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人刚要点头,赶紧把理智拉回来,表示:“黑白无常也是留不了啊,开阳府还有案子等着他们去查。要不这样吧,我把黑白无常的师父给你们留下吧。”
“黑白无常的师父也好,但黑白无常还是留一个吧。”
“黑白无常乃是一对契兄弟,总不能让人家分隔两地啊。”
一通讨价还价,胡大人总算回来了。卢斯这时候总算有时间凑过来:“大人,其实我和冯捕头留下也没什么,无需让大人如此劳神。”
胡大人一把抓住卢斯的人:“卢捕头,咱们里边说话。也叫上钱老哥哥与冯捕头一起吧。”
于是,胡大人与师徒三人就移师小厅。
“我也知道三位的意思,天子脚下的捕快,不好当。可是一路走来,下官多是仰赖各位。钱老哥哥年岁大了,我也就不难为老哥哥了。只是还请两位多助本官一臂之力啊。”胡大人站起来,一个躬身。
三人赶忙让过,老头去把胡大人搀扶了起来。没办法,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胡大人的姿态也放得再低不过,他们也只能认头了。
“栓柱,大壮,我将你二人当做我的子侄一般。你们尽管放开手脚去查案,其余的事情,都有我在你们背后兜着!”胡大人拍胸脯保障,看两人还有些犹豫,胡大人又道,“太深的事情,我也是猜测,不好说。但有一点是确定的,至少十年之内,开阳府重刑名,这点是没错的。至于十年之后,我大概已经到了刑部任职,那时候或大理寺,或宫衙,不会让你们还在开阳府呆着。”
既然已经定下,卢斯还想说,那就让师父也跟着去吧?可是一抬头就看见老头给他打眼色,就把话咽回去了。
三人得了假,去打理行装,加上与好友亲朋告别,另外,胡大人表示,他还能再带几个人走,也让他们安排好人手。
出了衙门,老头道:“是我主动跟大人提的,我这一把老骨头了,受不得颠簸了。你俩跟去就好。”
“师父……”
“京城虽然是是非之地,却也是龙腾虎跃之所在,你们俩虽然是捕快,却一样能有一番作为。把牌子交于我,你们去吧。”
“牌子?师父,不是说好了,这传承让我们守下去吗?”
“你们一过去就是在风口浪尖上,离家的事情太打眼。况且,老头子我虽然是老了,可是每天上个一炷香还是可以的。兵刃你们就带走吧,那么多笨重的家伙,我已经没力气保养了。”
“师父,说好了给我们,就是给我们的,你就在这边享清福吧。”
“让你们带着牌子走,享个屁的清福!我可不是得日日夜夜提心吊胆,减寿才是真的!”
老头撒泼耍赖,最后两人只好将供奉了多年的离家将牌位重新给了老头。
三天之后,大队人马离开惠峻,前往开阳府。他们这路上还有一位外人——周安。再转过年去就又是大考之年,大多学子都会在这个时候前往开阳,找个地方住下,或是闭门苦读,或是交际应酬,做一下大考前的准备。
周安……现在是知府胡大人的弟子了,胡大人临走之前,特意叫上了周安一起。
