弟重要。
孙昊和其余人都有些感动,孙昊傻笑了一下,却又皱起了眉:“可是……将军,那就没见着人质了。”
六具尸体被脱出来临时在地上摆成一排,其中四具被击杀在房中,两具是之后反抗被杀的。六个死者,没一个是女子。两个是反抗找死的,一个明摆着看起来五十多岁,一个明显曾经干过重活,一个是大黑胖子,这些都不是丁路的爹。
最后一个看相貌和身高都跟丁路说的有点像,可是再细一打量,这人左腿右腿不一样长,是个瘸子,也不是。
“崇象侯小侯夫人,小公子,与丁家夫妻都在何处?”
这些人都乃是亡命徒,被抓了,不反抗,可依旧硬气,没人说话。
卢斯抬手,一直重人里衣衫最为破烂的矮子,便是刚才让黑熊大汉按在地上亲了半天的黑耗子。他背拉出来也依然不吭,直到卢斯下达下一个命令:“脱掉他的鞋,把所有脚趾全都给我剁掉。”
跟这群人,就得来横的!
黑耗子硬绷着力气,他跟其余人大概都还有点不信吧?官家是杀人,打板子的,但这么凶悍的……
“啊——!!!”朴刀可是够快的,黑耗子一声惨叫,他左脚的五根脚趾已经整整齐齐的掉在了地上,可他被捆绑的解释,还被人死死按住双腿,就算是剧痛之下的反抗,也没能挣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右脚的脚趾也被剁掉。
立刻就又穿着无常服饰的老爷子上来,这是无常司的大夫,卢斯和冯铮专门找的精善外伤的老大夫。不过,无常司自己人还没用上,现在让几个囚犯用上了。
“可有人知道?”
看着血泊里的脚指头,还有按在那包扎,依旧惨叫得凄厉的自家兄弟,所有人都打了个激灵,可依旧没人说话。
卢斯抬手,又指了一人:“砍掉他的右脚。”
“别!不要!不要!”
“还不说?砍掉他的左脚。”第三个了。
“拖出来左手五指砍断!”第四个了。
眨眼间,满地的残肢,四个残废,剩下的人吓得眼珠子都凝住了。
“你们以为让你们变成了残废就是结局了?知道为什么让大夫来,还给你们用好药吗?就是让你们能够活下去,生不如死的活下去。”卢斯的眼睛在众人身上扫过,“不过,看来你们有些人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既然如此,那本官也就放宽一点条件。不用说出人质到底在哪,你们来告诉我,谁知道人质到底在哪,也……可……以……”
卢斯得赞一声,这些人是真的兄弟情深,都到这时候了,被吓得打哆嗦不止,或因为身上伤痛嚎啕痛哭,可大多数人依然不会乱看。可卢斯不需要大多数人,他只需要一两个,在跟他对视的时候,忍不住把视线侧向一边的……就足够了!
卢斯一把抄起来一个中年人,这人是真的丝毫也想象不到,他会是亡命徒中的领头人。他看起来就像是一把年纪了还只能做个苦力伙计,没什么能力,又老实巴交的老好人。卢斯刚才点名的时候都下意识的错开了他,就怕自己误会了,他是到这里来送货的、干活的。
“不、不知道啊!什么都不知道啊!”这人的表现也很符合卢斯对他的定位,他在卢斯的手里头哆嗦,一点反抗都不敢,一双浑浊的眼睛四下里张望着,好像是想要有谁来救他。
“你是不是觉得,真的发现了小夫人和小公子,你们才没命可逃了?”卢斯在他耳边轻轻问,“好叫你知道,对本官来说,固然找回活人确实是大功一件,但本官从来都是怕麻烦的。况且,找到你们这些冒名顶替的幕后主使,依旧足够了。所以,现在本官给你半柱香的时间,说出来人到底在哪。你如果不说,那本官会把你们一刀一刀的都剁成八两一块的好肉,然后随便找几具腐烂的尸首,就说是那些人质……”
老实人终于不活鱼一样挣扎了,他看着卢斯,想要从卢斯的眼睛里看出一丝谎言的证据,可他看到的是一双只有开心的笑起来才会有的眯眯眼。一股比刚才看到自家兄弟被剁手剁脚更深刻的寒意,从心口蔓延开来,老实人有一种想尿的冲动。
老实人不说,是想保住性命。他以为,那侯爷的儿媳妇和孙子在他手里,他一日不说,就能多活一日。可是看看卢斯这位白脸的官爷,他就不那么确定了,这人是真的心黑啊,跟他的长相完全不一样。
继续不说,他真敢杀了他吗?
老实人在犹豫,可是他有犹豫的资格吗?
