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啊,林景笙青年才俊,又早到了适婚年纪。回到老家,免不了父母逼婚,亲朋好友也会不停的给他介绍。林家资源那样好,不愁遇不到条件好的女孩儿。万一出来一个看对眼的,结婚还不快吗?
傅清浅把厉害关系说给她听。她接着又说:“孩子用不到你看,到时候会再请保姆,而且,我又不上班,全力照顾孩子,一点儿问题都没有。你就只管追求你的幸福去吧。”
沈流云眼光发亮,猛地挺直上身。但是,旋即又颓废下去。
“那样不行,我不能扔下你不管。你看我哥他半死不活的,指望你自己怎么行?这时候我要扔下你一个人跑了,那真是太无情无义了。婆家没有人,娘家也没有人,谁来跟你帮把手?”
沈流云快言快语,说的倒都是实话。
她就是这么直爽,这是她为人处事的一大特点。
在沈叶白看来,也是一大缺点。说话完全不过脑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他已经开始下逐客令了:“你哭完没有?哭完就不要蹲在这里挡道了,赶紧回你店里去。”
沈流云黑着眼圈,问傅清浅:“几点了?”
傅清浅告诉她说:“快九点了。”
沈流云猛地跳起身:“呀,我真得回去了,今天的点心还没有烤,操作间里乱得一塌糊涂,我得去收拾一下。”
她匆匆忙忙的背上双肩包离开,傅清浅留她吃早饭也不肯。
她一边出房门一边说:“店里都是好吃的,不怕饿肚子。”
傅清浅想想也是,目送她离开。
转身责备沈叶白:“流云还是小孩子,你对她的态度就不能宽容点儿?”
沈叶白哼声:“再不长大就老了。就她自己没数。”
傅清浅咿咿呀呀唱曲:“这要是生个女儿可怎么办,像她姑姑一样,每天遭受爸爸的恶劣对待,怎么健康成长啊?”
“我的女儿,会像沈流云一样笨吗?”就算真像姑姑那么笨,他照样宠上天。
“流云可一点儿都不笨,她是忠厚善良。”傅清浅又说:“早饭阿姨做好了,她去超市了。你自己加热一下吃,我已经吃过了。再回卧室躺一会儿。”
反正她现在的睡眠没有规律,每天就以休息为主。
回到房间,想到沈流云说的话,心里不是一点儿感慨都没有。
从几个月前回夏城之后,她就再没主动跟家里人联系过。
倒是范秋艳打过两次电话,说话的氛围还是有点儿尴尬。一次是傅清清康复出院,范秋艳打了一通电话,说梁温已经被判刑。她没有说傅清清的态度,以那个女人顽劣的程度,她一定非常怨恨傅清浅。再有一次就是前几天,范秋艳打来电话,只是问她过得好不好。没有提家里的锁事,也没提钱的事。
傅清浅冷冷淡淡的,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当初病房里范秋艳不分青红皂白的那一巴掌,就像打在她的心上,想一点儿芥蒂没有,只怕短时间内办不到。
但就像沈流云说的,指望得到家里人的照顾,是不可能的了。
傅清浅与家人的关系仿佛只能止于此,淡淡的问候,不去索要,不去辱骂,就已经是最和谐融洽的状态了。
想到这里,傅清浅有点儿懂得自己心底深处时挥不去的难过和孤独是什么了。是没有温度,冷冰冰的血脉亲情。即便它待在那里纹丝不动,仍旧是伤人的。
因为血肉亲情本来就该是火热流动的,所以,静止不动,或者太过冷静自持,都是不正常的。
傅清浅扯过被子,盖到脸上。不想再想那些人和事了。
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和家庭,她会努力,不再重复那样的家庭悲剧。
是江语然给江方喻打的电话,叫他来“语笑嫣然”找她。
江方喻终于抽出一点儿时间过来了,江语然只管喝酒,又一句话不说,也不跟他打招呼。
江方喻立在那里看了看,店里一个客人也没有,殷勤的店员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今天整个“语笑嫣然”就只有江语然一人。
“看这阵仗,你是想讨伐你哥啊。”
江方喻何等聪明的人。
江语然放下杯子,她已经有点儿喝醉了,晕晕乎乎的说:“我在超市看到傅清浅了,她怀孕了,肚子已经很明显。”
江方喻发出了然的叹息,坐到她对面,主动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说:“原来还是死心眼儿,现在既然看到傅清浅怀孕了,总该彻底死心了吧?之前我不是告诉过你,他们已经领证了,算合法夫妻了,你就是不死心。”
江语然使出蛮力拍了一下桌子,她愤怒的盯紧江方喻说:“不是我不死心,不死心的人是你!你这次就确定能斗过沈叶白吗?那些你觊觎的东西都能得到吗?”
