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他们家丢的, 但他们家的孩子是让我帮忙报仇的。且这户人家也恨急了这种人, 愿意帮我这个忙。”
“……那他们的孩子……”
“让个混子折磨死了, 这死法太难听,传出去没得让人嚼舌根,让孩子不得安宁。”
“哦……是赵瘌痢?”冯铮醒悟过来几个月前有个混混酒后失足,淹死了, 可当时去验看尸首的时候, 卢斯不像是过去那么仔细认真,反而就是走程序一样疏忽得很,卢斯也没隐瞒,就说这人糟蹋了好人家的孩子, 这是罪有应得,冯铮当时也默认了。
这种被欺辱的事情,极少有人报案,要想报仇,只能靠这种法子。原来以为赵癞利只是欺辱了人,谁知道原来还是虐杀的。果然是罪有应得!
“对。”卢斯其实还是对冯铮有点隐瞒的,赵癞利那个,可是他亲自动的手,别看那人尸首表面没啥大伤口,其实他临死之前受的活罪,一点都不比被他害死的孩子少。
“唉……这世上,怎么总有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宏正十九年,卢斯十七,冯铮二十,红线十八了。
秦归在老爷开印的头一天里,从壮班被调都了快班,成了卢斯手底下的捕快一名。去年年底的吃小儿心肝的余波,也终于散去。秦归除夕和正月十五都是在卢斯和冯铮家过的。
红线对高高壮壮,容貌刚毅的秦归很有好感。秦归看着白净漂亮,女红灶上都拿得出手,为人温和的红线,只剩下一个大红脸了。显然这对年轻人对彼此都很合意。
就是秦归对自己命硬这件事一开始还有些犹豫,直到两人的八字批出来是天作之合,他才是放下了心来。
卢斯:五两香火银子没有白给啊。
年前趁着办年货的时候,众人也都被帮着红线添了不少嫁妆。
“栓柱,你姐姐的事情是定下来了,这就该轮到你自己了,你喜欢个什么样的姑娘啊?”
“娘,你别管,我有心仪的人了。”
“哎?”柳氏顿时慌了,“你既然是有了心仪的人,才更要我去管啊。你是红线的胞弟,家里头的顶梁柱,你给她找婆家那是理所应该。可我、我是你娘,怎么能你的婚事我不出面呢?”
她这是以为卢斯对她有什么不满呢。
“娘,我喜欢男人,你就别……”
“砰!”门那边突然传来一声不小的响声。
卢斯站起来,两步跨到门边,一开门,就看见刚稳住身形的冯铮。冯铮看着卢斯,脸上的震惊和尴尬还没收回去,右边额头磕红了一块,显然是刚才听到声音,没站稳。
“铮哥。”
“大、大壮!你别听你师弟胡说!什么喜欢男人什么的……”柳氏赶紧跑过来打圆场,现在两家人住在一起,亲如一家。但亲兄弟还有分家的时候,更何况不过是师兄弟?而且冯铮年岁可是比卢斯大得多,他更该早些娶亲。可娶亲之后,两家若是依旧亲亲热热的才是长久之道。
可刚才冯铮听见卢斯自爆喜欢男子,若是有了什么不好的误会,让两人走远,那柳氏觉得自己可就是罪过了。
冯铮面色不变,可耳朵彻底红了,甚至这种红延伸到了脖子。
两人刚认识几个月的时候,卢斯就确定冯铮也喜欢男人,可能对他也有好感。可是等到彼此越来越熟悉,感情越来越亲厚,他反而不确定了。甚至早就定下来的表白,也一次又一次的不敢说出口。
这让自认为自己还算果断的卢斯发现,他在感情上也是个优柔寡断的懦夫。他怕,怕但凡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他错了呢?开弓没有回头箭,说出去的话可不能收回来,若一切不过是他异想天开呢?
可犹豫来犹豫去,就犹豫出了现在这么一个结果。
卢斯深吸一口气,干脆道:“铮哥,我心悦你,你可愿与我结契?”
冯铮就跟被电了一下似的,整个人一僵,卢斯有一瞬从他面上看到了喜悦——翘起的唇角分明是一抹笑,可下一个瞬间,冯铮脸上就只剩下了为难与遗憾,他低头:“多谢师弟抬爱,可是,你我还是只做师兄弟吧。”
说完,冯铮就要走,窗户纸既然捅破了,卢斯反而光棍了,他抬手就把冯铮的胳膊卢斯一把抓住:“为什么?”
