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斯正跟冯铮坐在一块,两人正喝着稀饭呢,耳朵里依稀飘来女人的尖利嗓音。可是,两人都没在意,正兴奋着议论老头今晚上要教他们什么呢。
老头表示,最近刚经历大变,最近又事情忙,没有闲下来的时候,正是该养养,所以武功课暂停。但是文功课,正好能开了。两人还以为老头说的是怎么排兵布阵呢,这对卢斯这个来自信息爆炸时代的痞子来说,也很有吸引力。
“冤枉啊——!!!!”直到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仿佛撕破了耳膜一般,直接撞击到了人的胸口上。
“怎么了?怎么了?”不止卢斯和冯铮,众士卒也都站了起来。
就见一个衣不蔽体的女子,光着脚,从村子的边上跑了出来。守在一边的村长顿时脸色一变,与他一起的两个村人不待吩咐,已经朝着女子冲去。
“小女子王赵氏!长丰县清河村人士!夫家……”女子不及说完,已经被两个男人制住,捂住了口鼻。
“诸位军爷,两位差爷,这女子乃是个疯妇,你看寻常妇人,哪会如她这般不知廉耻,不知冷热的大冬天跑出来?”老头站出来道,男人们抓着不住挣扎的女子就走。
“等等,把人放下!”卢斯和冯铮齐声道。
赵方一直没说话,因为他是来剿匪安民的,杀匪杀野兽,他二话不说。但是这种拐骗之类的事情,就是当地官府的事情了,卢斯和冯铮要是不管,他也无权置喙。
买女人做老婆在各地都有,实在贫穷的军户也有几家人凑钱买一个女人的事情。有些买来的女人就安稳过日子了,可也有的女人不安分,或者她确实不是真正的奴籍,而是被拐骗来的,那这事情就很麻烦了。
可现在既然他刚认下的两个小兄弟开口了,那这件事就是要管了。赵方按着腰刀,也走了过来。众士卒最近虽然仍避免不了打打杀杀,但日子过的还是不错的,跟两个小捕快处的也好。
此时看赵方动了,顿时大家都跟着动了。立刻就有两伍的人跑过去,把那两个汉子劫持过来。还有人麻溜的脱下号衣,给女子穿上。
除了帮忙外,他们也有点小九九。这样的女子若是逃出来,原本的夫家与娘家十有八九也是回不去的,那岂不是他们老婆的好人选?!他们这些人不是所有人都娶了老婆啊,就算娶了,家里也有兄弟朋友还单着呢。
“这妇人真是个疯了的!石头家的,快去你三叔家,让他把身契拿来!我们有她的身契!”
“还请各位大哥救命,那祠堂里还关着十几个小姐妹,小弟弟,其中有几人还是前些日子跟着家人逃难出来,到了此处,被他们杀了爷娘兄长,关了起来!”
“呛啷!”几声,士族们就有人拔刀出来了。刚才那是当地官府的事情,这趁乱杀人敛财占人妻女,那就是他们剿匪的事情了,一样算是军功啊。
“你这女子,你这女子!”老村长又惊又怒,五官都扭曲了,抬着巴掌似是要打,可这女子已经被军汉们团团围住,他哪里敢过来?
赵方一抬手,过半的士卒,呼啦啦冲进村子里去了。老村长要拦,被人一刀背拍在脸上,当即昏厥了过去。卢斯和冯铮在外边,就听见那村子里一阵鸡飞狗跳,还有男人嘶吼咆哮的声音。来去也就两刻钟。只是进去的人整整齐齐,出来时多是身上染血的,还有没了号衣的。
有快二十的年轻男女,裹着他们的号衣,或背或抱的被带出来。在他们之后,却还有些三十上下的女子,有少数抱着孩子,多数空着双手,只穿着一身破烂衣衫,也跟着跑出来了。
卢斯舀起一瓢水,把老村长叫醒,老头一个激灵睁开眼,看着卢斯,两只眼睛满是红红的血丝,要吃咬的咯嘣作响,似是要吃了他一般:“你害我后山村一村的性命!我便是死了,也要拖你们……”
“啪!啪!”卢斯两个大巴掌上去,痞子可没有不打老人女人和孩子的高尚情操,打完之后,卢斯那个爽啊,六太爷爷和卢长德都死了,他没捞上打巴掌,用这老头代替了,“老匹夫,这是因果报应,否则这世上哪里有只许你害了人家的性命,还不许我们替人家报仇的道理?”
老头被打得两边的嘴角都裂了,看着卢斯,两只被满是皱纹的眼皮盖了一半的眼睛,精光爆射,只是并不言语。他这并非是被卢斯的道理说服,只是被卢斯的巴掌说服了。
“你可知小爷为何今日来?正是因为昨夜里有冤魂夜哭扣门,便是没有那位姐姐跑出来喊冤,我们也是要进村子去搜一搜的!今日只是报应开始,便像是你说的,你们后山村就亡在这代了!”