江方喻看自己妹妹气势汹汹的,他缓慢的喝了一口酒,泰然自若的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江语然愤愤的说:“我能感觉得到,一直以来你就针对沈叶白,你嫉妒他。一切他所拥有的,你就想得到。在金融圈里,不是只有他最强,也不是其他人那里没有你可图取的利益。但是,你从来只盯紧沈叶白,不择手段,让我感觉你就是想胜过他。这不是嫉妒是什么?”
江方喻执酒的动作一顿,脸色渐渐变得难看,不再像刚刚那样从容自在了。
江语然借着胸口憋闷的那口气接着往下说:“他是有病不假,可是,他现在也有了完美的爱情和家庭,如果这次你仍旧胜不过,那你真是输得一败涂地。连我这个做妹妹的,都会瞧不起你。我不知道你一直以来在争什么,但是,很明显,他拥有的幸福,你争破头也得不到。”
这一棒锤击得太狠戾了,江方喻坐在那里仍觉一个跄踉。他不悦的眯起眸子,盯紧她。江语然的话太刺他的心了。
他的确一直在和沈叶白争,整个金融圈跟他有利益较量的人很多,但是,他仿佛永远都最看不过沈叶白。他拥有的东西,他也想要。他们的目标总是不谋而合,或者说他一直拿眼睛注视着沈叶白,沈叶白对什么感兴趣,他也要把注意力放到那上面去。
有的人可能会说,这就叫年轻气盛。两个年纪相当,都是在夏城长大,又都在一个圈子里混迹,就难免产生争强好胜的心思。
所以,下意识想比较,想更胜一筹。
江方喻也承认,他就是看不过沈叶白。这种扭曲的心思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现在这种心理畸形被自己的妹妹看穿了,就跑来羞辱他。
江方喻猛喝了两杯酒,忍不住怒气冲冲的。
“你不要自作聪明,干涉我的事。你觉得我一直以来居于下风,那你呢?整天为了一个眼里心里都没有你的男人哭哭啼啼,不是更狼狈。”
说完,他扔下杯子。看到江语然被刺激哭了,也不管她。
江方喻一意孤行,站起身往外走。这些年连他都管控不了自己的行为,又岂是别人说个一句两句,就能叫他回头是岸的?
或许他也有心理问题,扭曲,偏执。但是,没办法了,他要一条路走到黑了,已经顾不得初衷是什么。
江方喻推开门,迎着冷风走出去了。他有些想不明白,刚刚那番话他是对江语然说的,还是分明是对他自己说的。
江语然伏在坐子上大哭一通,哭累了,就回后面的房间休息。
相信长长的一觉醒来,她就该死心了。
大多时候闷在家里,时间比任何一个季节都显得漫长。
尤其这个冬天,更觉得难熬。
接连下了几场大雪,温度比往年都要低,是个标准的寒冬。好不容易熬过冬天,迎来了春天,却突然爆发了流行性感冒。
傅清浅那样小心,还是感染了,发烧鼻塞,每天昏沉沉的。孕期又不能吃药,阿姨用家乡的土方子帮她熬了一锅萝卜姜汁,除此之外就只能多喝水了。
沈流云将店暂时关掉了,来家里照顾。
傅清浅连续喝了几杯热水,在被子里捂了很长时间,终于开始出汗了。
沈流云连忙拿出温度计帮她测试,降温了,她跟着松一口气:“好算不发烧了,你再躺一会儿吧。”
傅清浅从床上爬起来,“不行,我还要出门。”
“你才退烧,出门干嘛?”