“咱俩……不合适。”冯铮的耳朵不红了,是白。
“怎么不合适了?”
“栓柱,你、你放开大壮吧。”柳氏大着胆子劝,毕竟在她看来,卢斯这么穷追猛打的做派也太难看了。
卢斯当没听见,就死死的盯着冯铮,冯铮为难的看着卢斯:“你还小……等你大点就懂了。”
这tm的是什么理由?卢斯哪里能接受:“铮哥,我这年纪的,若是没有守孝,孩儿都能打酱油了。”
“……你……有些事……”
“铮哥,你觉得什么事,咱俩还不能跟彼此说的?又有什么事,是我不能担负的?”他俩是同甘共苦过来的,又干的是捕快这一行。为什么捕快是贱役,三代不能科举?就是因为这年月的人,认为捕快太缺德,靠朝廷的俸禄养不活家人,那就只能靠着自己手里的权力吃饭,他们养出来的孩子也不会是什么好玩意。
这话,卢斯也认同。车船店脚牙没罪也该杀,他们捕快就是管着车船店脚牙的,是在官面上跟这些人最贴近的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真正刚正不阿的捕快是没有的,因为那样的捕快是干不了事的,就得在一定程度上同流合污,甚至真正的污。
卢斯和冯铮从来都是合伙人,他们俩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好警察坏警察的手腕玩得炉火纯青。脏的臭的,都是一块淌过来的。
“给我、给我点时间。”明明是两个人站在门口,冯铮却像是别卢斯逼迫到了悬崖边上。
“多久?”
“一个月。”
“成。”
“?”卢斯明明干脆的应了,可还是没放冯铮的手。冯铮疑惑的看着卢斯,却被卢斯一手捏住了下巴:“铮哥,所以你还是心悦我的?只是因为有些难言之隐,才不愿应我,可对?”
轰!卢斯终于见识到了冯铮整张脸都红了是个什么样子。
卢斯也是在冯铮要求给时间的时候,才反应过来的,没忍住问出了口,结果冯铮就真的不打自招了。看着红彤彤的正气小哥哥,卢斯笑都两眼弯弯,后槽牙都露出来了,这要是再滴几滴口水,那就是明摆着的饿狼了。
冯铮再挣扎,卢斯这回就没再拉扯他,干脆的放了手。可是冯铮离开的时候,卢斯分明从他脸上看到了羞愧和懊恼——到底是什么事情,让冯铮这么为难呢?
“栓柱……你、你俩毕竟都是家里的独苗……”
“有姐姐和玲玲呢,等她们生了第二个孩子,过继过来就好了。”卢斯随口应道,同时又有些怀疑,难道真的因为是传宗接代的事情?算了,反正就只是一个月。
卢斯本以为真的就只是一个月就能真相大白,谁知道,他跟冯铮的事情,绝对是好事多磨。朝廷下令,向劳兴州移民!
事情的起因还得追到去年夏天,埠惠州、东琪州闹了蝗灾,这两个州不是头一年闹天灾,而是洪水、干旱、蝗虫,连续闹腾了三年了。别说这两地的粮仓,就是附近几个州的粮仓,也因为救灾被搬空了。不得已,朝廷下令许当地百姓逃荒求活。
对,这年月当流民也是要有官府开具的路引,否则私自外逃,那就不是流民,是乱民,不需要救济,其他地方的官府可直接绞杀。
百姓有不少朝着北方都城的方向跑来了,去年冬天,靠着朝廷的调度,活下来了八成——这是官面的数据,但老头跟两个徒弟私下说,活下来的顶多也就是六成。然后转过年来,这些逃荒出来的百姓要怎么安置,成了朝廷上的大问题,就连百姓乡间也在议论。因为别看今天是人家逃荒,说不准哪天就轮到他们了。
但劳兴州的人们,本来以为这件事跟自己距离得还很远,谁知道转瞬间,这个大担子就有二分之一砸在他们脑袋上了。朝廷要在移民中选五万人,直接移民到劳兴州来。
劳兴州现在整个州,也就八万来人吧,一口气来五万人?!开印没两天,就收到这份圣旨,卢斯觉得胡大人都要晕过去了……
急匆匆把其余官员都召集来,这些身上还带着新年懒散感觉的官老爷们顿时就都鸡飞狗跳起来了。卢斯稍微靠花厅近一点,就能听见里边各种咆哮的声音——众位官老爷们都在掐架,有的地方想要多点人,有的地方不想要人,大多数是不想要太多人。
是情况越好的县越不想要人……这些流民可都是遭了三年灾之后活下来的人,老幼很少,妇孺次之,基本上都是青壮。说这些青壮都是老实憨厚的农家汉子,谁信?
