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二人很快就离开,也许是怕有人发现,离去前并没再多说什么,我也没再久留,不觉走回行和明慧谈话的地方,我连忙停住脚步,转身折返。
明慧抬手拭泪,两眼通红地看着行。行一声低叹,把她抱进怀中。
也许,庄海冰说得对,她之于他,也有着独特的意义。
如果没有我,他们是令人称羡的一对。
我开始整理凌乱的思绪。
刚才匆匆所见二人,对行的踪迹竟甚是了解,但他们的出发点并非善意,那男人身上还隐了丝肃杀之意,他们的目的是什么?行知道吗?要找个人给他一个示警,庄海冰也许是适合的人选。
那男人说:“阿熏,还记得这男人吗?”
“他必定记得我,除非,他不是凌未行。”
被唤作熏的女子回过这样一句,她说这话时神色幽暗。
除非,他不是凌未行。如果眼前那个男人不是凌未行,那他是谁?
这寥寥数句,晦涩难懂,却让人无法抑压地心惊。
而本该死在四年前的苏晨,四年前,我身上曾发生过什么事,牵涉到生死? 其中和行又有什么联系?
为什么是摘星湖?行选定的地点为什么是摘星湖?
我曾经做过一场手术,牵涉到生死,但我很肯定,那和行没有关系。
湖水如镜,岁月如歌,清澄也不减半分。夏日星空映于湖上,一湖星光,星星那么近,仿佛探手便可攀摘到星辰。这就是摘星湖名字的由来。
这湖并不祥,这里曾死过三个人。
教堂里的咏诵之乐隐约传来。
行,摘星湖,礼拜堂,四年前。
那乐章之声愈浓,我的心愈凌乱。
旋律一换,一曲《星空》骤然入耳。
一个影子就这样闯进脑海。
思绪戛然而止,却有一幅幅画面在脑中投影而过。
四年前,有人也曾在夏夜里弹奏过一曲《星空》给我听?
幽暗的夜里,流萤飞舞,边幅未修的落拓,凌乱破烂的衣衫,疏冷悲伤的眸光,幽魅的影子飘荡于摘星湖水草之间。
我告诉他摘星湖的故事。
我说,这里如此之美,也许因为湖水深处埋藏着三具尸体,这些养分滋养了所有生机。这里夜间是死魂的聚集地,不是你该来的,人该回到属于人的地方。
他眉眼幽冷,只是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教堂里,钢琴畔,孤寂的身影在弹奏,手指飞扬,一曲又一曲。
蜷曲在长椅上的躯体。
黑夜里的拥抱,划过教堂的雷电。
四目相交间,狰狞的疤痕,怵目的丑陋。
心房猛地一窒,身上一个激灵,我慢慢回过头,几个学生从我身边走过,身影晃动间,只见一个人眉目淡定,站在他们背后静静看着我。
看我惊慌失措,他抬腕看表,道:“迟了十多个小时,只是,你终究还是来了。”
“行?”
男子温淡的眸光变深,微微颔首。
我却摇头,颤声道:“也许我不该叫你凌未行,你到底是谁?”
他没有立刻回我,只是像先前一样看着我。
礼拜堂前,不断有人穿行而过,我心跳极快,看着他:“那年礼拜堂里的幽灵,是你吗?”
凌未行轻轻笑了:“你终于记起了,我以为你已经忘记了。”
真的是他?
那么,对我而言,他是行,却远远不止是行。
我摇头,凝着他,一字一字道:“如果你是指在礼拜堂里发生过的事,那么我告诉你,我没有忘记过,永远都不会忘记。”
闻言,凌未行神色却有几分遥远,他淡淡道:“永远,又可以有多远?”
我扭头看着摘星湖:“我也不知道,每个人的永远都不同。对我来说,永远,也许就像这摘星湖上的星,只要我还活着,就能看见。”
凌未行道:“湖,总会有干涸的一天,那时,没有了湖,也就不会再有星。”
“那只是星星不在湖里了而已。”我说着,眼睛突然湿了,我连忙换了话题,“明小姐呢?”
