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斯和冯铮没进到院子内,看见小侯爷进房了,就在院子外头布置。反而是老侯爷表示,让人进院子没什么。
这是老侯爷极端信任的表示,毕竟这可是人家的内宅了。不过,换了别人也一样信任,谁让老侯爷儿子儿媳和孙子,这一家子都是让无常司找回来的呢?
这边刚安置好,宫里的太医和两个太监也跟着赏赐下来了。太医等到养好了小侯爷的身体自然还会回去,太监圣旨上很明确的表示,就留在侯府了。等到小侯爷不需要照顾了,就跟着老侯爷。
这可是天大的恩赐了,毕竟非皇族,那是不能用太监的。当年平王不就是因为太监数量上不满,弄了一群养到成年才割掉的死士吗。
两个太监的存在,一方面向其他大臣们表示了,皇帝并没有对小侯爷活着回来这件事不满,反而照顾有加。另外一方面,也安了崇象侯一家上下的心。
卢斯和冯铮安排了秦归在这守着,带着周二回了无常司。
“周二,知道你这一趟辛苦了,可是还得等你把事情说完了,我们才能放你回家休息休息。”
“不辛苦!不辛苦!”周二眼睛亮晶晶的,“二位将军,以后还有这种差事!还让属下去干吧!”
周二并非是说面子话,他是真心实意想要再来一次的,即使他回来的路上可是真遇到劫杀了,但周二这个人天性里的冒险就比人多一些。
卢斯和冯铮两人无奈,只能跟他点了点头:“好啊,下回再有,还让你去。”
“其实……也不用等下回了,您看我这过两天,继续就回直逸州去,如何?”
“你还跟我们讨价还价上了?不行。”卢斯一挑眉毛,直接给他回绝了,“小侯爷是回来了,但我们现在还不知道那些奸细会不会得到消息四散奔逃,万一没逃,盯着报复呢。那你就是除了崇象侯一家之外,最好的目标。再放你出开阳?别,太危险了。”
“那不是正好来个引蛇出……咳咳!属下谢两位将军爱护。”周二爱冒险,但不是不知道好歹,明白卢斯和冯铮这是爱惜他性命,所以不能继续跑出去有点遗憾,但还是规规矩矩的道了谢。
“行了,其他事情回来再说,你先来讲讲,这一路上到底是怎么回事,又是具体如何发现了小侯爷的吧。”
“这事情,说起来属下现在心里还气着呢!”周二一拍大腿,开讲!
周二一路朝直逸州去,因为当时得到的是急命,所以一路也是昼夜兼程的,不过,为了不让当地人起疑传出什么风声,再让人跑了。所以周二也不怕晦气,就和他的人是送葬回家的孝子贤孙。
看他们戴着孝帽,腰扎麻布带,还拉着棺材。谁都知道是干什么的,也都知道他们为什么赶得这么着急,不会有人没事跑来打听,一路的驿馆也给他们安排得妥妥当当,顶多就是好奇的问一问死的是谁,看他们不搭理,也就走了。
唯一让人觉得奇怪的,就是这群人都是男子,不过老的须发皆白,小的也就是十四五岁,看起来到不算是太不能理解,都以为他们的女眷和孩子经不得天气寒冷,路途颠簸,要过些时候才来——周二带出来了两个总旗,一百个人,去年招募的人年纪都比较平均,可更久远一些的年纪就大小都有了,再加上有大夫和跟着大夫的药童,年纪大小参差就齐了。
他们就路过一个叫苦竹县的地方,这里是在直逸州的边界上,这个县多竹,以烧制竹炭、制作竹纸而闻名,颇得了一些文人赞颂,算是个富裕的上县。周二他们是晌午进的县,虽然还有半天的时间可以赶路,但是距离下一个可以住宿的地方有点远,他们要是继续赶路,那就得宿在野外了。
因着也是连夜赶了两天的路,人马都困乏得很,所以周二做主,大家在这休息一下,转过天来的早晨再出发。
周二让手下人歇下了,他自己却有点闲不住……因为这个苦竹县除了竹炭和竹纸这两个最出名,也最高档的土产之外,自然也有其他的竹制品出售。周二跟着卢斯和冯铮也来回过,之前就知道,他就想给自家的姑娘小子带些主编的玩具,还有好吃的竹鼠干之类的东西回去。
说到这的时候,周二有点脸红,因为这就好像他这把年纪还贪玩似的。
“赶路疲累,该歇就歇没什么不对的。”冯铮温和的安慰,“况且若没有你这一歇,又如何找得到小侯爷。”
周二傻笑,继续朝下说。
这个苦竹县的衙门,就在这个县城最繁华的一条街道上。而且这条街道挺有意思,以衙门为中心点,北边的都是小商小贩,南边的都是正儿八经的大商号,听说几百年前开始就这样了。
周二就带着两个同样想买点东西的无常,顺着北边的那边街溜达,一路溜达到了县衙门口,正好看见县衙那边在闹腾。
这要是换了个人,比如孙昊、秦归,他们大概都惦记着,自己身上还带着命令,而且买东西已经有偷懒之嫌了,更不该去凑热闹了。可周二不是,他天生的性子就是喜动不喜静。见有热闹可看,立马就凑了上去。
这一凑,才发现,原来是个干瘦干瘦的年轻后生,死拽着一个捕快的胳膊正发疯呢。
有个中年婆子带着两个汉子,正死命的想要把那个后生从捕快身上拽下来呢。
周二就问边上先来的人:“这位老哥,这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衙门口闹起来了?”