吵吵嚷嚷了七八天,官老爷们一个一个垂头丧气的都滚蛋了。下头忙起来的就是他们这些小卒捕快了。他们要去接人了,第一批两千人已经接近劳兴州最东边的云县了。从这种速度看,上头早就有移民的打算了,否则这些移民来得不会这么快,分明是他们比圣旨出发得还得早上几天。
不过这回的事情不是卢斯和冯铮去忙的,而是孙大虎与黄三两名捕头。这两人乃是知府的原班人马,过去跟老头有些不对付,甚至被卢斯和冯铮两个孩子压着一头。可不管是老头,还是卢斯两人都没想过真把这两人打压下去,因为明摆着,是胡大人拉起两帮人来玩制衡的。
如今这件大事交到两人身上,两人自然是兴奋异常,临走还对着卢斯他们说了几句酸话。
但卢斯他们哪里有闲工夫搭理他们?不出公差的,一样是忙得脚不占地,得跟驻军那边布置移民的安置路线,给胡大人在各个县之间传递公文,代替胡大人实地查看给移民安排的住宿和吃饭。
不过几天,卢斯的裤子因为骑骡子都磨破了三条!柳氏给他做的千层底的鞋底子磨得都该丢了!他这样,冯铮也跟他差不了多少。
而且这还只是开始,移民接来,分散下去,然后才是当地官府即将面临的大问题——磨合。
当地人绝对会欺生,外来人也必定会示威,当地的恶人会想着从这些外来人身上占便宜,外来的恶人也会想着从当地人身上找甜头。一两年之内,整个劳兴州都会深陷在动荡之中。
尤其朝廷虽然免了劳兴州今明两年的赋税,但去年的赋税可是已经都交上去了,这才是年初,州府太平仓里的粮食虽然还算丰足,上头也允许他们使用了,可几年劳兴州要依然是风调雨顺还好,这要是也闹腾点天灾……劳兴州“乐子”可就大了。
成了知州之后因为日子好过,心情也好的胡大人,短短半个月内就把之前养回来的那点好精气神都赔进去了。
捕快们的状况也差不多,毕竟醒来温和的胡大人很明白的说了,他们做的事情出了岔子,可就要打板子。因为这个,卢斯甚至都没敢去追问冯铮那个答案,私事还是等公事完了再说吧。
第56章
“你俩总算是回来了,快到府衙去一趟, 又有案子了。”叶书吏现在是知府衙门里, 户房的掌事人, 这个大移民上,一般的事情就是他负责的。卢斯和冯铮这是刚从下头一个县回来, 交令这种事就不需要找知府,只要找他就行了。
两个累半死的年轻人本来以为多少能休息个一天半日的,谁知道刚来就得了叶书吏这番话。
叶书吏与两人也是十分熟悉,交情不错的。看他俩灰头土脸的样子,也有点心疼:“再撑撑, 这些日子过去了,也就好了。毕竟,现在的劳兴州, 绝对不能出大事。”
“是。”两人也知道叶书吏是好意, 对他拱拱手, 进去找胡大人了。
“你俩……”胡大人原本心里是有些不得劲的,虽然王员外这件事没有十足的把握,但只是怀疑已经足够给他提醒了——他在破案上太依靠这师徒三人,结果……第一次尝试选择别人, 就差点出了大事。但胡大人不是个偏激人, 他想着自己坐镇一方也做不了多久了,一旦回到中枢,就没必要和这些小吏打交道了,何必在这件事上纠结呢。谁用得顺手就用谁好了, “本官也知道你俩辛苦,可是在如今本官也只能靠着你们了。”
“大人言重了,小人愿为大人效劳。”师兄弟二人赶紧行礼。
有你来我往的,到辛苦,表忠心了一番。胡大人才把到底出了什么事说了出来。
这两人带着人出去后,卢斯和冯铮在惠峻忙了一阵,也去了其他县带人,外带安置人,他们忙得脚打后脑勺,哪里有空去管别人干得怎么样。现在胡大人一说,两人才知道,竟然是第一波派出去的孙大虎和黄三那出事了。
要在云县安置的流民并没有被彻底打散安排进各个村庄,而是分成八百、七百、五百这样三波人,分别组成长顺、长平、长安三个新的村落。刚开始一切还算顺利,长顺村和长平村分别建立起来,可就在长安村也即将把人分派下去的时候,出事了。
长顺村里,先是有个女子失踪,结果第二天只找到了女子被侮辱致死的尸体。流民愤怒,抬着女子的尸首闹到了知县衙门,一口咬定这是当地人干的。云县县令王大人抓了一帮地痞流氓,虽然没把凶手找到,但也算是将这事情按了下去。
谁知道不出七天,又有女子被侮辱致死,这回死的是长安村的。可因为长安村还没建立起来,只是有个名头,这最后的五百人还被圈在个破庙里,由士兵和捕快看守呢。这事情一挠出来,顿时又传出了这事情是本地人和捕快勾结做下的,于是流民闹得更厉害了。
这边的闹腾还没平息下去,县城又发现了女子尸体,这回死的不是流民女子,而是当地普通百姓人家的女子,于是流民和百姓一块闹起来了。
“幸好习辰官声一向不错……”胡大人感慨,看向两人时,表情立刻锋利了起来,“你二人务必要尽快稳定民心,须知道,民心乱了,什么都是虚的,可明白?”
