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侯氏的前夫一家还找了来,要带走孩子,纪有水当时自然站出来阻拦,坚定表示,这孩子是他的。宗族有时候也是好的,比如纪有水的这种情况,纪氏宗族当然不能看着自己人被欺负,其余不是同族,但是同村之人也出来帮忙。
相比起其他村子,甜水村在瘦谷县里人丁最旺,侯氏前夫家里那纪口人如何应付得了,全都给打了回去。
可这件事,其实还是让纪有水心里有了刺,几次有邻居听见纪家吵嚷打闹的声音。李氏和纪有水都让侯氏把这个孩子送走,侯氏坚持这孩子是纪家的。又说孩子她前夫家里其实还有两个兄弟,这孩子送回去,没爹没娘的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被磋磨死了。
闹来闹去,闹得全村都在看热闹,接下来,就发生了甜水井里边打上来一个婴儿的事情了。
这孩子,也正是侯氏的儿子。当村人们找到纪家的时候,纪有水刚把侯氏从房梁上放下来,人没死,可是昏过去了,而且短时间内说不出话来。
这是差点逼死两条人命,可是村人没觉得自己不对,反而觉得这侯氏心狠。不但对自己,对自己的儿子狠,还对全村人狠。这要是没被人发现,等到第二天早上,打上来了一个死婴,那这水还有谁敢喝?
虽然人渴了,别说是泡过尸体的水,就是人血也敢喝,但这意思不一样啊。
就这么闹腾了两天,让纪家把侯氏休了,赶出甜水村去。可是不知道从哪传出来的消息,说是那孩子其实被扔进井里的时候,就已经让侯氏闷死了,扔进了井里却得了井龙王的喜欢,让他死而复生了。侯氏也是,从房梁上放下来的时候,人都硬了,那就已经是死了,可孩子一回来,她立刻就还阳了。
这传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越传越厉害,这孩子就成了仙童。又说现在的侯氏,根本就不是之前的二婚村妇,而是龙王派来养着仙童的仙姑。甜水村的人不但不敢再多说侯氏什么,反而多有供奉。
后来有人去求医,果然也让侯氏用柳条沾着井水,轻易将人治好了。村人农忙的时候,不去务农反而在甜水井边上大兴土木,要给这母子俩盖出了一座庙来。他们是坚信,就算不种田,只要伺候好了仙姑,那明年一样能有好收成。
当地的县令,几次前往甜水村劝农,可非但当地的百姓不听他的,还带动着其余村庄的民心浮动。尤其是县令写这封奏折的前几天,瘦谷县下了一场十年难遇的豪雨,这在缺水的肃韦州来说,绝对是神迹。结果,信奉仙姑和仙童的人越发的狂热。
“看完了?”见卢斯和冯铮将奏折放下,皇帝问,待两人点头,皇帝道,“朕年年祭天地、祖宗、神仙,国有大旱的,也多有向龙王求雨。但……朕其实是不信这些的。尤其是求雨,每次求雨之前,朕都是过问了钦天监的,他们观测天时,自有规律。虽然也是十把九不准,但只要说搞一场连续祭拜多日的大祭祀,那总能瞎猫碰上死耗子。”
皇帝这么说,卢斯和冯铮也是意外。既意外于皇帝这么“唯物”,也意外他竟然把这些都跟他们说来,看来,他俩确实当得上是天子近臣了。
“这件事,本来派别人去也行。但是……朕想让你们带着太子一块去,把周安带上可以。太子这段时间有些过力,该休息休息了。”
“遵旨。”皇帝说是,卢斯和冯铮自然不会否,就是出宫之后,两人越琢磨皇帝的话,越觉得有点不对劲。
“太子干什么了?”冯铮问。
“不知道。”他们俩这一阵虽然没有案子,可全身心投入到训练里面,一样不轻松。一天十二个时辰都把自己埋在已经彻底改成了训练基地的庄子里头。若不是这回皇帝召见,他们这几个月都没回来过,两人偶尔亲近都不曾尽兴,端午过了才想起来没吃粽子,哪里还顾得上太子?
可是打听太子也不方便……让人知道了,再给安上一个窥探储君的罪名?只能等着明天再去周安那里,一方面商量有什么要准备的,另外一方面也可以问一问太子到底怎么回事。
回到家里,因为两个爹又消失了几个月,所以不太高兴的高兴过来跟他们腻乎了半天。两人又探问了一下其余几个孩子的功课,柳小桑和柳邻邻面貌越发的好了,小桑行走间已经有了些闺秀的气派,邻邻个头蹿高了不少,两只眼睛极其精神。宝儿看着也没刚来时的那么怯懦和粘人了,站在李铁和柳邻邻中间,规规矩矩的给卢斯和冯铮行礼。
见过了孩子们,其他孩子都让退下了。只有高兴腻在冯铮的大腿上,撕都撕不下去。还有李铁被卢斯和冯铮格外留了下来。
卢斯喝了口茶,开口问:“李铁,我们俩想问问你,如今,你是想继续埋头读书,跟着我们在无常司干活,还是到边疆去呢?”
