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丝和露露都是一怔,两个少年人对视,丝丝眉头略皱,露露眼中却有惊喜一闪而过。
将他们俩的反应印在眼里,周安和冯铮也就都闭上了眼睛,不再多说什么了。
等回了家,两人干脆就没让这两个少年人下车,直接让车去乡下庄子上了。
“这事,赖九通该是很快就知道了吧?”周安进门的时候道。
“收下了礼,却没用……赖九通怕是心里要忐忑了。”冯铮叹了一声,“送个别的礼不好吗?现在可好,好不容易拉近了些的关系,这又要远了。”
“……”
没听周安说话,冯铮一扭头,见他沉思了什么,也不打断他。只是周安走神的时候脚下还不停,冯铮只能抬手引着他,免得这人将自己绊倒了,活着一头撞在树上。正走着呢,突然前头窜出来个黑影,把冯铮吓了一跳,待看清了这黑影的相貌,冯铮笑了笑,放开周安,转身离开了。
“冯兄,不知道你们手下是否有可信的人手,咱们安……排……咦?”周安一头撞在一个人身上了,他怔了一下,抬头一看,整个人呆住了。
“博远,我回来啦。”太子一笑,露出满口白牙。
周安颤抖着手摸上了太子的脸颊,眼眶发热,泪水不受控制的滴落了下来,可他却扯出了笑容:“卢兄与冯兄与我说,你黑得厉害,我想着你是黑了,却没想到竟然是黑成这个样子了。这可好,夜里不点灯,都要瞧不见你了。还高了?”
早年间他从背后搂着自己,都得稍微垫着脚呢。后来两个人就能平视了。如今这一走半年,他却是要稍微抬着点头,才能看见他眼睛了。
太子将周安搂得更紧,周安方才感觉不只是个头长了,身子骨也壮了,厚实了,真的是个男人了。
“想你……”
“我也是……哎?!你不怕闪了腰啊!”突然之间周安竟然被太子打横抱了起来,这可是让周安吓了一跳,他自己身高体重也不轻啊!
“不怕,我有力气!哎哎哎!你别动啊!真要闪腰了!”
以为他是个男人了,结果这脾气,还是没改:“我又不住这,你确定你把我抱回房里去,还有力气吗?”
“有!怎么没有!况且……嘿嘿我都让他们在这院子里给我另外准备好房间了。”
这可是别人家啊!周安脸红得要命,但是,是真想他,也知道他同样是真想自己。所以,还能怎么样呢?当然是依了他啊。这真是上辈子的债啊。
冯铮回了自己的卧房,果然见床上已经躺着风尘仆仆的死狗一样的卢斯一只了。
“起来,洗个澡再睡。”
卢斯跟个小狗一样哼哼着,冯铮拽他左胳膊,他左半边身子起来,可等冯铮一放手,他整个人就都软回床上去了。拽他右胳膊,他右边起来,再放手,一样软回去。真个就跟没骨头一样了。
冯铮插着腰在床边看着他,最后无奈叹了一声,一边吩咐人打热水来,一边给卢斯脱鞋,脱衣服。卢斯虽然没跟他作怪,但也没多配合,就算卢斯属于块头小的,但一样是好大一个筋骨结实的男人,等冯铮帮卢斯打理完了,自己也累得一身是汗,坐在床边上休息。
“嗯~~~”卢斯哼哼一声,抱着冯铮的腰,枕在他大腿上了。
“你这是真睡假睡啊。”冯铮捏他脸颊。
“舒服……刚开始是真睡,后来就是假的了……可我是真累。”卢斯半睁开眼睛。
“不说太子和大军一块都在半路上吗?怎么回来了?”
