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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6节

“柴班头,本官见你这矿场里头,却只有那一处有个住人的院子,这些囚犯都是住在哪里的?”那院子也就是让看守们都住下,这三百多囚犯如果想住,那怕是就得像咸鱼一样一个叠一个的塞进去了。

“启禀将军,那边山头下边有两个大洞,囚犯多在那边住着。”

“本官进来时看见,这矿场的明暗哨卡也是极其精巧,不只是出于何人布置?”冯铮睁眼说瞎话,虽然这里明哨暗卡都有,箭楼岗哨也不缺,可在他这个见识过大昱最精锐边军的人看来,就有些纸上谈兵的意思——外行人看着戒备森严,威武霸气,内行人来了,分分钟跟撕纸一样,就破开了。

“谢将军夸奖!”柴班头笑的憨厚中带着得意,“小人祖上也算是刀砍出来的前程,都是小人的爹还在世的时候教的。”

“原来如此。”冯铮笑笑,不再多言。

还没到副班头住的地方,那位副班头已经被人抬了出来。这人果然也是个大胖子,让冯铮与众无常哭笑不得的是,这位副班头让四个看守抬着一根碗口粗的木棍,他把两条胳膊架上去,就这么把他给架出来的。

“不用行礼!”远远的见着人,冯铮匆忙道,他是腿断了,这么重的身子一下拜下去,可能就得再叫八个人,才能把他抬进房里去了。

“多谢将军体恤。”副班头喘着气拱手为礼,这张胖脸看起来竟然格外的老实诚恳,“小人梅见财,见过将军。”

“还是将你们副班头搀进房里去吧,他这个样子单腿站着,实在是不方便。”有个挺文雅的姓,却配上了那么一个世俗的名,也是古怪。另外,这个梅副班头,长得跟柴班头还真像,尤其眼睛和鼻子,又都是一样的胖子,只是梅副班头着装打扮更邋遢一些,不过他有伤在身也是情有可原,若不是这两人姓氏不一样,冯铮还以为他们是兄弟。

“多谢、多谢。”副班头又是连连道谢,那木头棍子让人拿走了,有个壮汉看守过去让副班头扶着肩膀,副班头这么一跳一跳的,虽然累,但看起来还挺灵活的就进屋去了。

副班头的住所也不分什么厅堂,就一间屋,里头摆着床,床头放着个大柜子,外头是一张四方的桌子,四条凳子。冯铮在凳子上看了几眼,这屋里的凳子都比寻常人用的凳子宽,凳子腿也格外的敦实,这样四条凳子连起来,平常人都能直接当床用。

还有那床,人家的床脚都是木头的,他的是石头的,而且别人那是床有四条腿,他这个是有六条腿。

副班头一开始是坐在凳子上的,冯铮便道:“梅班头且歇着吧,本官也不打扰你了。”

话说完,他就退出来了:“柴班头,你也去休息吧,不用陪着。”

“这怎么能行?”柴班头话虽然这么说,可是他喘的已经越来越厉害了,汗水擦之不绝,嘴唇发紫,光站在那就打哆嗦,他这样子看着的都觉得吓人,好像随时他都要去了一般。

于是柴班头也还是让人搀扶着走了,冯铮看着他的背影,他走起路来左摇右摆的,两边搀扶着他的看守也被他挤得东倒西歪的。

“将军?”边上的无常见冯铮看一个胖子的背影看得入神,忍不住叫了一声。

冯铮回过神来,然他们叫过来几个个认识蓼仲谨的无常,那人来了,冯铮问:“蓼仲谨若是胖了,那你们可还能将人认出来?”

“胖了?”

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话一问,就知道自家将军在怀疑谁了,可是吧,他们还真认不出来。

“虽然说任何人都不一样,但柴班头这情况,怎么看都像是不习惯自己这一身肉,行走起来掌握不了平衡。若他一辈子都是胖子,不至于如此吧?且这矿场的布置,虽然稚嫩,但也能看得出来几分正正经经的行伍风范。我朝的捕快许多都是开朝的时候让老卒自愿担当的,他说是行伍世家倒是也说得过去,但是,老卒自然也是国之基石。可若他家只是寻常兵卒,那他刚才的那股子骄傲劲就有点不对了。”