一路顺畅,到了开阳。皇帝给了胡大人极大的权柄,开阳府的一应属的任命权,全都交给了胡大人。这些属官可不是那种书吏、功曹之类的,而是包括判官和推官在内,这可都是六七品的官员了,比一些知县的品级都要大,是真正的吃朝廷俸禄了。
胡大人直接让叶书吏做了判官,任书吏做了推官,这两人当时眼泪都下来了。他们两人科举屡试不第,这才做了书吏,没想到凭着良心跟了胡大人十几年,年岁大了,反而修成正果了。
至于卢斯和冯铮,冯铮做了快班的班头,卢斯是副班头。跟着他们来的秦归与周二当人,也都当了个捕头。卢斯和冯铮成了两个响当当的银牌捕快——老头原来都是铜牌子,开封府的的地位要高于知府。
忙忙碌碌在开阳府找了房子安顿下来,还没等他们摸熟大概的街道情况,案子就下来了,而且一下就是三件,正是这三件案子,导致了前任开阳府尹的倒台。
头一件乃是一件错案,一年半之前,礼部侍郎赵大人的女儿前往开阳郊外的天龙寺进香,却无端失踪,后来乃是赵大人的家人,在山后的溪涧边,发现了被侮辱之后,惨遭毒手的赵小姐的尸首。当时抓到的“凶手”,乃是寺中一位烧火的僧人。
这僧人当年秋天被斩首示众,可是时隔一年,突然有人拿着赵小姐的贴身玉佩前去典当。
这玉佩乃是赵家家传之物,典当行的掌柜见玉佩不是凡品,拿到手之后便上交了东家,东家又一路上交,交到了一位与赵大人有旧的官员手中。于是,又反过来顺藤摸瓜,摸到了一群街边混混的身上。
这玉佩那是其中一个混混从旁人身上摸出来的,可到底是从谁身上摸来的,混混早就都忘了。天龙寺那边自然闹腾起来了,当年之事,他们天龙寺的名声可是坏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呢。已经有话本子把天龙寺这佛门清净地,写成淫僧魔窟了,
他们之前没办法,谁让这事就是从他们寺庙里出的呢?可是这就能证明,他们是被冤枉的,之前的僧人可是被冤死的啊!
不过,到现在,混混提到的被偷的人还是没找到,所以到底寺庙冤枉还是不冤枉,依旧没人知道。
第85章
第二件案子,是个拐卖人口案。
去年的元宵节, 刑部尚书李大人的六岁的孙子, 在灯会上走丢了。同一天, 在等会走丢的年轻女子有二十三人,年轻男子十六人, 智龄幼童三十五人。
当时下令让前任府尹追查,府尹追查、追查、又追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第三件案子,是一件比较奇葩的案子。开阳府横柏村有一户姓陈的人家,三代同堂, 衣食丰足,这本来是好好的。可是突然有一天,这家的婆婆非得说大儿媳是让黄大仙附体, 要祸害他们家, 一菜刀将媳妇砍伤, 幸好她大儿子回来得及时,将大儿媳救下了。
可之后婆婆就没消停过,不知道这家人是为了蒙混婆婆,还是也被闹得将信将疑了, 就请了个神汉来做法。结果, 大儿媳把神汉给砍死了,而婆婆把大儿媳也给砍死了。
大儿媳的娘家为自己的女儿喊冤:“我家的女儿死的冤枉啊!”
婆婆喊冤:“我杀的不是我媳妇,是妖怪!”
神汉的徒弟也来喊冤:“我师父为了除妖,死的冤枉啊!”