前线是真的胜利了,彻底收复了失地,又得了十数万的牛马,十年之内,蒙元人是没有再战的能力了。
“太子就是顺带的,主要是去接靖王跟陈兄的。”卢斯又哼哼一声,脑袋蹭来蹭去,“我是在庄子上接的密旨,那还是夜里呢,匆匆忙忙就带着太医过去了,陈兄受不住,在半路上停了。等他稍微好些,又赶紧带着队伍回来。”
“他那病……”
“太医也分说不清楚,有说胆的,有说胃的,不过我看人疼起来的时候,那是真受罪。”卢斯精神渐渐大起来了,他转一个身,抬手摸着冯铮的脸颊,“咱俩都要好好养护身体……”
现代生病姑且受罪得厉害,更何况是古代。即便是有皇家的手段,但一旦得了大病……那更是比现代受罪受得多了。
“嗯。”冯铮摸了摸卢斯的下巴,低头吻了下来。
这事他又何尝不知道?但是他们俩这些年下来,病是怎么病过,伤却是不少的。本来捕快就要缉捕盗匪、猛兽,一个不慎受伤那就是常有的事情。他们俩这捕快还越做越大,于是接触到的危险层面也越来越高。
毕竟,战场都上过了。
“在发什么呆?”卢斯手上原本捻着冯铮的一缕头发把玩着。他的声音吓了冯铮一跳,卢斯赶紧松手,没让自己拽疼冯铮的头发。
“在想你刚才那话不只是对我说,你自己更得记得。你身上带伤的时间可是比我长多了,脸上的青紫可不是刚消下去?”
卢斯脸上一黑:“咱能别提我那鼻青脸肿的往事了吗?”他身上伤口愈合的速度也挺快的,可没受伤不知道,这受伤了才明白,他脸上的伤消下去,就算是用了好药,也比正常人满了三成。就半个月前,他眼睛下面还有一层淡淡的黑呢,索性看起来跟黑眼圈似的,不打眼……
“行,不说。”冯铮笑了笑,搬着卢斯的脑袋,“下来,你既然醒了,那就吃点东西。”
“嗯!”卢斯一模自己的胃,还真是饿了,“吃!大鱼大肉都上来!”
冯铮看他这样子,摇了摇头。
卢斯吃饱喝足,伸了个懒腰,手下来的时候,正好拉住了冯铮的手:“铮哥……”
“还饿?别吃太多,暴饮暴食……”
“欠我的,该还了吧?”
“!”瞬间,冯铮从耳朵红到脖子,从回来到现在,时间这么久,冯铮还真是,把当初答应的事情忘了。不过他脸红不是不愿意,而是脑海里瞬间喷涌出的各种想象中的场面,让他禁不住又臊又热,当然还挺期待的。
卢斯看他这样,嘿嘿嘿笑了起来,他那张脸这么笑倒是不猥琐,只是让冯铮的脸更红了:“不过,也不急这几天。大军回来,凯旋仪式咱们无常司都得帮着卫护,魏家的事情也要去跟靖王说明白了。这些弄好,那才是咱俩的好时候,你说对不?”
“对……”冯铮表示……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点小失望啊。
这天晚上两个人自然是盖上棉被,老实睡觉。转天起来,迎接他们的就是无数忙碌的公事了,
从十月一直忙到十一月,祝捷,献俘,与靖王说明,还有之前积攒下来的案子,如今军国大事总算是告一段落,这些案子牵涉到的人也就要该怎么判怎么判吧。等这些都弄完了,眼看就是过年了,卢斯和冯铮都以为他们期待已久的“好日子”就要来了,谁知道劳兴州来了急信——老钱头,去了。
第188章
老钱头是师父,但对卢斯和冯铮来说, 几乎就是第二个父亲一样, 两个人得到消息立即便请了假, 星夜朝劳兴州的惠峻赶。
他们虽然是一路快马加鞭,可两地毕竟路远, 信送过去,他们再赶过来,到了惠峻时,人早就已经下葬了。
最后一面都没见着,两人也说不了什么, 只能是让柳氏带着,披麻戴孝的去老头坟上磕头烧纸。老头的坟修得不错,很是的大气, 碑也刻得好。可再怎么样这些也都只是身后事, 老头已经去了。