会这么问,因为自从那次跟卢斯去庙里卧底失败回来后,李铁明显在武功比在文事上下了更大的力气。
“义父不问,我也想说的。”李铁这身条也是不断的抽,现在只比卢斯矮小半个头,是个瘦高瘦高的大小伙子了,“我想进无常司!”
这话说得可是干脆利索,卢斯和冯铮也点头应下。
不过,冯铮道;“进是可以,但要来无常司,不能使我们带你进去,得是你自己考进去的。今年十月,无常司又要有一次大考,你可愿意去参加?”
“愿意!”
“考完了之后,该有的训练你也得自己扛下来,明白吗?”
“是!”
“下……”
“大哥是不是也要走了啊?”高兴忽然扭头说,大眼睛里带着泪光。
“高兴……”对高兴,刚才还坚定的少年人,此刻却手足无措起来,“我、我不……”
“没事……”高兴眨眨眼睛,举起小拳头把眼泪擦干净,“高兴知道,人长大了就得离开了。”她抓着冯铮的衣裳,“爹爹,等高兴长大了,是不是也能去无常司,也能跟着爹爹、父亲还有大哥、二哥他们一块了?”
第217章
“高兴乖,对, 你长大了, 就能够跟着我们一块了。”冯铮跟卢斯对视一眼, 拍了拍高兴的小后背。
高兴一笑,眉眼都变得弯弯的, 冯铮忍不住也跟她一起笑了起来。卢斯看冯铮笑,当然也是忍不住笑啦。
一家子正在这说话呢,突然来人通报——周安来了。这倒是也不稀奇,不过,周安可是够急的, 这是刚收到消息就来了吧?
之前听皇帝给他们安排的这任务,两个人心里就有些不对头了,如今周安再这么着急, 那就更不对劲了。
“来, 跟你大哥下去, 爹爹和父亲有事要做。”
“嗯。”高兴扁了扁小嘴,但这小姑娘听话得很,乖乖巧巧的跳下来,把手递给了李铁, 回头跟着两个人摆摆手, “爹爹、父亲,咱们待会儿可要一块吃饭啊。。”
“好。”
两个孩子出去,正好周安进来。
周安对着两个孩子脸上还有那么一丝笑,等看着他们, 就只剩下紧拧的眉心了。
“这是怎么了?”卢斯问,“我们俩也就是在庄子里呆了三个月不到,怎么……”
卢斯第一反应。是太子跟周安的感情出了什么事呢。要是那样,他和冯铮的未来也就不安稳了。因为这不只是太子和周安两个人感情的问题,还影响到了他们四个人之间的关系。
“并非你们想的那样,但又比你们想的更严重。”周安苦笑。
卢斯和冯铮立刻站起来,把门窗大开,然后再坐回来:“周兄,到底怎么回事。”
“你们刚离开开阳没多久,我病了一场……”
春夏交替,周安忙于公务,一时间没注意更换衣裳,染了风寒,其实就是小毛病,可他烧起来了。这情况也很常见,尤其是不常得病的人,一得病反而比总病病歪歪的人来势更凶。他烧了两天,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东宫里,边上坐着眼睛肿成了两颗核桃的太子。
周安当时只是感动,还有因为自己没注意身体,而让太子如此忧心的愧疚。所以之后对太子就言听计从。
太子自然也是对他黏得紧,这也没什么,可是没多久,周安就发现,太子不对劲了。他开始翻阅大量的僧道书籍,尤其是道家的各种丹道书籍,在东宫里越来越多。
“我也劝过他,毕竟,那太平佛,我们可是都看着的。那鸦片也是炼丹弄出来的东西吗?还有历朝历代,求先问道养妖僧妖道的皇帝也多得去了,有谁得好下场了。可是……”
“这……”卢斯和冯铮对视一眼,两个人表情也都是凝重又无奈。
太子为什么会这样?是周安生病把他吓着了。可只是生病也不至于如此,卢斯和冯铮彼此也都在生死边缘徘徊过。更确切的原因,是周安和太子的年龄差距!这是个一开始能够忽略,实际上却永远也无法绕过去的问题。
太子依然青春年少,是一个生命中最好的年华。再过二十年,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太子也依旧可以保持健康,健壮,精力旺盛。可是周安,他生命中最好的年华已经过去了,他现在还没到四十,但是也快了,再过二十年,他已经五十多快六十了。
在现代,五十多、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男性,算是年富力强的时候,至少还能再干十年。可这时代不同,年过半百,知天命的年纪,已经是喜丧了。
原本他们都以为这个问题会在十年左右之后爆发出来,可现在这刚是两年,就已经爆了。
太子不想孤独一人,他希望周安能陪伴他长长久久——只要是有了心爱之人,谁不想呢?