“哦,就是有个疯子,突然跑来,说他是什么什么香侯的小侯爷?还什么远城的将军?说他让蒙元人劫持了……唉!乱七八糟的。这不就惹恼了县太爷,让人给扔出来了还不罢休吗?”
边上有没被闻到,但也喜欢多事的人凑过来加一句:“这疯子我知道,城北胡家的!大半年前从北边搬过来的,听说是胡家从边镇逃难过来的亲戚给安置在这了。这男人老婆孩子都死在蒙元人手底下了,所以才疯了。”
“唉……也是可怜啊。”
边上的人叹息起来了,周二看着那狂叫的疯子,却回头问两个亲信:“你们看这人,像不像……”
这两个人也是无常司里的老人了,无常司干过的大事,他们都经历过。犯了毒瘾的人什么样,他们当然是知道。
两人被周二一问,也都点头:“像。”
“大人,要不然咱们现在把这些人都拿住?”
“拿住是要拿住,但不能是现在。”周二摇了摇头,他临走的时候,并不清楚这边牵连出了蒙元人奸细的案子。但他知道鸦片,知道鸦片的事情十有八九跟蒙元人有关,那就说明这是要出大事了,“现在这大庭广众之下,你们能确定这周围的人里头就没他们的人了?要是打草惊蛇,跑了大蛇那就不好了。你先回去叫人。
“可是大人,您难不成是要暴露身份?那托云村的事……”
“两位将军要是在这,遇到这样的事情,他也觉得先选现在这件事!”——周二很是义正言辞的说出这句话,脸上的表情也极其的庄重。
卢斯和冯铮都对周二拍的这个马屁,不置可否。
周二也是点到为止,转眼就变得嬉皮笑脸,继续开始说正事——对,他嬉皮笑脸的时候其实才是正经的时候。
一人回去叫人了,周二又让另外一人去跟着那带走“疯子”的人,所幸,看热闹的闲汉确实不少,跟踪的人也不显眼。
周二则在其他人都散了之后,才走到衙门跟前,表明了身份。
“那时候,属下还以为那县官也是聪明人,想得跟属下差不多,这才没在明面上管小侯爷这码子事。况且,这在人家的地方头上抓人,总给给人家知会一声。又防止又那么个万一,可让当地县令帮个忙补个漏,顺便,这不是有功劳大家彼此均沾吗?可是……”周二露出一个“我太天真了”的表情。
靠着无常司的令牌,周二很顺畅的让诚惶诚恐的捕快带到了花厅里,见到了县令。
当地的县老爷姓郭,周二描述,人长得白白净净的,看样子倒像是饱读诗书人品优秀的样子,可却是个绣花枕头一肚子草包!这形容词也是周二原话。
朝廷已经发了政令,向各地申明了什么叫鸦片,又说了这东西虽能让人飘飘欲仙,可却是大害之物,一旦上瘾,便难以戒断,成了手握药物之人的傀儡。
郭县令看着周二的那身打扮,就比较惊讶的,毕竟是穿孝的人,这年代对这个很是忌讳。周二将无常司令牌又拿给而来郭县令看,给他说明了来此的原委。
当着他的面,郭县令大惊,表示一定会派人帮忙,让周二放心,还请他留下来吃顿便饭。周二挺高兴,可是谢绝了吃饭这档子事,毕竟无论救人还是抓人,现在都挺急的。他只想赶紧让郭县令分派出人手来,让他带着人走。
郭县令表示,让周二稍等片刻,他去叫人。
“属下当时虽然有点奇怪,怎么这县令还亲自去叫人去?但毕竟是人家的事情,可能他私底下还要吩咐自己人一两句呢?当时也就没太多想。可谁知道,县令这一走,就走了得有半柱香的时间,属下当时就觉得不对了!要朝外走,谁知道,外头站了四个捕快,拦着门,竟然是不让属下出去了!”