老头神色这才一闪。
“不信对吧?小爷原来也是不信鬼神之事的,人活着尚且让你们杀了,如何死后突然就有了能耐了?不过,老话说得对啊,夜路走多了,总会是遇到鬼的。看你年纪大了,小爷我才多说一句,你小心啊,小心你们全村都死无葬身之地啊。”
卢斯也不信这些话就能让这些人怕了,不过,这些日子越发理解古代状况的他明白,对后山村还真不能像是对卢家村那样杀干净了——至少当他身边是赵方这些好官的时候不能。也就是把那些之前出手反抗的人宰了,割了人头回去,也就罢了。
尤其胡大人在他们杀光了卢家村之后,特意吩咐过,只诛首恶就罢了,如今的食谷县还是以安稳人心为第一要务。显然卢家村的情况,已经是让老大人有些不满了,可是那点不满还不足以让他对卢斯和冯铮发脾气。可要是再灭了一个村子,那情况就说不准了。
卢斯说这些话,只为了让这个老头能在几个月内缩着脑袋做人。至于几个月以后……那时候卢斯已经到了州府,即便都是小捕快,但地方不同身份地位也是完全不同的。
俗话说破家县令,灭门令尹,捕快想要动手脚一样很恐怖。
尤其还是在人祸刚过,天灾紧跟着要到的情况下——从去年冬天到现在,可是只有卢斯刚才监牢里出来的那天,才下了一场小雪啊,这年的上半年是旱定了。即便下半年风调雨顺,只要卢斯到时候跟人打个招呼,在收取后山村租税的时候,踢斛多用上点力气,那就是绝了这个村子的生路,最好的结果也是举村逃荒。
“如今我们带走这些男女,那恶鬼再没了顾忌,老匹夫,等着半夜鬼敲门吧。”
说完这些,大队人马也不顾上吃东西,收拾收拾,给太过虚弱的男女灌了一碗热汤水,立刻便走了。
他们前脚走,后脚就有小孩子追了上来,扯着嗓子哭嚎着:“娘!娘——!”
那些自己跟上来的女子们没有人回头,多是麻木的,只有一二人流下了眼泪,但擦干了,依然不回头。
等到回了村子,把这事向胡大人通报,胡大人叹了一声,摆摆手让他们下去了。
他们回家,老头也听说了。而饭桌上端上来的饭食明摆着丰盛了许多,蒜苗炒鸡蛋、梅干扣肉,还有一条鱼:“听说从明日开始你们就不用东奔西跑了,自然是要丰盛一二。”
柳氏端上一大笸箩的馒头,坐下时看着卢斯的眼睛却满满的都是谢意——原本两边是分开来吃饭的,但自打发现女眷们那头都是等他们吃完了,用稀粥就着菜汤子便算一顿饭了,就把她们都叫过来一起吃了。
柳氏原本还是怕卢斯的,尤其那次卢斯吓唬她要把她嫁了,她在外头努力撑起来,可见着了卢斯总有些瑟缩。后来这段时间同甘共苦,再加上她自己也渐渐想明白了,这才开朗一些。今日的这些事,她也看到了那些女子,柳氏是彻底想开了,若卢斯没能自己立起来,怕是她的下场那是那般吧?
一家人,这顿饭吃得很是欢畅。第二日,早早的老头让两个人活动了一下筋骨,把硬回去的筋再抻一抻,便将他们叫进来“上课”了。
第47章
“有件事早就该说了,可是我这脑子啊, 老了。你们俩若在外行走, 人家要你们说名道姓, 你们需说,乃是铁枪门, 孙红缨的门下,正字辈的。大壮是正清,因你为人清正直白。你小子……你小子就叫正心吧。”
“……”卢斯心里有一句mmp,觉得很想讲。怎么到我这就怪里怪气的呢?还正心?老头你是拐着弯得骂我心术不正吗?
老头举着眼袋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哼,还带着一股烟来, 很明白的用烟泡表示:你小子还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师父,咱们不是师承那位吗?怎么又出来一个铁枪门,还有正清, 正心, 这是字吗?”
“真正的师承不能说, 但咱们跟铁枪门有点渊源,说是他们那边传下来的,也无妨。别以为铁枪门是小门小户,那在江湖上也是个大宗门, 只是你们这些小老百姓不知道而已。”
“师父, 有江湖啊?!”卢斯还以为这是个没江湖的世界呢。
老头瞥他一眼:“江湖有是有,但可不是话本上的那种……还飞花摘叶呢,当跳大神吗?”