太子如果只是个普通的富家翁,或者他就算是个王爷,他怎么求仙寻道都没关系,可他是太子,以后的皇帝啊,只有他不能这么干。
皇帝让太子跟他们一起去办这件事,是大材小用,是警告,但同时,有何尝不是给他们一个远离中枢,与周安单独相处的时间?他需要让他的太子冷静下来,如果太子没能办到,那就不知后果如何了。
皇帝是个睿智而冷静的皇帝,很明显,而昱朝的皇帝,只要是出自皇室就好了。
卢斯道:“周兄,有什么需要你尽管说,我们俩能帮的一定帮。”
这一趟出行,案子反而成了第二位的,让太子冷静,反而是第一位的。
“多谢了。”周安拱拱手,“那我这就告辞了。”
周安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冯铮叹一声:“可惜,这事,我俩说不上话。”
“……”
“怎么?”
“我倒是觉得,还是可以说得上的。”
“?”
卢斯虽然那么说,但也没立刻就跑去找太子当知心哥哥去,他和冯铮开始准备外出。
三日后,两人带着两个总旗一百人,朝着肃韦州而去。太子和周安并没有摆出自己的车架来,而是穿着无常的衣裳,隐在队列中。
肃韦州地处西北,距离开阳不算近,路上也不太好走,光是路程就要花上至少一个半月。
刚出开阳的时候,太子阴沉着脸,连卢斯和冯铮都没说几句话,看着周安的时候,脸上更露出明显的焦虑。可随着队伍前进,太子状况好了许多,渐渐的也能够与不知道他身份的无常们说笑了。
这一日,从早晨起来就不见雨势停息,反而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卢斯和冯铮传令下去,在驿站继续休息一日,雨停了再出发。于是一群人穿着便装聚在大堂里,喝茶聊天,外带玩一玩色子——无常司禁赌,所以他们也就是拿在脸上贴纸条作为赌注。
驿站的人自然是高兴,无常司虽然也算是一群军汉,可不像其余军汉那样又穷又凶,他们出手大方,言谈也算是和善,别说是比军汉好,比起许多难伺候的官员,也是好多了。
不过,今天这场雨,好像让太子又有点紧张过度了——周安是裹着个大披风下来的。
俗话说得好一场秋雨一场凉,一场春雨一场热。虽然现在外头大雨倾盆,驿站的大门敞开,带着水汽的穿堂风呼呼的来去,可给人的感觉也并非寒冷,而是恰到好处的清爽。裹得严严实实的周安,额头上已经见汗了。
卢斯站了起来:“谁说春捂秋冻,但瑞哥儿你让周兄裹成这个样子,小心再让他中了暑气。”
出门在外,既然要隐藏身份,自然不能称呼太子为殿下。但太子又不愿意他们称呼他的本名薛璧。倒不是觉得两边不够亲近,而是太子觉得薛璧太文气,跟他们这无常的身份不太相符。所以干脆就用太子过去的封号瑞,来称呼他。
太子一听,看着周安额头上的汗水,果然焦虑:“那博远你把斗篷解下来吧?”
卢斯又道:“别在这里解开,大堂里风大,你额头有汗,吹了风不好。周兄到楼上去吧。”
“好。”周安猜到卢斯是有些事想跟太子说,点点头站起来,上楼去了。
“瑞哥儿,这里人多,略有些闷,可愿与我到后头走走?”
太子面上露出焦虑,看起来他其实更像留在这里等着周安,但还是点了点头。
看太子这样,卢斯越发确定他不对劲,往常太子虽然也对周安看得紧,但也没有不错眼珠到这个地步的。
两人朝驿馆的后头走,那里有一条破破烂烂的游廊,太子坐在游廊的一边,抬手接着外头的雨水:“卢将军,我也知道我做得不对,但是……不那么做,我又能怎么做呢?”
“嗯,所以说,为百姓好,身居高位者,其实还是冷血无情一些的好。所以呢?您不想做太子了?”卢斯也坐下。
太子撇撇嘴,还以为卢斯要劝他的,结果却是这种话:“我要是不做太子……卢将军你看如何?”
“我立刻就高老。”
“你就这么看好我,又这么不看好接替我的人?”太子确实觉得自己的虚荣心被满足了。
卢斯冷哼一声:“没有看好谁不看好谁的,我只是知道,您的下一任绝对不会让某些知情人活着。”
“!”太子一愣,他神情中的焦虑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惊恐的凝重。
知情人……
看他大哥现在的状况就知道,如果他父皇真的确定他不堪造就,他不会等到事情无法控制的时候,才做出决定。他会提前动手,并且会尽量为继任者抹平困难。他父皇其实早两年就说想要退位了,去年那意思更是已经十分清楚明白了。可是在他对求道这件事表现出极大的兴趣之后,他父皇就提也不提了。
比大哥好的是,他的错误不是无法改正的,所以,他父皇给了他机会。
如果他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呢?三弟确实还小,可是宗师里堂兄弟却不少啊。
但是,即便大昱已经成了惯例,正统对于儒家来说,依然是非常重要的。一旦最终做上那个椅子是别人,那么,他作为先皇的第二个嫡子,还是曾经正是受封为皇太子的嫡子,新帝会怎么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