前任的府尹判的是婆婆无罪, 让大儿媳的娘家赔偿神汉白银五十两。
大儿媳的娘家,转过天来把大儿媳一直都没下葬的尸首抬来了,衙门自然不能让他们把尸首放在这,两边拉扯间,大儿媳的老娘一头撞死在了门口的石狮子上。
这事就上达天听了,因为另外两桩案子而弹劾前任府尹的奏章已经放在了皇帝的龙书案上,再加这件事,前任府尹就变成前任了……
“这三件都是大案,不过你俩不用着急,一件一件来做吧。”
“大人,我们先做这神汉的案子吧。”冯铮道,他与卢斯对视,两个人一起看向其中一份案卷。
确实都是大案子,都是早一日破案早一日让人安心的案子。
但这几个案子,凶杀和拐骗的都已经过去了一年多和大半年,这在这个时代,几乎就是什么证据都找不着了。想入手非常的困难,是得要花了心思一点点磨的。只有这个老妇杀媳案,那是清楚明白。
胡大人叹:“本官也是这个意思,衙门里头,叶判官正带着人整理案卷,拐骗男女和幼童的事情,没那么简单。过往的案子里多少该有点线索。赵家女儿的事情,也可以让其他捕快跟着线索继续追查,他们是本地人,这种事情反而更方便。”
胡大人也不是什么时候都是甩手掌柜的,现在就体现出他作为一个合格好上司的能力了。
冯铮和卢斯两人与胡大人又商量了些细节,便拜别了胡大人,要直接去横柏村了。
开阳府乃是各巨大的城市,光是城里在册的百姓,就有二十七万户。这年代一户虽然也有一两个人的,但更多的是一户四五人,更有金字塔上层的那些名门大户,一户就有上百人的,所以,开阳府的总人口在一百万以上。
这在这个时代是一个恐怖的数字,卢斯刚到开阳府时都有一种乡下人进城的恍惚感,更别提冯铮了。现在,他们这出了开阳府衙门大门口,冯铮就僵住了——都不是第一回了,可还是不适应。
“好多的人啊。”半天,冯铮才喘出一口气。
从破败的只有一条“商铺不开门商业街”的食谷县,到还算繁华的惠峻,再到一国的都城,这跳跃真不是一般的大。
卢斯拍了拍冯铮的肩膀:“以后这都得咱们管了,铮哥,开心点。”
冯铮露出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开心不起来啊。”他揉了揉肩膀,“这担子也太重了。”
“不怎么重,毕竟我帮你担着另外一半呢。”
这回冯铮的笑就轻松流畅多了:“行了,走吧。”
“骑马咯!”来到开阳府,卢斯也总算头一回骑上了真正的马,而不是骡子,虽然那马也依然是挺矮小的……
两人到了横柏村却并没有去苦主家里,而是先寻了里正。
见他们来了,里正恭恭敬敬的就要朝自己家里迎。
冯铮摆摆手:“我俩是来做什么的,里正也是清楚,”
“是、是。”
“有几个问题要问过里正,便请里正带我们去那陈家吧。”
“小老儿必是知无不言。”
“里正,这陈家的大儿媳,可有不敬公婆之事?”里正刚要张嘴,卢斯突然开口:“陈里正,这案子可是已经出了三条人命了,还牵扯进了神神鬼鬼的事情里头。出事之后,你们村子的小伙姑娘,娶妻出嫁都困难了许多吧?”
里正脸色本来就不好,这一听就更黑了。因为卢斯说得没错,他们村子的年轻男女原先哪里愁什么婚配啊?即便是懒汉无盐,依然有人争着抢着要,不就是因为他们横柏村离着开阳府近吗?
可自从出了那件事,村子里的女儿嫁不出去,旁人都说他们村的女孩都是黄大仙变的。村外的姑娘也不愿意嫁,就怕进来让婆婆扣上一顶妖精的帽子,便要打杀了。
“里正也莫要惊慌,这事要彻底解决,与我们实话实说便好。”
里正其实还是怀疑的,事情又不是没闹上公堂过?可是闹上去的结果却是情况越发的糟糕了。不过,他现在也没有旁的法子。
“我们横柏村有三姓人家,陈、赵、王……”
原来这结亲的两家还是一个村的,陈老四的大儿子陈大亮与赵石头的二女儿赵桂花,两人也算是青梅竹马。赵桂花没出嫁前,是横柏村有名的贤惠姑娘,人还漂亮,四里八乡有不少人家前来求娶,可后来还是嫁到了陈家。
因为陈赵两家的田地本来就挨着,两家人之前也多有互帮互助,说是通家之好也不为过。等到赵桂花嫁过去,里正表示唯一她身上的一个不好,就是三年了,赵桂华还没有身孕。村子里有些嘴碎的婆子说写难听的话,可那夫妻俩人之间并没有不妥。
“……大亮他娘还曾经为这件事跟其余的婆子打过架,很是护着她这儿媳妇。村子里有小媳妇,还羡慕过。”里正有点脸红,毕竟这些婆子媳妇的事情,却要从他嘴里说出来,“后来……那天大亮他娘要做法,我们也是知道的。可都以为她是求子呢,谁知道……”
“那神汉是个什么来头?”