傅清浅挺着个大肚子,穿上拖鞋说:“我约了心理医生。”恰好沈叶白去见付明宇了,不在家,她更应该赶在这个时候出门。
沈流云不说话了,她沉默的低下头,觉得有些难过。但是,又不想傅清浅看出来,加重她的心理负担。她去帮傅清浅拿棉服,还有帽子手套,虽然春天了,但是,温度还是不高。而且傅清浅发着烧,更应该全部武装。
但她自己年轻活力,已经换上了轻便的春装。
傅清浅看到她手里的行头,好笑:“流云,你太夸张了。穿这么多,会被人当怪物看的。”
沈流云说:“那就不戴手套了,但是,棉服还是要穿。”
阿姨也说:“多穿点儿吧,春天更应该捂捂,何况你是孕妇。”
傅清浅没心思想这些事,接过沈流云手里的衣服穿上。出门前叮嘱阿姨:“叶白回来问起来,你就说我们去逛街了。还有,不要告诉他我今天又发烧了。”
阿姨应承说:“我知道了。”
一路上沈流云心情沉重,这个冬天到春天,感觉太难了。每个人都难,生活的重压就像沉沉的冷气流一样。围追堵截。
不希望的事情到底发生了,先前的治疗方案不仅没起到很好的疗效。沈叶白的问题反倒加重了。
光是服药,和定期的心理疏导,明显已经不行了。
沈流云就见过他崩溃时的样子,那样高大挺拔的一个人,仿佛瞬间就崩塌掉了。
说不出他哪里有问题,但是,又明眼看着他哪里都不好。她从来没发现自己的哥哥,原来这么脆弱。
真像一地的碎片,零散得无法拼接。
更可悲的是,他明明那么痛苦,那样期待拥抱和关爱,真正无助的时候,她们却只能站在一旁看着,不敢靠近,更不能碰触。否则更会加剧他的痛苦。沈流云吓得心惊胆战,喃喃:“怎么办?怎么办?”用什么办法缓解?会不会死人?她的脑子一团糟。
傅清浅冰冷的手指拉着她,不允她凑近。
当时沈流云就在想,一个人活着,却痛苦到这般境地,简直是种酷刑。
还不如死了。
但是,冷静下来,她就被这样的想法惊悚到了。
连她都有这样的想法,何况那些被心理疾病长期困扰,生活得水深火热的人呢?绝非他们软弱。
沈流云难过得想掉眼泪,她看到自己的哥哥,也不禁觉得可怜。
好在很快到了医院,医生已经在等她们了。
见人进来,请两人坐下。
这段时间因为沈叶白状态不稳定,所以,傅清浅跟心理医生的勾通很频繁,再加上傅清浅本身就是心理学界的工作者,所以,很多问题不用细说就能明了。
医生说首先问傅清浅:“沈先生最近这几天的状态怎么样?”
傅清浅神色绷得很紧,仿佛在抑制某种激烈的情绪。
她声音僵硬的说:“不怎么样。”须臾,她又补了一句:“非常糟糕。”
“有没有发现他有轻生的苗头?”
傅清浅干瘦的手指抓紧衣料,声音还算冷静,她说:“他是个自制力很强的人,倒是没有明确的表示过。但是,一定有……他越来越喜欢在阳台上抽烟,一边抽烟一边走来走去,一走就是一两个小时。有的时候也停下来,双手伏在栏杆上静止不动的想事情……”
他在想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预谋?答案在专业人士的心里呼之欲出。
但是,傅清浅也说了,沈叶白的自制力很强。所以,这样的念头无数次萌生之后,又被他极度艰难的压了下去。
只是,千万不要小瞧心理恶魔的能力,自制力再强的一个人,也早晚会被它攻克,拉下无边地狱。
沈流云听得心惊胆战,她在一旁暗暗吸冷气。
医生沉吟:“沈先生自己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我建议他入院。他请求等你生产完毕,但是,看眼下的情况是不能再等了。”
傅清浅的脸泛着不正常的白色,僵死一般的白,整个人非常紧绷。
“即刻入院,不用听他的。”
医生说:“那好,回去你同沈先生说一下,明天就采取封闭治疗。一会儿我就去安排这件事。”
到了这个时候,沈流云忍不住插嘴进来:“封闭性治疗,是不是就像坐牢一样,他不能随便出来了吗?那清浅姐你生孩子的时候呢?他也不能陪在身边吗?”