原来以为老头的文功夫说的是排兵布阵呢,看来不是, 而是教他们这些江湖的常识。这好啊,卢斯比排兵布阵还感兴趣呢。
“师父!快给我们说说!”
看着嗷嗷待哺,眼睛发光的小狼崽子,老头笑了笑,这回没拿烟袋打卢斯,也没卖关子,反而四平八稳的开了口:“这世上的江湖人呢,分官道、侠义道、绿林道。咱们这些捕快其实也都算是官道的,这三条道上的,除非门派里有门规限制,不许行盗或不许当官,否则彼此之间还是互有联系的。”
“比如侠义道的人兜里无银了,查出当地有一富户为富不仁,翻墙进去劫富济贫一下,这就是暂时脚踩绿林了。又比如绿林道的受了招安,那就是走上官道了。还有官道的,弃官挂印仗剑走天涯,就是回归侠义道了。”
“不是所有江湖人,都不愿意做朝廷的鹰犬啊?啊!”这一烟袋还是被打了。
老头打完了还呸了一声:“就没见过你那么傻的,有这么骂自己的吗?没听说过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吗?!”
卢斯捂着脑门连忙道:“听说过,听说过。不过老……师父,你不是也说了,有些宗门不许门徒进官府吗?”
“那都是极少的二杆子宗门,而且也只限于血亲和亲传弟子,可没挂着亲传名头的弟子,依然是能进朝廷的。要不然,朝廷有个大事小情的,他们就都是聋子和瞎子,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且就算是不当官,不是还能换个名头吗?比如武当和少林。”
卢斯一想,还真是。武当和少林都是出家人,出家了当然是不能当官啊,可是人家有俗家弟子,要不然还能当国师。当即给了师父一个大拇指,老头看这些事情,是真明白。
“朝廷是天。”老头又坐起来,吸起了烟袋,“天下的人,都得依附于朝廷。就算是当街要饭的,也知道找个吏治好,民风好的地方能要到更多的饭不是?这要是朝卢家村或者后山村去,那不是没事找罪吗?”
老头最后这笑话说得挺冷的,师兄弟俩都没笑,两人对视一眼,都分明见到对方眼中的沉重。
“咱们闲话就说到这,继续给你们说功课。咱们江湖人也是要生活的,且不说那些打家劫舍的绿林人,这要不触犯律法的过日子怎么过呢?”
“。要是家境好的,自然就是在家吃自己,不用说其他,但要是家境不好的,怎么营生呢?头一个,参军入伍。第二个,进入公门。这两条路,除非是家族传承,否则现如今既辛苦,又很难混出头,所以很多江湖人都不愿走这两条路了。那剩下的,就是插旗走镖、看家护院、立杆收徒、敲锣卖艺、遍地打人的。”
“……”是兄弟俩想笑,但是憋住了,冯铮绷着嘴唇问,“师父,前边几个我还明白,这遍地打人是什么意思?”
“咱们江湖人有一条规矩,便是外头来了能报上名号的兄弟姐妹,彼此亮亮相,你就得管人家吃喝送上路费。这亮亮相,就是比武。来人名头越高,越响亮,要摆出来的吃喝就得越好,路费就得越丰盛!”
行了,这下卢斯是彻底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大笑起来,原来那些武侠小说上,跑到各地去比武的游侠儿,要个天下第一的名声,说到底也只是为了吃喝不愁,口袋饱足啊。要不然呢,他也曾经想过,拼死拼活得个第一不能吃不能喝的有啥用,原来这第一真的能吃能喝啊。
冯铮也在低笑,他虽然没像卢斯那样,看过那么多小说,但他还是听过先生说书的。那江湖大侠在志异小说里都那么高大上,结果师父这一说,顿时变成了凡人。
老头给了卢斯一烟袋,才止住了两人的笑。
_(:3」∠)_为什么只打我一个,不过……算了,替老婆挨打,天经地义!
捂着脑门,卢斯问:“师父,那咱们以后也会有人找上门来吃喝吗?”