卢斯一直依旧在哀哀叫唤的黑耗子,黑耗子看着卢斯的手指头,就跟看见了鬼一样,惨叫顿时重新凄厉了起来。可无常们哪里管他怎么叫唤,重新把他拖到了一地的血泊中。过程里他不断挣扎,把伤口挣开了,血迅速浸透了包裹的棉布。
“下面的情景可是不太好的,二十二以下的都出去吧。”卢斯一摆手,他也得注意自家人的心理健康,“本官这是在刑讯,可咱们这些出外差的无常,主要干的事情是查访案件,缉捕凶徒。杀人可以,用手段可以,却非必须,不用接触这种残暴的事情。你们有人不想看着,可以出去。”
其实现在留下的只有十一二个人了,他们彼此看看,有三个人站出来,对卢斯一拱手,出去了。
卢斯点点头又对剩下的人说:“你们固然是留下了,但稍后要是觉得不好,立刻出去。”
这话他是对孙昊说的,这小子是他和冯铮选的妹夫,他什么心性,卢斯自然清楚。而接下来看的事情,不是胆子大就能坚持的。
卢斯对他们点点头,他自己去到了这小院子的柴房,不多时,拎了一把斧头出来。这斧头并不十分锋利,还有个地方崩了口,显然住在这里的这伙子人都不是什么勤于家务的人。
黑耗子被按在地上,他已经不叫了,而是开始哭,哭着求无常们饶命,又求他们那头领救命,可没人跟他说一句话。整个小院里就只有他在哭,竟然给了人一种鬼宅般的阴森感。
卢斯到了近前,二话不说,抡起斧头朝着黑耗子的两只没了脚趾的脚砍了下去,因为黑耗子在挣扎闪躲,所以这斧头砍在了黑耗子的左小腿上。斧头不锋利,可它自身的重量,还有卢斯的力道在那,依然不是肉体凡胎可以抗衡的,肉翻开,骨头断了,可是没掉下来,血红的肉,森白的骨头,看得人刺眼,晃得人眼晕。
卢斯抬脚,踩住了黑耗子的左腿膝盖,就跟踩着一根木头一样,砍下去了第二斧。
“砰!砰!砰!”
卢斯的动作干脆利索,一斧头接着一斧头……黑耗子一开始还在叫,可渐渐的他的声音就消失了:“放手吧,血流太多了,人已经死了。”卢斯停了手,甩了甩斧头。
斧头的皮肉和鲜血飞溅到了两边,被溅
按着他愣神的两个无常,打了个激灵,放开手站了起来。两个人甚至都不敢跟他们的卢将军对视了。
满院子的血腥味道里,还掺杂进了一股子尿骚味,是有人吓得失禁了。这些卢斯都不管,他只是抬手一指那老实人首领。
首领被无常抓住的时候,第一时间发出喊:“为什么我不是最后一个!”
他这一声,让其余对他还包含着敬畏的手下,都双眼仇恨的看着他。
卢斯将斧子扛在肩膀上,笑嘻嘻的道:“因为我想杀人啊。对你,就从手开始吧。不过,直接砍下来流血太多,我们试试用斧子背来砸你看好不好啊?”
“不要!不要!我说!我说——!”
老实人说了,他藏人的地方,也确实是一个让卢斯和其他人都想不到的意外地点——开阳一间不入流的女支院里。
知道地方之后,卢斯没有大张旗鼓,而是让无常们重新换回了寻常市井之人的衣裳。但此时还是半天,女支院还是是关门歇业的。
院子里有打手听到拍门声,不耐烦的喊:“哪来的夯货,大白天就管不住裤裆了!入夜了再来!”
拍门的声音不但没变小,反而变多了,有个粗豪的声音在外头喊:“爷爷的兄弟们明个就要上路了!就得现在来!开门开门!爷爷们银钱管足!”
“呸!奶奶的有钱还到我们这地界来?!”打手越发不耐烦,他们这里最红的姑娘,也比不过人家知名楼子李最差的姑娘。
“他娘的废话不说!开不开门!”砸门的声音依旧。
打手是懒得开的,因为他们还不只是打手,还是跑堂的伙计。他们这些白天值守的人,夜里就能干自己的事去。往常白天没事,尽可以睡觉,夜里就能出去逍遥了。如今要是白天来客了,那他夜里就得睡觉了。
可是外头吵嚷的声音太大,老鸨子下来了:“来啦!来啦!”不过老鸨子也是有些警惕的,喊着来啦,到了门口,却先问,“几位大爷是走什么水的?白日里好姑娘可都没了精神,怕是伺候不好大爷们。”
“爷们刚过了担子!恰逢又接了呛,也就能快活这半个白日!”