不只是骄傲,柴班头那是非常的得意的。倒不是说家里长辈是老卒就不该得意。但是当着一个将军的面,为此而洋洋自得,不是柴班头这样的人能干出来的事情。要是换个人,比如浑身热血的年轻人,为自己的先祖而得意,那冯铮是很高兴而理解的。

他自己不也并不因为自己家里世代都是捕快贱籍而羞愧,反而骄傲不已,因为他知道他们家都是好捕快。可这种骄傲,他也是要分这不同的人,才会展现出来的。

众人听罢,也都点了点头,有个无常道:“那蓼仲谨……原先也算是面貌俊秀,要说他胖了……”稍微胖一点倒是还好认,可真要是他胖成了两个班头那样,五官都胖的走样子了,那还真是认不出来。

见无常们一个借着一个摇头,冯铮非但没不高兴,反而还很开心的笑了笑。这说明无常不是那种听任上官猜测,就能随便攀咬的人。即便这个案子查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眼看着就要过年了,谁都想回家去,可他们现在还是摇头了。

“让人去顾县找个认识这两个班头的人,再给开阳去封信,问问他们,这位蓼仲谨的身上,有没有什么记号?另外……你们也找一找那个木憨头。”查案卷的无常们,虽然是着重查的木憨头那几年的犯人——木憨柱已经记不清楚确切的年份了——可到现在还没查到人,虽然不能确定木憨头在这里,且以现在这地方的艰苦环境来说,一个人很可能活不到现在,可凡事都有个万一,“另外,让那些犯人开口,不管是不是跟这个案子有关的,只要是有违法之事,他们只要开口,我们就管。”

“是!”

顾县来人是最快的,看见柴班头,当即便点头道:“对,这就是柴班头。”

冯铮却让他们又去见梅副班头,看见梅副班头,就有人露出犹豫之色了。

有比较实诚的人便道:“启禀将军,小人等一年也不一定能见着班头一次,这可真是……分辨不出谁是谁了。”

石矿场的看守们一个月里总有那么几天到县上去,吃点好的,找个暗门子疏散疏散。可是石矿场的两个班头,并不常出去,外人只知道他们身子太过胖大,不好移动,这来回一次路又不近,所以才不出矿场。

仅有的几个认识他们的人,也是县里每年来这里收税的税吏、买过石料的商人之类的,税吏是一年就匆匆见一次面,几个石料商人也是致开头见过一次,后头买卖就都是班头们的手下人负责了。

梅副班头坐在床上,看着一群人呼啦啦进来又呼啦啦出去,一脸茫然:“冯将军,这是怎么了?”

“找个人而已,梅副班头无需担心。”

“找人来看小人?可是小人……”梅副班头还要说什么,可是冯铮已经出去了,只留他一个人坐在里头。

冯铮站在外头看着天空,他也有点拿不准,这到底是真的有问题,还是自己不想承认失败,所以非得抓住这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站了一会,冯铮重新迈开脚部,等继续查这两个人,但同时,也要开始准备去抓捕可能已经逃亡的蓼仲谨了。

罪人还是没谁说话,他们在这个石矿场里经历过太多自以为是的希望,每一次的最后都证明,那些所谓的希望不过是他们的幻想,更有甚者,那就是一个陷阱。即使无常司已经承诺,只要他们开口,不管说出来的话是否跟案情有关,都可以离开这个石矿场,但那难道就不是从一个地狱再到另外一个地狱吗?

——这些人也都不值得同情,被罚苦役的,原先也都没干过好事。

不过,只要再过两三天,总会有人开口的。

无常司的众人既没回顾县,也没占用原本看守们的房子,而是直接搭了帐篷。连带囚犯们也有了更好一些的待遇,能住进帐篷里了,一些有伤有病的,还得到了医治。

又过了一天,到晌午的时候,冯铮就听见外头有人叫:“将军!将军!”

这声音里,带着明摆着的喜悦,冯铮立刻站起来:“有人招了?”

“不是!卢将军带人来了!还带了许多补给过来,咱们今天晚上能吃一顿好的了!”

冯铮根本没注意来人说的后一句话,他脑袋里边“卢将军带人来了”正在不住的回想,震得他的脑壳都在发疼。

“卢……”

一匹马已经小跑着过来了,马上有个人挥舞着手臂,对着冯铮招手:“铮哥!”