这四个捕快竟然连无常司的令牌都不认,说是只认县大老爷的命令。周二当然不是能老实等着的人,他更怕这一老实出了什么意外,当即就跟四个捕快动起了手。原本周二是必然打过这四个人的,他虽然上过战场,可是此刻手无寸铁。可这四个人动起手来却都有犹豫,周二便知道那郭县令除了不让他离开之外,也没让人伤他。
靠着对方的忌讳,周二瞅准机会,抢了其中一人的铁尺,伤了一人,成功从那花厅所在的院子里逃了出来。
“这、这怎么回事?”他出来就碰见了个师爷打扮的老头,把这人吓了一跳,“可是无常司的大人?!哎呀!大人!误会啊!误会啊!”
“误会?!”周二原本想越过这人的,但后边的人追得紧,这人又知道他的身份,怕是郭县令的心腹,周二眼珠子一转,直接把这老头一把薅在了手里,“阻碍无常司办案!你们这些人是要造反不成!”
“这、这说的哪里话?大人不知道吧?那蒙元人的奸细已经都让咱们抓住了!”
“咱们?”
“对啊!学生就是让郭大人派来,叫大人赶紧去审犯人的!大人的属下也在外头等着那!”
周二还是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出县衙的大门这个没问题。出去之后,见着了自家人自然是没问题,要是没见着,他立马跑也是没问题。
想虽然想好了,师爷还是不能放的。周二就押着师爷,除了县衙大门,一出来,果然看见了外头站着一个小旗的十个无常。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周二不相信自家兄弟就能叛变,更何况这还是一个整建制的小旗,自然他们是可信任的。
“大人,您没事吧?!”这小旗的人显然也十分担心周二,上来便上下打量他,看他有些衣衫不整,脸上甚至还有淤青,顿时众人脸色都变得十分不好,“这是有人跟您动上手了?”
那师爷抢先道:“诸位!误会!那都是误会啊!还请诸位听学生解释!”
“解释个毛!”有脾气火爆的无常,撸了袖子就要开打,周二忙将他制止了:“等会再说,现在赶紧走,一边走一边告诉我怎么回事?”
今天跟周二出来的,一个是总旗一个是小旗,其实还有其他人也想跟着来,可是总不好你一个送葬的队伍,半路上连死者的尸体都不看着,一大群人都跑出去了。所以他们仨就担负了两个总旗买东西的责任,当时跑回去送信的是那个总旗。
他回去一嚷嚷,除了留下两个小旗,其他人全都跟着来了。他们也干脆,直接问路人,城北有个疯子的胡家宅院在什么地方。果然是一问一个准,等到了地方,两个总旗刚要带人围起来和房子,就看有人敲开那房门进去了。
“就是他。”来接周二的小旗指着那个还在喊着误会的师爷,不等师爷再解释,又继续朝下讲述当时的情景。
看有人进去,带队的两个总旗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两人为难,既担心自己的冲动,可能危害到小侯爷的性命,可又担心里头的奸细跑了。后来,等到这师爷出来了,果然紧跟着就有人也离开了那宅子。
总旗们想着这怕是消息泄漏了,当即下令抓捕!不但宅子里的人一个都没能逃,之前跟着师爷跑出来的人,还有师爷,也都给抓到了。就是抓到师爷的时候,出了点意外,他们还抓到了一个宣称自己是县太爷的人。
“郭大人就是县太爷啊!所以说了是误会啊!郭大人是怕在城中发生打斗,那些贼人狗急跳墙,再伤到了平民百姓!所以才用计诓骗那些人出城,准备一网打尽!不过,后来大人不是也命之前埋伏下去的捕快们出来,配合了无常司的诸位大人吗?”
“无耻啊!”周二前一刻还声情并茂的学着那师爷的模样,后一刻就咬牙切齿起来,“他们干了屁的事情,属下问了当时的两个总旗,那些捕快是看了他们将郭大人捉住这才跑出来找事的!”
就周二遇见的这些事,别说是他,卢斯和冯铮也得气得要死。
两人在官场上沉浮了一段时间,多少知道了某些官员是什么尿性的了。这位郭大人,还不一定是个奸细,很可能知道无常司找上门来,又知道他们竟然为的是一群可能蒙元的奸细,他想到的头一件事不是自己得要为民除害,而是这群奸细躲藏在他的治下不知道多长时间,那让上官知道了之后,是否会判他一个失察之罪?
他不想被这么判,那就去让这些奸细消失吧。他应该也不会做让自己的亲信去明目张胆的给奸细送信。但只要让那师爷敲门进去,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表示自己是代表无常司过来巡察的之类,给他们示警,那那些人就会自己消失得干干净净。
这官员是傻?他不是傻,他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他年纪轻轻的就已经是个上县的县令,熬上个六年,有个大功劳也只是“有可能”升迁,罪过却是明明白边的,那何必给自己找麻烦呢?
