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村长硬着头皮应了一声是,转身带路的时候,又有点后悔自己答应得太快。
村长带着冯铮去的,就是他的家里。一进院门,冯铮就觉得,这家的布置一点都不像是一个家,到跟个庙似的,一道门进去,迎面不是厅堂,而是个供桌,而享受着人间香火供奉的,就是一个个木头娃娃。
冯铮看着这一排排木头娃娃,它们中间还会不时的空出一两个位置,尤其是越靠前的娃娃缺少的越多:“那缺少的娃娃,去哪了?”
“刚才小老儿不是说了吗?这些娃娃很多都因为年代太久,所以朽烂掉了。”
“都带走。”
“是!”
“哎?!哎!大人们可不行啊!可不能惊动这些鬼娃啊!要出大事的啊!”村长与诸位村人神色一变,就要上前阻拦,冯铮一把拉住了村长:“老人家,你这把年纪了,也该知道是非好歹,每天喝着死人血,吃着死人肉,穿着死人的皮,你这日子竟然就能过得安生?”
村长脸色越发难看:“这位大人,小老儿虽然无官无爵的,但至少有把子年岁,本朝是以孝治天下的,大人您这年纪轻轻的,怎么就对小老儿这么个老人家口出如此恶言?”
“本官是不是口出恶言,你们心里知道!那鬼娃娃如何少了?是真的朽烂了,还是让人‘请’走了?!那山上不断的死人,是让恶鬼杀的?是让被‘请’走的小鬼杀的?或就是让人杀的?!你们比谁都清楚!”
原本众无常就都是聪明人,跟着冯铮一路到这,多少就都觉得不对了,如今听了冯铮这些话,更是都彻底明白过了味来。看着这些村人,一脸的厌恶和戒备。
“荒唐!”“这狗官是要叫咱们顶罪啊!”“来人啊!狗官要惊扰鬼娃了!”
村人们并无心虚或悔恨,只有懊恼和愤怒,几个老人跑出门外就大声嚷嚷了起来。不多时,这全村老小,就都聚集到了门口,挥舞着木棍农具,齐声讨伐。
“愣着作甚?继续装!”冯铮指了两个无常,带着其他人站在了门口。有个一身腱子肉的汉子,举着一把菜刀,吆喝着其他人,用刀指着冯铮似是有什么要说。冯铮却干脆利索的抽出腰间朴刀,两步上前,对着这人一刀劈了下去!
这人瞪大了眼睛,朴刀临面的时候,尚且一脸不敢置信,等到银白色的刀锋闪过,他顿时吐出一口气:果然,四爷爷说得对,平王倒了,新来的狗官们,定然做事越发小心,不敢把他们怎么样的。
“你这狗官……”这汉子感觉有什么落在了自己的脚上,他踢了一下,看见有东西滚了出去,“哎?!手……我的手!我的手!”
说起来慢,实际上不过是眨了两三下眼睛的事情。卢斯和冯铮的朴刀看起来跟其他人的并没什么不同,但他们毕竟是将军,两人又多经坎坷,自身锻炼没有停下,这些身外之物也一直都是小心准备。
这一刀下去,直接就把汉子卧刀的手砍断了,断手的血喷出老高,溅在了冯铮黑白脸色的曳撒胸口上。
“我乃朝廷命官!你们聚众在此,难道是想造反吗?!”卢斯总说他心软,但面对畜生,他可从来都不会心慈手软!
看着献血、断肢,不少村民惨叫一声,转身就跑,但也有那么些人,站在原地,看着村长。这态度就明显不对,逃跑的那才是普通百姓的正确反应。
村长也在犹豫,可看冯铮眯了一下眼睛,提刀上前了一步,村长立刻就跪在了地上:“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小孩子不懂事,还请大人息怒!”那没逃得村人,立刻都跟着村长一起,呼啦啦跪在了地上。
“大人,收拾完了。”收拾木头娃娃的无常拎着个麻袋出来。
冯铮依旧持着刀:“都抓起来!”他知道,现在不能走,这村子靠近深山,现在他来这一趟已经是打草惊蛇,一旦让这些人有了防备,下次过来,他们就要逃到深山里去了,到时候再想抓人,可就麻烦了。
“大人!大人!”村长脸色一变,已经有一半无常拽下腰间铁链过来捆人了,有些人想要反抗,可另外那一半拎着刀就在边上看上,敢反抗的,一刀柄就砸上去。看看之前那壮汉已经因为流血过多,倒在地上没了声息,村长哀求两声闭了嘴,也就不再多嘴,挨砸了的人眼睛看过去,他也对着那些人摇头。
“大人,我们冤枉啊!”等被连成了一串拉着走的时候,村长才哀哀叫起来,其他人自然也跟着,一人叫的比一人大声,可等到村子里那些跑走的村民出来的时候,城隍庙上的无常也下山来了,两边人手一会合,明晃晃的朴刀闪得人胆寒,出来的人立刻缩回去了,就是被抓的村民也都老老实实的闭住了嘴。
“周二,你带人去驿馆,把咱们的人和放在那得行李带出来。不去县城了,直接回岑宇,你跟我们在路上会合。”县城距离村子不算太远,冯铮就不信那县令一点都不知道这村子里的情况。原本刚到庞玉县的时候,看县城繁华他对县令产生的那点好感,如今是消散得一干二净。
“是!”