“你……你怎么来了?!不是说骨头出了点问题吗?伤筋动骨一百天你知道不知道?!竟然还骑马!”高兴,冯铮高兴得都要炸了,可是,他看着卢斯,先想到的就是他的伤,满肚子的担心和忧虑把他的高兴就全给压了下去。

“骨头裂了一点而已,我年轻,好得快,而且腰上勒着束带呢。”给他看病的老大夫之前的包扎就很有讲究,后来卢斯躺床上闲着没事,跟那个老大夫研究起来了固定束带。他虽然不懂医,但是在医院看见,自己也用过。如今这么勒着,真没什么事,“要不你自己看看?”

冯铮当然是得看,而且人来都来了,总不能让他再披星戴月的赶回去吧?拉着卢斯的手,两人就进了冯铮的帐篷了:“快进来让我看看!”

冯铮太心急,也就没注意,卢斯把另外一只手放在身后,对其他无常连做了两个“散了散了”的手势。其余无常会心一笑,反正不管是原来就在的,还是新来的都知道该干什么,自然也就散了。

不过多少还是有点羡慕他们这两位是一家子,这时候可不就一家团圆了吗?快过年了啊,这案子要是没能查清楚,他们怕是也回不去了吧?

两人到了帐篷里,冯铮细细查看了卢斯的身上,青紫还是不少的,不过也真没他想象的那么严重了。他刚松了一口气,就让卢斯给一把抱住了,姿势关系,他的脸就贴在卢斯的胸口上,耳朵听着卢斯的胸口一声接着一声砰砰有力的跳动着。

冯铮不敢挣扎,他的手就放在卢斯有伤的肋骨上,也不愿挣扎,思念就跟喷泉一样止不住的朝外涌。可等卢斯抱着他,要朝床上倒的时候,冯铮绷着劲没动:“别……你的伤……”

“可我想了啊,怎么办?”

怎么办?o(* ̄▽ ̄*)o吃脐橙啊。

小别胜新婚,虽然因为卢斯的身体原因,而这帐篷里冯铮也不敢出声,所以算不上是尽兴,但总归是舒爽惬意的。

第257章

冯铮给自己清理完, 两人躺在床上。不但没觉得疲累,反而都是精力充沛, 就坐在一块商量着案情。

“那两个胖子是不是蓼仲谨, 让他们瘦下来不就能猜到了?”

冯铮一愣:“两个胖子?”

“嗯,那梅副班头,也是有些怪异啊。这蓼仲谨藏到现在各方各面都考虑得仔细, 若他是把自己吃胖成了班头,一举一动和显出特殊与不同来,不像他前头的谨慎风格。”

“那要让他们瘦下来……”

“简单啊,合理饮食,合理运动, 再加上适当泻药。就算他们俩都不是,咱们把人冤枉了, 这俩人能瘦下来, 怕是也只有感谢吧?毕竟胖成那样,已经全身是病了。”

“好像……是这样啊。”冯铮侧过身,在卢斯脸上亲了一口,他这个师弟, 脑袋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不过,这些想法也是真好啊。

两个胖子减肥,对犯人们诱供, 分派出更多的人手在周围村县查找可能逃逸的蓼仲谨。卢斯带来了的人也替换了一群无常回家去过节,这些回去的要么是成亲不久家里孩子还小的, 要么是年纪已经大了上有老小有小的,剩下的大多是光棍一条的。

同时,冯铮之前放出去查探流放犯人的人也渐渐回来,或者传回消息来了。

大多数被流放的犯人是没有错误的,只有那么一个远云县的地方,他们刚到了那里说明来意,就有一个书吏和一个班头自杀而死。

顺着朝下查,远云县接收的犯人,对比顾县的记录,就这么三十六年加起来,少了将近两百多人。当地的县令也吓坏了,因为这县令也上任四年了,在他任上也少了十六个人。相比起他之前的前任,这少的人数不算多,可也不算少了。

带队的无常正在查这些人到底去了哪,根据他们传信之前发回来的线索,这些人是被带去修补某处的城墙,然后就一去没回了。

“把人发配出去,且这些人也都不是什么要紧之人,原先无非是农人、工匠,所以,这到底是做什么?”冯铮不在当场,可无常们送回来的各种证据、线索很齐全,他跟亲临其境差不了多少,所以他也跟自家的无常们有着同样的疑惑。