如果那样,沈叶白该有多痛苦,会成为他一生的遗憾。沈流云相信,他之所以这样努力的撑着,就是不想傅清浅生产的时候缺席。
傅清浅看了她一眼说:“限制他的自由是为了保障他的人身安全。”
虽然她知道那有多屈辱多痛苦,苟且偷生的时候,她不是没想过“高傲”的死去。但生活就是这样苛责,很多时候是不容选择的。
沈流云知道别无他法了,她只是好奇:“为什么会这样呢?不是自从他知道自己做了爸爸,各方面都好转了吗?你看,以前他不愿意面对自己的问题,但现在他多积极配合治疗。而且,他每天跟家人其乐融融的生活在一起,感受生活的乐趣和希望,不是应该对病人很有利吗?”
医生告诉她说:“对一般的病人,良好的心情,和其乐融融的家庭氛围,对他们的康复有帮助。但是,我们忽略了一点,他不是普通的病人。他是有依恋创伤的心理疾病患者,当初没有严厉的采取封闭治疗,是一大失误。”
傅清浅的脑袋“嗡”一声,仿佛瞬间被雷劈了一下。
当初之所以没有即刻采取封闭治疗,是因为看到这个孩子的到了,给沈叶白带来的巨大勇气。他配合治疗的心态坚决。起初便都以为这样亲密的家庭氛围,会一直激励着他,直到他克服心理困扰。
中间没有及时改变治疗方案,也是因为沈叶白一直表现得很愉悦。精神状态非常饱满,在任何人看来,他都是沉浸在幸福中。
直到这一刻,傅清浅骤然惊醒似的。
一个患有依恋创伤的人,家人的紧密围绕,又何偿不是困制他的巨网呢?
而那些所谓的幸福,是沈叶白真的感觉到了?还是因为爱她,而刻意营造出的呢?
回去的路上,傅清浅的脸色一直很难看。下巴埋在打底衫的领子里,眼眸低垂。
沈流云瞧见她一脸疲惫,问她:“你是不是又烧上来了?”
傅清浅缓慢的回应:“没事。”
她的头发有一点儿长长了,用一根简单的皮筋松松的绑着,有一缕跑出来了,覆在腮边,让她看起来狼狈又无助。
每个人其实都在用力支撑。傅清浅是,沈叶白也是。
他想等她把孩子生下来,她想承担起所有苦难,让一切看起来轻松又没什么大不了。
但是,走了这么久,每个人都太累了,筋疲力尽。
这世上,不管爱与被爱,都一样的辛苦。
沈流云挺直了胸膛:“你回去只管跟我哥说,让他去住院。封闭也不要紧,不是还有我嘛,我现在是训练有素的主力军,照顾你一点儿问题都没有。”
傅清浅侧首看向她,从尹青离开到现在,沈流云真的改变不少。仿佛瞬间长大了,再不像以前那样毛躁,一点儿娇滴滴的大小姐的样子都没有了。平时去傅清浅那里眼疾手快,真是什么都肯做。
而且这段时间她一直在跟生过孩子的朋友吸取照顾新生儿的经验,可谓尽心尽力。
“流云,谢谢你。”
沈流云眼眶马上就红了,“你千万别这么说,是我该谢谢你。这么艰难,你都不放弃我哥。我知道你现在很辛苦,一直以来痛苦的人,绝非我哥自己。我能理解陪在一个有心理顽疾的人身边,有的时候该是多么绝望。”
傅清浅微微抿唇,须臾,她说:“你哥值得我这样做。”
何况,爱从不问值不值得。
送傅清浅回去后,沈流云没有上楼。她知道傅清浅要跟沈叶白商量入院的事,需要平心静气的好好沟通。
“你上去吧,我回家拿点儿东西,晚上再过来看你。”
傅清浅说:“好,你回去吧。”
她兀自上楼。
在进门之前,傅清浅先站在那里缓解情绪。一路上,她的情绪都异常紧绷。现在终于有机会透一口气,傅清浅吸气呼气之后,只觉得筋疲力尽。
感觉到肚子被踢了两下,很有活力。
傅清浅双手按在肚子上,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不安份的小家伙,每天都对她“拳打脚踢”,感觉太明显了,肉眼都能看到肚皮上的凸起。这样强大的生命力,震撼心田,难怪会给人无尽的希望。
傅清浅重又打起精神,推门进入。
沈叶白已经回来了,在楼上卧室。
一见傅清浅进来,他连忙起身走过来,帮她脱掉宽大的羽绒服说:“沈流云就知道胡闹,你的感冒还没好,她带你逛什么街?”