上路的同时,冯铮把权一和权六叫了过来:“你们几年前来城隍庙的时候,这里就是这样的吗?”
权一摇头:“我们那时候根本没进村子,后来到了城隍庙,世子倒是带着我们转了一圈,当时虽然也看见了泥娃娃,但世子只嫌恶心,并没细看,也没问。当时我俩也只以为是当地人供奉起来死者,并没细想……”
说到这里,两人都面露愧色。
冯铮摆手:“我也只是怀疑,到底怎么回事,也得看这些人如何招供的。”他又劝慰了两人几句,让他们不要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其实两人挺高兴冯铮主动问的,因为他开口了,就不是怀疑他们隐瞒真相,要是一直都不问,什么都不讲,两个人才要以为自己被怀疑。
这边冯铮带着人回到了岑宇,那边卢斯到了行睢县。
弄柳就在这里开了个小买卖,不过现在是没时间去看的。按照陈捕头的指点,一行人直奔屈家。
屈家的门子听人叫门,打开门缝,先看见的就是两个捕快,再就看见了一群持刀的军爷——他们自然是不认识无常司的曳撒,但这么明目张胆的带刀,只能是军字当头的。
“几位军爷,这是……”
“少说废话,叫你们老爷出来迎接!”陈捕头上去就把门子推开了,自己把屈家的大门敞得更开,对着卢斯做了个请的姿势。跟着卢斯来的几个无常也赶紧上去,分列大门左右,请卢斯进门。
好久没人这么给自己撑场子了,卢斯心里爽,可还是板着脸:“都回来!像什么样子!”
无常们嘻嘻哈哈的都回来了,陈捕头有些讪讪的,小梅捕头对着他不屑的冷哼了一声,加快脚步跟上了卢斯。
卢斯不管不顾的朝里走,刚过了二道门就碰见了急匆匆跑来的屈家管家:“本官乃无常司虎节将军卢斯,叫你们老爷子出来,有话要问!”
管家原来还以为是过路的军爷跑来吃大户了,虽然说这些日子来那些官军都是在其他几个县里头打转,但有吃完了别家跑到他们县来也不是不可能。但听这意思,根本就不是他想的那么回事。
毕竟无常司的人到底长什么样他们是不知道,但无常司是干什么的,现在百姓中倒是也已经流传开了。
“几位无常爷爷稍后!容小人去……”他想自己去叫自家老爷,让后让人招待这几位,可是低头鞠躬的时候,看见了卢斯胸口上的无数小鬼组成的图案,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吓得一个哆嗦,话出口就转了个弯,“小人这就叫人去将老爷找来!几位无常爷爷请跟小人来!”
于是,卢斯他们就跟着管家到花厅里喝茶了,没过多久,屈家的大爷、二爷都来了。
大爷叫屈敬,二爷叫屈仁,两人都是寻常相貌,来见了卢斯恭恭敬敬与他见礼,卢斯说了坐,也是不敢坐下的。
卢斯看他们俩的年纪,猜测应该都没到四十,一问果然都没到四十:“你俩可知原来你屈家其实姓的是曲吗?”
大爷屈敬道:“曾听父亲说过,说是为了避祸,其余的就不知道了,父亲不让问。”
都这把年纪了,提到他爹说话的时候,腰都会更矮两分,可想而知这位也不是什么能做主的人。不过,这曲家也有些特别啊,当年曲二公子过世的时候,孩子已经五岁了,这年代不是讲究长幼有序吗?那这位曲大公子是晚婚,还是晚育?