“怪道今日只见了小侯爷,却不见你们抓捕到的那些贼人,你这回来的人也只有几个……”冯铮皱眉,“你们抓到的人呢?”
“说到这个就更可气了,人抓到了,属下原本想着即刻就送回开阳来!谁知道那狗屁郭大人却说这些人犯乃是在直逸州被捕的,就该先送到知府衙门过堂!”
“呵!”卢斯冷笑,“这是知道自己过错大了,不但想要拼命捞功劳,还想把知府一块拉上吗?”
直逸州的知府杜慈洲跟他们无常司也是老相识了,真把人送过去,其实这郭县令才是仕途走到尽头了。不过,以周二的本事,应该也不至于闹到那个地步。
“那狗官怕就是这个念头,不过属下也没让他得逞,毕竟,人在属下的手里,而且当时进城的无常司人手可是够够的!但就是少不了跟上了一群狗皮膏药,路上遇到了一次劫杀,那群捕快不但没帮上忙,反而还趁着我们兄弟跟人拼命,想押着犯人走!娘的,他们跑的时候还说什么是把凶徒引走,让我们快跑?!”
第204章
冯铮担心问:“我们的人手可有不好的?”
“大人放心,就伤了七八个, 那群蹦出来的歹人, 多是当地被收买的绿林。却是还算仗义, 他们还以为囚车上的是哪里的老大,知道是蒙元人的奸细, 非但没继续难为我们,还反过去打那帮子主使人。囚车上的人和伤员虽然慢一步,但也就是慢了一天,明天就能到了。哎哟!大人!”
卢斯给了周二一个脑瓜崩:“这么重要的事情,当然要先说啊!不管多确定的事情, 还是上一道保险的好,以防万一,派人出去接一下吧。”
暂时告一段落, 两人派了四个总旗两百人出去接人, 勉强算是放心了。
眼看着接人的人出去了, 三人才回来,继续问的就主要是小侯爷的身体状况了。
吸毒这件事,不是你只有犯瘾的那段时间变得不可控,而是只要染上毒瘾, 即便不犯瘾的状态下, 大多数人的精神也是不正常的。做什么都提不起劲,狂躁,易怒,羞耻之心和正常的思维也被逐渐消磨。
但是, 人和人毕竟是不一样的,有的人还是有一定的抵抗能力的。或者说,在没有犯瘾的时候,自控能力还没有完全失去,小侯爷就属于这比较少的一种。
他在被周二救出来之后,清醒并且还算有一定体力的时候,跟周二说了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就像是卢斯和冯铮推测的,小侯爷是力竭之后,被抓住的。在他被俘期后,养伤养了一段时间,蒙元人看他不像是要降的样子,却依旧以礼相待,且什么也不来问他。小侯爷正闹不准到底怎么回事的时候,有一天,他突然觉得不对劲。
整个人酸软无力,干什么都提不起劲,接着就越来越难受,越来越难受,难受得他在帐篷里打滚,惨叫。他难受了不知道多久,突然间一种飘飘欲仙的滋味取代了之前折磨一般的难受。
他被抓的时候,太子已经到了边镇,高级将领都知道太子是为什么来的,知道蒙元人手里大概是掌握了一种名为鸦片的药。小侯爷自然也听说过,可是那时候多少以为对那药的描述有些过于夸大其词——又不是话本,什么东西只是闻一闻能够让人不可自控到那种地步?如今他自己不知不觉中着了道,他只能说哪里是夸大啊,分明是说简单了。
从这天开始,蒙元人就每天都来问他问题了。
只有他回答问题回答得满意了,才会给他用药。他初时还能够憋着不说,或者嚷嚷一些没意义的东西,可是后来瘾上来,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小侯爷觉得这样不行,他就开始不那么硬绷着了,先是说他自己那个小城的,后来又瞎编其他城和军中的事情。
他后来瞎编的这些有的被拆穿,当天他就得不到药,有的没被拆穿。而且对方经常反复询问,他当时的情况,脑袋里一片混沌,前一刻说的话后一刻都会忘记,更不用说瞎编出来的东西,所以没被拆穿的基本上也拆得差不多了。那些人不打他,就是不给他药。
痛苦归痛苦,小侯爷发现,他在停了两天的药之后,脑袋反而清醒了许多,可无奈,他不想要药的时候,对方又给他了。等到后来,对方突然就把他从外头转移了,一路朝中原来。并且,路上询问他的,开始从军机之事,变成了他自己的家事。
小侯爷知道不对,可是也只能用瞎编乱造来反抗。结果自然是被对方发现,被禁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