傅清浅无声的盯着他,沈叶白的脸色灰白,额发和鬓角那里湿漉漉的。她的心敏感的抽搐颤抖,不由自主的抬手触碰他的脸颊:“头发怎么湿了?”
沈叶白拉下她的手说:“刚才洗脸打湿了。”
傅清浅抽出被他攥紧的手指,双手捧上他的脸颊,盯紧他的眼睛说:“你又不舒服了是不是?”
每次症作发作,他都这样狼狈。
沈叶白漫不经心的笑着:“没有。”
傅清浅的喘息加重:“你骗不了我。”见沈叶白神色一恍,她又用不容商量的口吻说:“下午收拾东西,交代好公司的事情,明天我们去医院。”
沈叶白拆开她的手:“你开什么玩笑?再没几个月你就生了。”
“也许过不了几个月,你就好了呢。”
沈叶白转过身,不容商量似的说:“不管怎么样,这段时间我一定要陪在你身边。”
“我不用你陪着,等孩子出生你再陪着我们,不是一样吗?”
沈叶白又转过身来:“怎么会一样?你一个人不会害怕吗?就算你可以忍耐,我也不想留下一生的遗憾。”
傅清浅定定的看着他,眼眶慢慢积满泪水。
“你为什么要这样说?”
沈叶白慌了,有些气短的说:“浅浅……”
傅清浅仍旧盯紧他:“我问你为什么这样说?”不等沈叶白回答,她已经大发雷霆:“你就是认为自己好不了了,所以,即便忍受痛苦,你也要尽可能多的陪着我。因为你就是感觉到了无望,觉得治好很难,终有一天你会奔向那无底深渊……”
“浅浅……”沈叶白伸手拉她,想抑制她逐渐激动的情绪。
傅清浅却愤怒的甩开他的手:“你是蓄谋已久,那么多次,你在阳台上俯视楼下的时候,你在想些什么?告诉我,你到底在想什么?”
沈叶白惊讶的看着她,她的脸颊已经湿透了。他伸出手来想帮她擦拭,傅清浅满是抗拒的闪躲。
他讷讷说:“我什么也没想。”
“你撒谎!沈叶白,你这个大骗子。”傅清浅的情绪彻底被引爆了,一触即发,从早晨到现在,身体的不适,再加上在心理医生那里受到的震撼,终于都到了承受的极限。傅清浅一边泪如雨下,一边歇斯底里的指控:“沈叶白,你实在太自私了。你只想到给自己的人生一个圆满,不留遗憾。那别人呢?你觉得我和孩子就可以承受生命中永远的缺失吗?哪个人不痛苦?没经受过血淋淋的残酷现实?就连沈流云,你觉得她好过吗?她也绝非平日看到的那样没心没肺,只知道傻乐。每个人都在承受,只是,面对残忍的现实,做出的反应不一样而已。”
沈叶白默默捏紧拳头,额角青筋直跳。他暴躁得不得了,不是因为傅清浅的指控,而是她的激烈情绪刺激到他了。
不管傅清浅抗不抗拒,他硬性将她揽到怀里。
“好了,好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存心叫我心疼是不是?”
傅清浅孕期本来就脆弱,忽然更委屈了,哭得一塌糊涂。
沈叶白吓坏了,不敢多说话刺激她。一只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背,不停轻吻她的额头。像哄孩子一样安抚她:“乖,不哭了,都怪我……老公错了好不好?”
傅清浅好一会儿停止哭泣,哽咽犹在。气都喘不顺。
沈叶白心疼的不得了,扶着傅清浅坐到床沿,他去给她倒了一杯水,哄着喝下去,放下杯子蹲到她面前,扬起头看着她说:“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非要大动干戈,又不是心平气和,我就不接受你的任何意见似的。”
傅清浅抽搐了一下:“你有自己的打算,根本不会顾及我们的感受……就算我说了也是白说。”
“谁说的?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了?”
“我就是让你明天去住院,你去就去,不去,以后我也不管了。”她又开始哭了,委屈的抹了一把眼睛,躺到床上去。
沈叶白的心脏揪成一团,她一哭二闹为了什么?从来都委屈的人,却从未这样情绪失控,今天先发制人因为什么?