卢斯正想着,曾经的曲大公子,现在的屈老爷来了。屈老爷已经六十多快七十了,在古代,像是这种年纪的老人,一般都要老得不成样子了,多是眼瞎耳聋,走路都走不动了。可是这个屈老爷,腰板子笔挺笔挺的,脸上没有多少老年斑,皮肤还挺光滑,白胡子,白眉毛。跟卢斯见礼的时候,露出手来,也是不见手摇,吐字清晰。
“见过将军。”
“屈老免礼,请坐,本官打扰了。”
屈老爷道一声不敢,在卢斯下首坐下了:“大人此来,不知为了何事?”
“屈老爷,可还记得四十多年前,曲家二公子……”
屈老爷叹了一声:“原来如此啊……还请大人别怪小老儿麻木不仁,实在是四十多年来,不知道有多少……”
卢斯点点头,要是这位老爷子突然激动无比,那才奇怪呢,多少年了,稍微用点心力的官员就都能查到曲家改名成了屈家吧?
“不过,小老儿还是希望大人能够查清真相的,这样小老儿临死之前,总算是能安安生生的到爹娘,弟弟和弟媳的墓前祭扫了。大人要问什么,便请问吧。”
“屈老爷,你可还记得当年二公子临走之前如何的?”
“记得!虽说是四十多年了,可是从那件事发生之后,小老儿就没有一天没去想当年的!可是……可是真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二郎几日前就跟林家大郎约好,说是要去他家赏花,那就带着妻儿,就那么欢欢喜喜的走了,谁承想那是最后一面啊!”屈老爷抬胳膊擦了擦眼泪,“最可怜的还是义儿,到如今也是生死不知啊!”
“本官听闻……二公子与林冉差点结契?”
“这事情,还得说到我爹娘那一代,他们曾经指腹为婚过,不过见是两个男孩,林老爷那边就先给否了。毕竟,林冉先是长子,再是独子,断然没有只守着一个契兄弟的道理。而我们的爹娘,也不愿意自家的儿子跟一群女子抢男人。但也是没想到,这两人年岁渐长,交情越好……”
屈老爷的嗓音有点发哑,端起茶水了润了润喉咙:“两人既然是好了,两家本来也愿意顺着他们的意思。但当年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二郎突然回家,说是要娶亲。林冉那边也没什么表示,两边人都以为两个孩子闹翻了,可他们俩见面却又是哥俩好……那时候我们就想着,他们大概是想各自传宗接代之后,再求相好,那倒是也无妨。结果没多久,两个人就变成生死相隔了,林冉到现在却也没能成亲……”
卢斯又问了一些当年之事,屈老爷虽然是知无不言,但听起来也都没什么疑点。后来县令得到消息赶来了,非要请卢斯回县衙吃饭,卢斯也就应下了。
等到吃饱喝足,卢斯看天色还不算晚,他回驿馆换了身便装,就想出门去找一找弄柳。行睢县的驿馆地界不大,卢斯出门其他人都看得真真的,他前脚走,后脚同样换了便装的无常们就跟上来了十几号。
第126章
想起当日被个乞丐和客商盯上,幸亏那两人轻敌, 否则卢斯自己也是危险。卢斯就没让他们回去, 反而让众人都把朴刀带上了, 又叫上熟悉这里环境的陈捕头,按照弄柳当初给出的地址找去了。
弄柳说他有个小摊子, 卖混沌。去年带来的信里,弄柳说他的小摊子生意还是挺红火的,再过一两年,就能买个铺面了。现在这个时候,他应该还在外边做买卖。
众人走到了一个叫胡记老店的大车店, 绕着这个店转了一圈,等到他们转回来,大车店的伙计出来了:“几位军爷, 可是要找人吗?”
大车店里都是通铺, 一般只做小人物的生意, 卢斯这群人都配着朴刀,显然是行伍里出身了,可衣着即便不是太讲究也都是八九成新的好料子,不会是太缺钱的人,应该不是到他们这里住店的。
非但如此, 他们这群人在这转悠, 把真要住店的老百姓都吓跑了啊。伙计虽然不想招惹他们, 但掌柜的有命,也只能硬着头皮出来了。
卢斯看这个小伙计虽然赔笑, 可那张脸苦得要命,从怀里掏出一个一二钱的银珠子,扔了过去。伙计下意识的接住,一看银珠子,笑容顿时就不苦了:“几位爷,又是你们吩咐。”不是客人打赏的,这银子他就不用回去跟掌柜的报备的。
“你们店东边,这大柳树下头,原来有个卖混沌的摊子吧?怎么现在没了?”
这伙计也是个变脸大师了,灿烂的笑脸瞬间古怪了起来:“几位……是找卖混沌的赵老板?”