卢斯也摇头:“不明白。”他坐下来道,“咱们换个角度想,你说这让捕快把人伪装成犯人,一路‘发配’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没什么人注意?可走驿站。穿州过县不需要什么批文也不需要核查身份。”

除非是像木憨柱那样实在无聊,又有点傻大胆的人,其余人看见带枷的流放犯,那绝对是能躲多远躲多远。极少有谁去特意注意,这些流放犯都长什么样,更何况犯人们一个个蓬头垢面的,想主意也很难分辨清楚。

且押送犯人是有一定风险,路上要是碰见个多管闲事的山大王,那差役们就得交代了。可是他们的油水很少,所以除非是押送的犯人中有什么特别的人物,所以是不需要担心这个的。

再加上冯铮说的其余好处,这可以说是一条非常畅通的“商路”了。

可问题是,这些被送走的不是貌美的少男少女,蓼仲谨也不是人贩子,那他费尽心思送这些人出去,到底为的什么?

“这些人多是农夫、工匠?三十六年……那还是先帝跟大将军还在世的时候了,而且那时候都不是蓼仲谨做这些事,是他爹吧?”卢斯道,“这事会不会跟蒙元有关?可他们历年来已经捉去许多的匠人与农人,不需要这些了吧?”

两人琢磨半天,也没琢磨明白这历史两代人,弄出去的两百多人到底是干什么的。只能是看情况把这些人找回来,或者抓到蓼仲谨问明白了。

不过,无论是抓人,还是让两个胖子减肥,这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能慢慢来。

事情暂时只能等,时间却一点不会停下来。一眨眼这就到了春节了,也就是宏正二十五年,卢斯来到这个世界眼看着就要十一年了。

春节这天,顾县恰好下去了大雪,也算是瑞雪兆丰年了。不无常司的众人虽然依旧是住在帐篷里,但这牛皮大帐结实挡风,帐篷里烧着火盆,虽然皮革的味道是难闻了一些,但温暖得很。

节前,卢斯和冯铮就弄来了三口肥猪,各类菜蔬、果品、点心,也是不少,除了值勤的,便是石矿场的犯人们,都跟着无常司过了一个肥年。对了,还有人是例外的,比如那两个胖子。

只是几年却是不能放鞭炮的,因为太吵闹了,万一出了点什么事,怕是都听不见。所以,这个男过得是肥且安静着。

吃过了年夜饭,卢斯和冯铮的大帐里头点着一支蜡烛,两个人坐在床上,裹着一条羊皮毯子守岁——毯子下面的两个人当然是……咳咳!

“做什么呢?”卢斯把冯铮搂回来好几次了,总是抱着抱着这人就要跑出去了。

“我总觉得我身上是羊膻味的。”可能还有皮革的臭味。

“那不更好闻吗?我最喜欢吃羊肉了。”卢斯把人搂回来,一口咬在冯铮的脖子上,不过他这个咬,牙齿在冯铮的皮肉上磨了半天,冯铮也只是想笑。

老夫老妻,对给对方把过屎把过尿,可依然不会因为见多了对方的邋遢的一面而热情消退,反而……

冯铮感觉到卢斯的枪这一会是又上堂了:“再来一回?”

“不了,”卢斯把冯铮搂得更紧,“现在这样你是刚好,再弄,你明天脚底下就有点软了。毕竟是在外边,还是要当心些。”

冯铮笑了笑:“你跟我说的那个词叫什么来着?不漏罩勃……要么?”

“要!”卢斯这声都有点走音,听着就跟“汪!”一样了……

两人一夜尽兴,那就不足以对外人道了。

大年初一,两人起来却都不见倦怠,反而越发的神完气足,整衣间,你看我,我看你,眉目之间情谊无限,得亏是没第三个人在场,否则就这眼神里带出来的狗粮,就能把人噎死。

等到吃完了饭,下头有无常来报——终于是有犯人开口了。

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而而是不少人都开口了。

卢斯是后来的,在这边的事情他大多是跟冯铮私下里商量,安排则是冯铮出面。但这回,下面高高兴兴来报讯的人已经站了半天了,冯铮还愣神不说话,卢斯小声叫了他两声,他也没回应。卢斯只能直接安排人下去挨个询问,等到无常领命走了,卢斯坐在边上喝茶看着冯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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