明知他会心疼,以这种方式逼迫,最容易让他妥协。
沈叶白苦笑着,抓起她的手指在唇边轻吻:“问我到底在想什么,你告诉我,我在想什么?你分明什么都知道,知道我会心疼你,就以这种方式逼我就犯。指控我心思叵测,你的鬼心眼儿还少吗?嗯?”
傅清浅闷着声不说话。
沈叶白接着说:“我的确不时有轻生的念头,但是,都被我克制住了。并非是想等你生了孩子,看到孩子后,我的生命圆满了,就选择结束。我是有家室的男人,怎么能自私的只为自己活着。一直以来抗拒住院,是真的贪恋,想陪在你身边,和你一起见证这个奇异的过程,所以,不想错过,舍不得错过。因为爱你,你知道我对这个孩子充满了多少期盼。做为爸爸,我要早早的看到他,你不说过,刚出世的孩子鲜红褶皱,有点儿像没毛的猴子,但我也喜欢,我想等小猴子出生,微笑着跟他问好,欢迎他来到这个世界。并非你想的那样,他来了,我就走。不再承担任何苦难的放手,我一次都没想过。”
傅清浅听他这样说,明显平静很多。她又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拉着他的手:“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我当然是这么想的。”
傅清浅当即懊恼的说:“我太糊涂了,忘了过犹不及的道理。开始这个孩子的到来,的确给了你重生的勇气。但是,过份亲密就会变成中伤你的利器。”
“跟你没关系,是我自己的选择。”
傅清浅凝视他说:“不管怎么样,接下去你一定要听从医生的安排,明天就入院,不能再等了。”
“可是……”
“沈叶白!”傅清浅神色严厉。
她的态度不容商量,想到她刚刚一番激烈反应,沈叶白只得妥协;“好吧,我答应你。”
公司那边的事情好办,付明宇已经和他手下的团队培养出了默契。
最不放心的是傅清浅,家里只有一个阿姨,等孩子出生,人手肯定不够。沈流云那个黄毛丫头,沈叶白并不指望她。除了生产时的看护,肯定还要再请一个人帮忙,至于人选,沈叶白已经想好了。
当晚沈叶白单独带傅清浅出去吃饭,本来傅清浅想打电话叫沈流云,被沈叶白打消了念头。
夏城最浪漫的旋转餐厅啊,约会的最佳场所,带上一个叽叽喳喳的沈流云,再好的氛围也能被破坏殆尽。
出发前,沈叶白刻意从酒柜拿了一瓶葡萄酒。自从傅清浅怀孕,他也开始正式接受治疗,酒这种东西就杜绝了。
今晚傅清浅当然不能喝,但是,沈叶白打算破例喝一点儿。
夜晚灯光璀璨,宛如星际流转。
坐在高处向下望,累累坠坠的流光,让一切事物都变得不可思议的明亮。
遗憾的是傅清浅不能喝酒。
最后那一瓶葡萄酒都进了沈叶白自己的肚子,微熏的沈叶白眼睛变得更加细长,氤氲着淡淡的一抹红晕,就像暮春时节,妖娆开放的桃花。
喝了酒的沈叶白心情大好,也或许是酒精刺激神经的结果。
反正这一晚他笑得很频繁,不时嘴角就噙着一抹钩子。嘴巴也特别甜,哄得傅清浅眉开眼笑。
白天激烈抗争时的坏情绪烟消云散,并在今晚彻底得到了弥补。
傅清浅在愉悦中吃完一顿饭,心情舒展,吃得也比往日多。
从餐厅里出来时,傅清浅说:“出去后走一走吧,散会儿步再回家去。”
沈叶白完全依着她说:“好啊。”
春季的夜晚还是有瑟缩的凉意,别人已经换上春装了,但傅清浅不行。她还穿着轻薄的羽绒服,走路的时候挺着个大肚子,连她都不免嘲笑自己,说像个大螃蟹。
沈叶白说:“螃蟹是横着走的,你像蝈蝈。”
傅清浅才了然说:“我想说的就是蝈蝈,忽然说错了。”她想到什么又说:“你小时候有没有抓过蝈蝈?”