“神汉叫吴大力,乃是二十几里外铁桥村人士,他家祖祖辈辈都是神汉,到了吴大力这代,他爷娘早死,吴大力说他是有大神通的,命硬,容不得爹娘妻儿,吴家是要绝后了。就没有娶妻,只在宗族里收了个徒弟。如今他家果然是绝后了……”里正感叹间,竟然是对那位神汉还有些敬畏。
“那这位神汉为人如何?”
“这个……”里正犹豫了,既然犹豫,便说明没有什么好话。
冯铮温声道:“里正无需犹豫,如今没有什么外人,我们自是不会将你的话传出去的。”
卢斯在边上哼哼:“那吴神汉若是真有什么神通,怎么会让个女子砍死,或是里正也觉得那位赵桂花是个妖怪?可若是妖怪她如何又会让自家婆婆杀了?”
“我……”里正左右看看,最终咬牙道,“实不相瞒,那吴神汉的名声一向不好。只是他有着一手砍鬼火浸油锅的绝活,乃是真有神通的。如今他那徒弟也是尽得他真传……桂花说不定是真有些不好,怕是吴神汉与她搏斗,已经伤了她的元气,大亮他娘才能……”
刚见面还好好的里正,突然就话锋一转,他虽然只是说了三言两语,但明摆着这位里正是脑补了至少两万字的打斗大戏。
“行了,里正带我们去陈家看看吧。”冯铮赶紧让里正打住,再问其他的已经是没用了。
里正诺诺应是,带着两人朝陈家去了。
陈老四家是个小院落,但也是青砖瓦房,显然也是富庶人家。还没到地方,三人就听见了一声明显属与上了年纪的老年妇女的嘶喊:“来人啊——出人命啦——!!!!”
卢斯和冯铮撒腿就跑,声音正是陈老四家传出来,一进门,两人就看见侧边一间房门开着,几个男那女女围着一个挂在房梁上的人热锅上的蚂蚁一样打转。
“让开!”总是很温和的冯铮,上去就推开了一个老人——他正拽着上吊人的双腿朝下拉,嫌人死得太慢吗?让出空间来,他俩一起上去,将人朝上抱,送绳子上松了下来。
人放在地上,卢斯一看这人的脸,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这房里都是屎尿的骚丑味。
“救人啊!快叫大夫来!救人啊!”老婆子还在喊。
“救什么?早就凉了。”卢斯站了起来。
死者眼球外凸,嘴巴大张,紫色的舌头耷拉了老长,但依然能看出这是个正值青年的庄稼汉子,甚至看眼鼻的轮廓,在世的时候,还有些小帅。
“胡说什么!我的儿!我的儿啊!”
慢一步的里正这时候到了,进门一看吊死者的死相,青着脸就出去了。老婆子却看见了他,瞬间从地上窜起来:“是桂花!桂花这是来寻仇来啦!里正!快请吴大师来!将那恶鬼捉了!否则不但我们家要死,咱们村也都要绝户啦!”
更慢了一步的村人,这时候也听到了这句话,一时间唏嘘之声大作。
“屁的有鬼!这分明是陈大亮还有点良心,下去给我姐赔罪去了!”有个扛着锄头的青年打破了周围的骚乱,“我姐姐要是真化作了厉鬼,那也该是先取你这老虔婆的老命!”
“你这孩子,好不晓事。”刚才状若疯癫的老婆子却一副“你年纪小不懂事,我不跟你计较”的样子,“你当你姐姐害了我们一家就算了吗?那厉鬼吃了血亲的心肝放才能成事。”
“呵!”青年冷笑,非但不惧怕,反而一把扯开了衣衫,露出不甚健壮的胸膛来,“来啊!二姐!你要真成厉鬼,那今天晚上就来吃我吧!只要能报了娘的仇,把我们的命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