“遵大人命!”
这就是很直白的暗示他们,即便没找着真凶,也要用最快的速度妥帖的推出一个罪犯来。卢斯在肚子里暗道:废话!那云县县令王大人不是早就这么干了,抓一帮地痞流氓进大狱了。可抓了那么多人,管不住凶手依然在行凶啊。
“你俩下去吧,休息半日,明日启程吧。这回,本官也不给你们定期限了。”不定期限,表面看来是最大的信任,实际却比定了期限还要给人以紧迫感。
等到出了衙门,卢斯见冯铮眉头紧皱:“铮哥,若是累了,今日早些歇息吧。”
冯铮努力打起精神对卢斯笑笑,一直到走进了家门,他才低声道:“我原以为胡大人是个好官……上回王员外的事情,可以说是王员外已经死了,即便没有真相大白,但他也得了惩罚。可是现如今遇到这种事情,怎么大人丝毫也不为那些可怜的女子……”
“胡大人依旧是个好官,只是他看到的比咱们要高。他现在想的是尽快安稳民心,要是流民和本地人的矛盾越来越大,甚至于激发,那到时候死的就不是几个女子了。大人物想的,是如何在损失一小部分人的情况下,保住大部分人的安稳和平和。”
“那就不能都不损失?”
“那得看什么情况,两全其美的事情总是少之又少的。作为老百姓,自然是没有谁愿意成为被损失的人,但若是身为被保住的大部分人却又是千般好万般好的。自古以来人就是这么过来的,也说不清谁对,谁错。不过,那些献身的人,也有些是自愿的。”
卢斯也有些感慨,上辈子觉得先烈什么的,就是那么回事。但在这个太平盛世里过了这些年,今天顿时就有点胸口一热满腔感动了。要是真能有回现代的机会,他一定拉着媳妇去烈士陵园拜祭去——对,不能带媳妇他就不回去了,那个时代虽然好,但已经没有什么让他留恋或者憎恨的人了。那个把他杀了的人?那家伙就是个傻子,以为这样得来的位子能坐多久?鼠爷的天下,可从来都不是好勇斗狠得来的。
至于自己来个改天换地?免了吧,痞子知道自己的斤两,干不了那种大事业。
他们算是不上不下的一小波人,和他们同阶层的人,大部分不是随波逐流就是同流合污。像是冯铮这种正义感强,又有脑子的,那在遇到一些情况的时候,就要难受了。
卢斯看着冯铮,他自己当不成烈士,但要真是遇到那样的世道,冯铮绝对是那样的一批人。他摸摸脸,略微有了那么点自惭形秽。
冯铮沉默了一会突然道:“如今这件事,咱们还是能让他两全其美的——尽快抓到犯人!”
“铮哥……”现代还没哪个国家保证有百分之百的破案率呢,冯铮这开口就要抓犯人,卢斯能怎么办?当然是支持啦,“好!”
本来就疲劳的两人,回去随便吃了点东西,查看了一下破案的大木头箱子里有什么缺少的,天还没黑就躺下睡觉了。
一夜起来,卢斯感觉自己那疲劳劲根本就没缓过来,他是两世为人,知道不能再这么下去,否则年轻的时候不断超支,年岁大点身体可就要连本带利的算账了。可是知道归知道,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