走水,过担子,接呛,都是黑话。
那意思你们哪条道上的?回:我们刚走镖回来的。可又接了一单买卖。
这种的比较少有,可不是没有。老鸨子也碰到了不少类似的情况,走一趟镖,担惊受怕的过来了,本以为能歇歇,谁知道买卖又来了。那临走之前,自然是得舒缓一下。这些人不管是镖师,还是趟子手,除非是顶尖的,否则吃的也是辛苦的血汗饭,家里还多有儿有女,不会干那一掷千金的事情,所以,找她们这样的地方,是最合适的。
老鸨子顿时开心了,让开门把人迎进来,又让人赶紧去把姑娘们叫醒了。
这些人果然都是一群膀大腰圆,身上别着短棍的糙汉子,进来之后,直奔大堂,坐下要酒要菜。这地方的灶台都是冰凉的,老鸨子看这群人也不是有耐心的,赶紧让打手去相熟的酒家买酒要菜,却不知道这打手刚出门就让无常给扣下了。
开阳城里,不认识无常衣裳的那是极少数,更何况是他们这种人,备不住什么时候就要被无常们请去说话,更是一眼就看出来他们是谁。
打手吓得哆嗦,按住他嘴巴的手一放开,立刻道:“各位无常大人,小人是真的没犯事啊!不知道是哪个……”
有个无常揪着他问:“闭嘴,我且问你,你们那地方,这段时间可来了新人?”
“新人?有!前两天来了个翠翠的……”
“两个女子,一个男子,还有一个男孩子,你们老鸨子应该是没让他们接客。”
“这个……”这打手不是拿乔,他是真在想,“这事小人不太知道,小人就是在前头跑堂的,但要是一趟来了那么多人……只能是两个月前,有个我们妈妈的熟人,叫侯老大的,带了不少人过来,有男有女的。据他说,这些人都是从遭兵灾的地方跑出来的流民,他‘好心’收留下来了。”
这问的人不是卢斯,他在一般听着呢,听到这里,他皱了皱眉,才加问了一句:“听起来,这侯老大不是头一回跟你们老鸨子做买卖了,他常送人来卖?他是干什么买卖的?”卢斯是知道这个侯老大就是之前那个老实人,果然是人不可貌相,他这人还干这种勾当!
“也不算太常来,但两三年里总归会有一趟。他带来的人挺多的,卖给我们妈妈的,都是挑剩下的。只是他这人吝啬,明明有钱,却不去那大院子里享受,只来我么这。而且……”
“而且什么?”
“不瞒大人。”拽着打手的那个无常这时候已经松了手,打手就跪在地上,“小人有个相好的,就是让侯老大带回来的。她偷偷跟小人说,她是让蒙元人抓走的,可后来又让侯老大给买回来了。”
“你倒是聪明。”卢斯忍不住赞了他一句。
打手赔笑:“无常司的大人们办的都是大案子,小人思来想去,自家那连个名字都没有的小破地方,也就这一件事情能算跟‘大’有牵连了。大人们还有什么吩咐,小人都会给您办好的!”
“不用了。”卢斯摆手,这打手就被锁链捆扎结实,扔在一边的囚车里头了。
这会时间,进了院子的无常们,也摸清楚了这院子里的大概,里头有人扯开嗓子一声狼嚎。那一直陪着笑得老鸨子兀自在心里嘀咕:这都什么毛病?就看那些抱着花娘的汉子,忽然把人一推,抽出了腰上短棍,把根本没反应过来的打手一通乱打。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敢到我齐三娘的地盘上来找事?道上的顾爷爷可是……哎哟!”老鸨子还以为他们是来砸场子,黑吃黑的,谁知道外头又闯出来一群人,进来就把她也给按住了,“你们……你们……”
捆绑住她的东西冰凉坚硬,不是绳索,是铁链子。后来的人白衣黑纹,犹如一群报丧者。这不是道上的人,这是无常啊!
半刻钟后,无常司把这女支院一锅端,全都押送了回去。
在那囚车里的人哭哭喊喊的时候,卢斯亲自赶着一辆马车,直接从后门进了崇象侯府。开后门的是老管家跟他两个儿子,马车刚进门,老侯爷就自己迎了上来,老夫人也让个老婆子扶着,颤颤巍巍站在一边。
卢斯从车辕上下来,对老侯爷一拱手:“幸不辱命,只是小夫人与小公子落入贼寇之手,受了些惊吓,需要好好将养。在下便不叨扰了,过几日,再把小侯爷送来。”
“多谢!多谢!”老侯爷泪流满面,这时候就像是个普通的被帮助的老者一样,想给卢斯跪下,可是让卢斯给搀扶住了。拱了拱手,卢斯从老管家给留下的后门门缝里,挤出去了。
第202章
卢斯不知道,在他离开崇象侯府后, 马车上下来了个面色枯黄、披头散发的少妇, 这少妇明显身体虚弱, 可还是拒绝了婢女的搀扶,坚决的对着卢斯离开的方向, 慢慢的磕了两个头:“下拉迟了……将军……卢将军……多谢了。”
少妇自然就是小夫人,卢斯路上就与她说了,要她对外说她跟丁家夫人被囚在开阳一处宅子的地窖中,别说那宅子是女支院。这都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一个女子,在贼窝里住着就够难听了, 还在女支院里住……别说是这个时代,就算是现代,女性也要被流言蛮语逼迫得活不下去。到时候老侯爷夫妇再怎么开通, 那也太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