“是,那位赵老板,乃是我的远房表弟,好几年没见面了,如今恰好来此公干,顺路来看一看他。他到底出了什么事,现在人在何处,还请小哥给我们指点一条明路。”卢斯又掏出一个银珠子来。
“哎!使不得!使不得!”伙计赶紧摆手,一个银珠子是赚的,再要那就太贪了,没好事的,“那位赵老板……让屈老爷给买走啦。”
“啊?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赵老板一直都太太平平做买卖的,后来突然有一天,屈家的家丁突然拿着卖身契来了,说赵老板原来是人家的家奴,现在已经被原主卖给他们了,然后绑着人就走了。”
卢斯脸都气青了,弄柳的前主人这他妈不正是他妈?!弄柳依旧不是自由身,但那是他太有骨气,非得要把赎身的银子交齐了,才让卢斯给他改籍贯。
“这位军爷,您先别气,屈老爷虽然喜欢这一口,但不会害出人命来。您要是有权,就去找知县老爷去,能把人给人要回来。要是有钱,现在一个月了,屈老爷应该也……把人赎回来就好了。”
“多谢……这位小哥。小哥,那位屈老爷,就是那个快七十了的屈老爷吗?”这位小哥的话听在他耳中,就跟拿刺扎他一样,都一个月了啊!他们已经来了有一阵了!可是他竟然一点都不知道!弄柳是真的以为他把他卖了?所以连求救都没有了吗?
“对!”
卢斯点点头,行,又扎了一针,竟然还真是他们刚出来那家。卢斯迈开长腿就朝屈家赶,众无常刚才也都听着,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如今同样阴沉着一张脸。小梅捕头特意对着陈捕头恶意的笑了笑——他们俩都是想进无常司的,如今也算是竞争对手——谁知道,陈捕头竟然根本没看他,只是低着头赶路,只是额头上出了汗水。
用捶的拍开门,虽然他们换了衣服,但屈家的门子还是能认出来这几位大爷的。赶忙开门让他们进来,可还没等他说上一句恭维话,就被卢斯一把推开。
“哎?!哎!这位大人!这位大人!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半路上屈府的管家来了,被卢斯一把拽住了衣襟。
“你家老爷在何处?!”
“我、我家老爷刚才不是见过大人了吗?”管家寻思,莫不是这位大人在县令大人那喝马尿喝多了,正撒酒疯呢?可没闻到酒味啊?或者是他之前走的时候,他们没法奉上孝敬,这位大人是来秋后算账的?
管家脑袋里心思百转,卢斯却没那个闲工夫给他掰扯:“一个月前,你们强买回来的那位赵老板呢?!”
“……我们没强买回来什么赵老板啊。”管家心里暗道不好,不过谁知道那位赵老板竟然跟这开阳来的大人物沾的上边啊。这可绝对不能让人知道赵老板确实在他屈家,否则事情就闹大了。
“搜!”他带来的人虽然不多,但这屈家又不是开阳的大豪族,总共就三进的宅子,他带来的这些人想要搜就已经足够了。
众人一声领命,各自散开寻人。
屈府顿时一阵鸡飞狗跳,屈敬跟屈义兄弟二人,先跑来阻止,没多久,屈老爷跟一个少年人就被无常们拖出来了。屈老爷就穿着里衣,光着两条腿,露出来的身体跟五十多岁的中年人一般,下面那丑物还老大益壮。少年人看起来顶多十七,细柳枝一样纤细的身体,眉眼清秀得很。
卢斯看着这个老混蛋,就想起来不久前曾经搀扶拉扯过他,那时候肢体接触他也没在乎,现在想起来,两人身体几次摩擦碰到了一起,分明是这老混蛋在吃他豆腐!他不止被这老混蛋骗了,竟然还被他吃了豆腐?!!
可这位屈老爷看见卢斯不但没觉得羞愧,反而一脸愤怒的呵斥:“卢将军!您之前来,我屈家恭敬以待,如今这却又是作甚?!”当然,他裤子要是穿上了,可能才真显得威严点。
卢斯气得头发都炸裂了:“一个月前你抓回来的那赵老板呢?!”
屈老爷瞳孔收缩了一下:“那人乃是小老儿买下的家奴,怎地?竟然是卢大人认识的人?”
“呵呵,你买得家奴?他的身契还在我家里放着呢。”
“哎呀!这……这怎么……小老儿……小老儿是被骗了啊!”
“人呢?!”
“小老儿本来是看他颜色好,想买来做个妾侍,谁知道那人的性子又臭又硬,小老儿年岁大了,没那个力气调教,便转手卖了出去,真是不知道……小老儿也是被骗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