柳氏身着重孝, 怀里抱着个还不知道事的大胖小子,那小子该是被娇养着长大的。现在天冷,穿着簇新合身的小棉袄(这年头大多数人家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会穿新的恰好合身的衣服的),只是棉袄外头缝着麻布, 遮住了棉袄该有的喜庆色彩, 脸颊又白又嫩,伸出来的手有着四个小窝窝。等到了房里,柳氏就将棉袄脱下来,能见着孩子手脚上都套着银镯子, 脖子上挂着个银项圈。
这孩子不吵闹,等到回了房里,看着卢斯和冯铮这两个师兄,就不住的笑。
不过,这要是平常走亲戚的时候,小孩子这样,卢斯和冯铮挺高兴的。现在是老头死了,他们俩看这个孩子就觉得他有些没心没肺了——你是死了爹啊,就算年纪小,也别成天高兴成这样啊。他们家高兴就比这小子大一岁多点,可也懂了许多事了。
柳氏出去准备吃食回来,进了门,就见里头只有她儿子一个人抓着个布老虎,吭哧吭哧玩,还有偶尔他对着两个师兄笑的声音。而卢斯和冯铮两个脸色却有些不好看。
“家里没什么好东西,你们将就着吃吧。”柳氏放下托盘,里边是两个大海碗的糙米饭,还有一小盆烧肉茄子,且看样子是剩饭菜——大概是给钱老头办丧事时吃剩下的。
“谢过师娘。”卢斯和冯铮也不挑剔,坐过去就吃起来了。
“吃、吃肉。”
胖小子看着他们来吃,伸手也要抓。被柳氏按住:“宝儿乖,你刚吃了蒸糕没多久,小心肚肚疼。”
这孩子还算好劝,听他娘这么一说,吸了两口口水点了点头:“不、不吃。”
卢斯和冯铮默默吃完了饭,卢斯问:“师娘,老头是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去了?”
柳氏听卢斯一问,眼泪立刻就下来了:“我不知道,夜里睡下还好好的,可一早上起来,我一模,人,人已经硬了。”她打了个哆嗦,即便那是枕边人,但想起来跟早已经死去的枕边人同床共枕了大半夜,那也是够阴森的。
冯铮按了按卢斯的手,卢斯也知道自己语气太过冷硬,可谁让他跟老头的交情比跟这后娘兼师娘的交情更深呢?实在是忍不住。
“师娘,师父去了之后,可请了仵作?”冯铮接过了话来。
“啊?”柳氏抱紧了宝儿,“我、我也不知道,就是……我叫了两嗓子,家里就来了许多人,多是好心人,绑着我操持……知府大人也来了,还说帮我通知了你们。本来是想等你们来再下葬的,可是又有人说,停灵的时间太长,他不好投胎去。于是,只能将人葬了。”
这倒是符合他这后娘的性格,卢斯记忆里他那便宜爹死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样子。人被送回来后,稀里糊涂的就给葬了,整个过程里,柳氏除了披麻戴孝哭哭啼啼,就是人家要银子她就给银子,彻底掏空了家底。
不过,现在这情况是比当时好了许多,毕竟有他们俩做靠山,还有知府直接过问,她这么混沌,让人占便宜是少不了的,但至少不会跟上回一样变成穷光蛋。
但这么一来,是绝对不会有谁特意去给老头验尸的。换衣服的时候,绝对能看出来有无外伤,那就是没有外伤。中毒……柳氏跟宝儿都没事,所以,真就是老头年岁到了吗?
卢斯跟冯铮对视,两人同时叹了一声。
柳氏抱着孩子,偷眼打量两人,怯懦着道:“拴、拴柱……大壮……你们师父去了……我、我一个女人家,带着宝儿……虽然都知道你们俩是将军,但、但不是有句话……叫远水解不了近渴吗?你、你们……”
卢斯点头:“你是师娘,师父去了,奉养你,把师弟养大,是我们该做的。”
“真、真的?!”柳氏刚才还流着泪,如今顿时是含泪带笑,“对、对了!你们师父前些日子还念叨着,他房里那些东西不值得什么,下回你们来了,都给你们送去。”
“我师父房里的东西?”卢斯看见柳氏笑,就有些别扭的感觉,如今再听她这么一说,更觉得不对劲了。
“对,就是那一大箱子兵刃。你们俩是将军,就该你们用的吗。”柳氏忙不迭的点头。
冯铮眉头也皱起来了:“兵刃……师娘,我师父房里该也有牌位和一箱子名牌吧?”