“放心吧,行伍和公门里,这事都少得很了。”
“师父,那打把势卖艺的也是江湖好汉?他们算不算是什么下九流?哎呦!!!”卢斯捂着脑袋惨叫,这下额头上的青枣连成行了,而且这一下尤其的重。
“真要说下九流,咱们这些当捕快的就是下九流之一。人家打把势卖艺的,凭本事吃饭,算的什么下九流。”
卢斯脑袋还疼的厉害,可是听老头这么一说,心里也是一肃。站起来给老头行了个礼:“师父,是我错了。”也是他这段时间有点飘飘然了,不过还是个小兔崽子,竟然就开始看不起人了。
“坐下吧。”老头点点头,徒弟聪明是好,就怕聪明过头了,如今卢斯还听得管教,那就好,“我方才也打得重了,稍后拿点药酒给你擦擦。下头我就该说正题了。”
老头刚才讲的却不过是个大背景,有了这个背景,他才能给他们说如今这大昱出了名的门派与侠客,还有江湖上的南北切口、黑话。
这一晚上没学多少,卢斯虽然上辈子也是江湖人,但他们那时候的黑话跟这时候的黑话根本不是一个意思。一个字一个字的都是中国字,可分开来认识,合起来就面目全非了,简直就跟学一套外语似的。
老头表示:“现如今你们学得还少,等到过那么俩仨月的,在家里,你们都给我用切口说话。”
“是。”他们都是最底层的捕快,必然也是和江湖人联系最紧密的,这些事情知道了有益无害。
又过了三日,眼看着赵方他们这队人就要开拔,也朝北边去了。卢斯和冯铮正商量着怎么给人家践行,如今食谷县是什么都缺,他们俩又一穷二白,那百多人呢——虽有减员可不少人都娶妻了——怎么践行?
最后两人计划着,明日一早请个假,去另外一边被波及不严重的临兆县看看能不能买一口猪过来。
转天两人请假的时候,胡大人问明白了缘由,沉吟了一番与叶书吏一阵耳语。叶书吏去后边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交给了两人。胡大人道:“多买些肉食回来,也是辛苦这些士卒了。”
昱朝的文武关系还是比较和谐的,更别提胡大人属于那种情商还是挺高的官员。虽然以后不一定还会遇得上这些军爷,可既然这段时间双方并无矛盾还相处和谐,为何就不好聚好散呢?更何况,胡大人表示,他最近不差钱!o(* ̄︶ ̄*)o
“是。”结果两人不但请下假来,还得了银子,并且被县令允准,调给了他们一辆骡车。
两人转天去了,又加了二十两银子,买了四口猪,鸡鸭各十只,鸡蛋两筐,粗粮若干。不但让赵方他们临走吃了一顿肥的,还给他们捎带了些许留着路上吃喝。
到了三月初,食谷县的后续工作是彻底结束,百姓们虽然还有些恐慌,但已经出现在田间地头开始劳作,胡大人也把食谷县的捕快和书吏们召集了起来,表示:“食谷县已经被撤县,从月前,便已经并入长丰县了。”
这事大家都知道,可如今正式听见了,还是觉得兴奋。长丰县的官员和捕快在匪乱里就死了大半,剿匪结束,剩下那大半也死得不要不要了。他们所有人都能移居到长丰县了,那地方就算死了不少人,粮仓银仓也都空了,可土地肥沃,二水交汇,要不了多久就会重新发展起来。好日子就在眼前。
胡大人点点头:“食谷县的衙役们都可将户籍转到长丰县,继续辅佐新到任的县令。”
原本下面的人都欢呼起来了,可一听后半句,就都闭嘴了。
“怎么回事?新到任的县令?”“不是胡大人吗?”“胡大人难不成被贬官了?”
“嘘,小声点!”“不会吧……获罪的那些不是早就被处置了吗?”
不知道究竟的窃窃私语,卢斯和冯铮也跟着大惊小脚,并不露出破绽。
“本官即将调任惠峻知州,三日后,你们分出一半人手,先护卫我与家眷前往惠峻,再去长丰县任职。”
“是,大人!”胡大人没指名道姓谁安排,不过李琦已经大声应是,看那双眼睛,都冒出绿光了。一心惦着去长丰县当个班头的李琦,在这一刻,发现自己还是有野心的。虽说做州府的捕快不好混,可要是知州带着的班底,那就不是一个意思了啊。
三日后,柳氏和红线每人都背着个包袱,柳氏的左边挎着红线,右边拉着玲玲。到了地头一看,柳氏先吓了一跳:“怎么还有囚车?”
县令家的四辆骡车,两辆坐人,两辆拉着行李,三头驮着行李的驴。囚车则是两辆大的,每辆都满满当当的塞着二十多号人,不是故意让他们人挨人,天气还寒凉得很,囚车四面透风,这要是不这样,那到了地方非得冻死俩仨的。还有两辆小的,一辆一个人,这两个人……捕快们都不敢把他们和其他人关在一块。
“娘,你们就跟在骡车后边走,别乱跑。”卢斯一指,其他人的家眷也都在那,有些多嘴的妇人,正叽叽喳喳说得热闹。
“哎。”柳氏点头老老实实的点头,站在只等着冯铮与玲玲说好了话,便一起过去。
“要听婶子和姐姐的话。”
“嗯!大哥,那个人看上去那么瘦,好可怜啊。”玲玲答应着,大眼睛好奇的朝囚车那边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