“你果然看到她了。我将她安顿在我隔壁的别墅,没想到她一直跟踪着我。我让她回去了,我想自己在这里走走,没想到终于见到你。”
凌未行本轻轻笑着,蓦地笑意凝住,脸色一变。
我一怔,香气幽幽地挟风而过,脸颊一痛,已被人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一步以外,含泪的眼,悲愤的神色,明慧冷冷看着我。
“我真傻,那天还为遇见你而高兴。原来就是你,你就是他心心念念了多年的人。我一直不知道,原来,你和我长得这么像。幸好我放不下行,回来看看。”
她泪水顺颊而下,一字一字指控道:“你已经有了纪大哥,为什么还要来抢夺别人的幸福?你既然无法给行幸福,为什么不肯放手?你昨晚既然没来,今天就不该再出现!为什么你不去死?四年前你就应该死了!你死了,对大家都好。”
“你死了,对大家都好!”
我浑身一震,耳边响彻着明慧的话。
“明慧,再说一遍,刚才的话,你试试再说一遍!”
高大的身躯横亘在我和明慧之间,冷冽的声音骤然响起。
我一惊,只看到凌未行暗沉到极点的脸,他双眉紧敛,两手紧握,仿佛不这样做,那满身的怒气就要控制不住喷薄而出。
这不是行。最起码,不是我认识的行。
他因为我,一次又一次,变得陌生。
泪水夺眶而出。
夏夜里那张疤痕错综、悲伤莫名的脸与眼前英俊冷漠的脸重叠在一起,光影交错,剧痛从头上传来。
明慧泪流满面,嘶声道:“行,再说一遍你要怎样?打我吗?嗯,那么你动手啊。在美国那些年,一直陪在你身旁的人是谁,是她吗?当你在这里苦苦等她来,她却骗了你。那时,你知道她在做着什么吗?”
“住口!”凌未行神色一沉,倏地抓住明慧的肩。
明慧眼眸大睁,放声笑道:“偏不!我方才接到我哥的电话,你知道我哥哥今天早上拿了什么东西给她吗?啊,你知道吗?”
“苏晨,告诉他啊,你害怕了吗?永远?谁都有资格说永远,就你没有!你不配!”明慧死死盯着我,嘴边泛出轻蔑的笑。
我如遭电击,身子一晃。眼前的情景,和那日在君悦花园里的情景不是很像吗?
纪叙梵和夏静宁,凌未行和明慧。
夏静宁是我和纪叙梵之间的羁绊,我何尝不是凌未行和明慧之间的阻碍?
她才是该陪伴在他身边的人啊。
神识模糊间,我看着凌未行,只见他满脸沉痛凝着我。
“如果没有我……”我喃喃着,一步一步往后退。
“苏晨,不要这样,不该是这样的。”凌未行猛地推开明慧,向我奔来。
“别过来。”
我摇头,颤抖着从口袋里拿出那个瓶子。
凌未行定住脚步,目光落到我手上。
“明慧她哥哥给我的便是这个。”泪水濡湿了整张脸庞,我轻声道,“这是避孕药。因为就在昨晚,我才和纪叙梵做过。”
凌未行一震。
目光在半空中相触,他却又慢慢笑了,眸中盛满的是,叫人窒息的绝望和痛苦。
我不想再伤害他,我没有办法给他幸福,我能做的只有伤他,让他放手。 绝望有时是件好事,这样,你才可以从头再来。
头上痛楚剧烈,身体无力依仗,我缓缓滑跪到地上。
温暖的身躯接住我。
我看到明慧掩住脸,眼里装着不可置信。
凌未行把我拥入怀中,抬头看着明慧,淡淡道:“你只知我心里有她,却不知道那年发生过什么事。对凌未行来说,永远这个词,如果她没有资格,那便谁都没有资格。”
“为什么?”明慧失声道,奔了过来,却又在中途站定。
凌未行冷漠的眼神制止了她。
他的手抚在我的腰腹间:“她的这里少了一个器官,而那个器官,就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