沈叶白摇头:“没有。”
傅清浅兴致勃勃的说:“我小时候经常跟小伙伴抓蝈蝈,用一根很硬的草窜起来。听其他的小伙伴说这东西也可以炸着吃,但我没有吃过。”
“你的儿时生活很丰富啊。”
“在你们看来是丰富,其实我们当时生活在偏僻地方的孩子也觉得很无聊。因为无聊,所以,才找些事情做。”
沈叶白听她提起说,最早的时候她在农村住过几年,老家靠海很近。时常跟小伙伴跑去海边,听轰轰隆隆的海浪声。
傅清浅说那是很久远的生活了,后来他们早早就搬去了县城。用她的话说,开始另外一种鸡飞狗跳的生活。
即便谈到过往,她总用贬低的语气。但是,沈叶白知道,没有人能真正割舍自己的过去。
不知不觉走了很远,沈叶白问她:“累不累?”
傅清浅才觉得脚踝有一点儿酸。
“如果你不是挺着一个大肚子,我就可以背你了。”在她怀孕五个月之前,沈叶白还时常背她。
傅清浅笑起来:“等生完孩子,你再背我啊。”
沈叶白静静的将她拉近,漆黑眸子盯紧她:“一言为定,等我回来,我就背着你,一直背你到老。”
傅清浅忍不住鼻骨发酸,这样富有仪式感的夜晚,一定是为了告别。
他们将有一段时间不能见面了。
而且,中间还隔着生产,不能陪在身边,总让沈叶白心神不宁。
傅清浅安抚的笑笑;“好,我等你回来。”
沈叶白手掌按着她的后脑勺,额头顶着她的额头,“浅浅,我爱你,又总觉得亏欠。”他唇齿凑近,吻了吻她的嘴唇。“日后我一定倾其所有,好好弥补你和孩子。”
傅清浅抓住他的手说:“只要你好好的回来,所有亏欠都一笔勾销。不然,我真的会恨你一辈子,到死都不原谅。”
沈叶白露出一口白牙:“遵命,老婆大人。”
傅清浅“哧”一声笑起来。
沈叶白把她的手拢进掌心里,“打车回去吧,走回去太远了,叫司机把车开回去。”路边等出租的时候,他又说:“以后有什么事就给付明宇打电话。”
“嗯,我知道,你放心吧。”
心里有事,整晚没有睡好。第二天都早早醒来了,阿姨手脚麻利,更早就将饭做好了。
只是都没什么胃口,草草的喝了一点儿粥。
付明宇很早就过来了,他开车送他们去医院。
抵达楼下后,给沈叶白打电话。
没多久,沈叶白和傅清浅从楼上下来。
付明宇老远将车门打开,说:“孕妇最大。”
傅清浅笑着:“谢谢付总。”
现在的付明宇和以前的浪荡公子哥可大不相同,职场中摸爬滚打一段时间之后,人就可以迅速变得成熟,精进程度也不一样了。
付明宇挑起眉毛:“你可得了,我是赶鸭子上架,没有办法。”
沈叶白眯起眸子:“付总是在炫耀吗,赶鸭子上架能做得这么好,那要是心甘情愿,不得逆天吗?”
傅清浅笑着赞成。
付明宇苦楚的系上安全带。“就不能跟你们两口子说话,这一来一往,是要赶尽杀绝,不给人留活路啊。”
傅清浅嘻嘻笑了声:“没有调侃你的意思,就是觉得时至今日,你气度不凡了。”
车子已经开了出去。
付明宇说:“这话可越说越假了啊。”
路上说着话,氛围才不显得那样沉重。不到半小时,也就到了医院。
医生早就将一切准备妥当。
从医院离开前,沈叶白将傅清浅拉近,他的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星眉朗目,十分好看。
眸光深沉的盯紧她说:“好好照顾自己,不要担心我,相信我很快就会回到你身边。”
傅清浅说:“我当然相信你啊。”她主动揽上他的腰说:“你不要太担心才是,生孩子没你想的那么可怕。当年我妈生了我和傅清清,连医院都没去。”
沈叶白低沉的“嗯”了声,像是发不出声音了。
他用力抱了抱傅清浅,还有很多要嘱咐的话,可是,到了这一刻,通通说不出了。
傅清浅只听他在耳畔轻轻的说了句:“老婆,我爱你。”
傅清浅盯着他的眉眼轮廓,笑着说:“我也爱你。”
最后沈叶白放开傅清浅,对付明宇说:“浅浅就拜托你了。”