“那些东西都在炕的暗格里头!”柳氏道,“你们若是要正好也拿去!”
师父这是真的走得太急了,这些东西一点都没说清楚?
“师娘,我师父说过,这些东西都是师弟的。”冯铮站起来,看着宝儿,那孩子先是发现了卢斯的注视,对他笑,可接着大概是被卢斯的眼神吓着了,回过头,一头就扎在了柳氏怀里了,“他在世的时候,该是也对您说过那些都是什么东西吧?”
柳氏抿着嘴唇低下头:“他是说过……就因为如此,我才想着让你们把东西拿走。那什么离家将,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你们师父说,那些东西拿出去能得爵位,却又有性命之忧……我们孤儿寡母的如何担那么大的胆子?倒是你们俩,已经是大官了,那不是……更能担待吗?”
卢斯脸色比冯铮更难看:“师娘,老头到底是怎么死的?”
柳氏先是茫然后是愤怒:“这……我不是说了……你、你们……你们难不成是怀疑我做了什么?!”
“对,我们就是怀疑你。”卢斯皱眉,“你要么现在老实说了,要么……我们可不怕闹大。老头葬了没几天,现在天气又冷,我们这就去把他挖出来,验尸总能验出什么来。”
柳氏眼睛猛地睁大,看了看卢斯再看了看冯铮,惨白的嘴唇颤抖不止。靠在柳氏怀里的宝儿抬头看着她,突然这小孩口齿十分清楚的大喊:“不准你们欺负我娘!你们是坏人!你们走!”
柳氏被宝儿的声音惊醒,她摸了摸宝儿的后脑勺,眼睛一眨,泪水落了下来:“宝儿乖,你两个师兄没欺负娘。”
“娘……”
“能让我把宝儿哄睡了再过来说吗?虽说他年岁小,但……”
两人点头,柳氏感激的抱着宝儿去了旁屋,半刻钟后,双眼红肿的柳氏回来了正房:“我哪里让你们觉得不对了?”
卢斯道:“你那个笑就让我觉得不对劲,不过,直到刚才你说离家将牌位的时候,我才直到到底是怎么个不对劲。你那是喜极而泣,是愿望达成的开心,一点悲都没有。可老头去了,不管怎么着你也应该是悲喜交加吧?”
柳氏点点头,又问冯铮:“你呢?”
“你一直装得很真,直到刚才说到牌位……你明摆着对离家将有怨,说到师父的时候,你那怨就更深了,几乎是恨了。”
“你们这些人啊,不愧是专门做这个的。”柳氏低头玩着衣角,其实她年纪依旧不算太大,又是女要俏一身孝,如今歪在那坐着,也有几分秀美,“我恨,我为什么不恨呢?对,跟你们师父,是我心甘情愿的。他对我好,还让我有了宝儿,我更是喜欢了他三分。可是,你们知道吗?宝儿生下来,他就天天带着宝儿拜那些牌位。”
柳氏咬着牙:“你们俩成了大官,我不眼红!可是凭什么……凭什么他跟我说,宝儿这一辈子就只能做个捕快,且还要子子孙孙奉养那些牌位!”她抬起头,“我也没想要什么大富大贵!但是……但是你们做了无常,你们师父如何不能做无常?而无常……可是能有一个后代读书科考的啊!”
话说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柳氏原本是个女人,她想要更好的生活,她得到了。可是当她成为了一个母亲,那她儿子拥有更好的生活就成了第一位。
钱老头因为老夫少妻,对柳氏很是怜惜,关爱。但他有他的坚持,那就是给离家将守灵,他是个并不住在坟墓边的守墓人。后代对他来说是意外之喜,因为这守灵人能够继续从他们家传承下去了。这对钱老头来说,是承诺,是荣誉,是他本人,以及他后代存在的最大意义。
但柳氏显然不认同这个最大的意义……她更不认同的,是明摆着有更好的未来,钱老头却只愿意守着清苦的现在,并且让她的儿子也背负着那一份阴森森沉甸甸的责任,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