付明宇攥拳锤击了一下胸口,:“你放心吧。”转而又说:“记得我曾经说过的话,他们以后的生活好不好,完全取决于你。”
从医院回来,傅清浅坐在后座默不作声。
付明宇透过后视镜观察了几次,不确定她是不是哭了。
最后还是傅清浅说:“麻烦给我两张纸巾。”
付明宇连忙抽了几张给她。
傅清浅接过后,道了一声谢谢,就不再作声。
车厢内再度陷入沉默。
付明宇想了下说:“要相信沈叶白,用不了多少时间,他就能全胜归来。从小一起长大,我太了解他了。没有他克服不了的困难。”
傅清浅说:“我相信他。”
付明宇回过头来,冲她一笑:“这就对了。能指使的人一大把,不差沈叶白一个。有什么事千万别跟我客气,咱俩不是一家子嘛。”
傅清浅“噗嗤”一声笑起来:“是啊,咱俩是一家子。”
付明宇将人送回去。
他公司还有事,就直接离开了。
沈叶白入院后,沈流云就每天过来。其实家里没有什么事要她做,而生孩子要用的东西也都准备齐全了。她主要就是陪傅清浅聊聊天,怕她心情苦闷。
这一天沈流云来得更早,阿姨才把饭端上桌,门铃就响了。
阿姨打开门,一看是沈流云,高兴的说:“早饭刚做好,来的真是时候。”
沈流云嘻嘻的笑着:“我就是来蹭饭的。我嫂子呢?”
“马上就下来了,你快去洗手吧。”
沈流云卸下装备,去洗手间。
没一会儿傅清浅也下来了,感慨说:“我的睡眠越来越久了。”
沈流云说:“能吃能睡是好事。”
正说着,傅清浅的手机响了起来。
她示意沈流云先去吃饭,自己去接电话。
“这么早打电话有事吗?”
范秋艳说:“我到机场了,司机一会儿就带着我到你那里去。”
傅清浅吃了一惊;“什么意思?你到哪个机场了?”
“夏城的机场啊,是叶白给我打的电话,叫我过去照顾你一段时间。他叫秘书给我订的票,司机已经过来接我了。”
傅清浅没想到沈叶白竟然会给范秋艳打电话,她一点儿都没打算指望她,甚至连怀孕的事在电话里都没有告诉她。
挂断电话后心情复杂。
沈流云走过来问她:“出什么事了吗?”
傅清浅摇头:“没有,我妈过来了。打算过来照顾我一段时间。”
沈流云是个纯真的小丫头,她说:“那很好啊,有自己的妈妈照顾最贴心了。”
傅清浅本来想说:“那是别人的妈妈。”想想还是算了,何必搞得那么尴尬。
司机很快将人送了过来。
范秋艳大包小包的提进门,携着一身的清凉气息。她一边放东西一边说:“这些都是老家带来的土特产,还有很多特别适合孕妇吃的。”
沈流云欢快的跟她打招呼:“阿姨,您好,我是流云。呀,你带这么多东西,路上多辛苦。我来拿,你进去休息一下。”她和阿姨一起往厨房里搬东西。
傅清浅站在门内看着,恍惚有不真实的感觉,胸中的感觉自然还是五味陈杂。
范秋艳看她挺着肚子站在那里,眼睛有些湿润,她仓促的拿手抹了一下,“如果不是叶白告诉我,还不知道你怀孕了。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跟我说……”
傅清浅说:“说了有什么用,家里乱七八糟的事情那么多,给你添乱吗?再说,傅清清怎么肯让你过来?”那个女人巴不得她死。
范秋艳叹了口气:“你姐那个人就是嘴巴坏,你说她心肠到底有多坏?你怀孕不跟家里人说,她听了也生气,说你冷漠,从来不把我们当一家人。”
沈流云倒了一杯水过来:“阿姨,先坐下喝点儿水。王姨去加菜了,您这么早过来,肯定还没吃早餐。”
范秋艳马上接过杯子笑着:“路上吃过了。”
“那肯定也是随便吃,一会儿再吃点儿。然后去房间休息一下。”沈流云关键时刻很机灵,对傅清浅使了个眼色说:“让阿姨先吃点儿东西,以后时间多着呢,慢慢再聊。”
傅清浅原本像个刺猬一样,听了沈流云的话,神经不再那样紧绷着了。
她说:“先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