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眉心隐约一跳。
旁边的宋太后却是不为所动,只淡淡的接口道:“哀家是听闻你身边的那个侍卫精通岐黄之术,那次也只是随口推了一句。”
宋太后这明显是要推脱的,说是明哲保身不假,但如果让皇帝找到攻击的借口,再栽一顶帽子下来,保不准就变成了宋太后、宋家和殷湛三方勾结了。
眼前的这个局面突然之间就变得微妙了,似乎是殷湛为了开脱,但宋太后又不愿意站出来替他说话。
她不想担这干系,却又给殷湛留了余地,说自己有提过的。
这么婉转的一暗示——
当真是老谋深算,圆滑的很。
皇帝和殷绍等人都没想到殷湛会直接承认了卫霖的去处,本来都还在震惊的时候,更没想到的是他又把宋太后给拖下水了。
这样一来,皇帝反而不好再开口相逼了。
“宋家的那个丫头身子不好,难道这天底下的大夫都死绝了吗?居然非得要劳烦皇叔身边的人?”定了定神,殷梁说道。
“横竖是本王自愿的。”殷湛道,语气里莫名带了几分调侃的意思,乍一看去没什么,但再联系陈年旧事一联想,反而就多少带了点暧昧不明的意思,“本王要给谁卖个人情送点好处,这不犯皇兄的忌讳吧?而且就算卫霖他人在塞上军中又怎么了?就因为这个,皇兄就觉得这起巫蛊案是和我有关?”
虽然所有的一切联系起来能说得通,但毕竟还是殷湛说的——
没人拿到切实直指他的证据。
“朕已经命人去传唤南康前来当面对质了。”皇帝道,一字一顿,咬牙切齿。
他不信南康公主能扛着不招,到时候只要南康公主当面指证,殷湛就百口莫辩。
皇帝是在气头上,没有发现,殷绍这边却忧虑的皱了眉头——
按理说南康公主府和宣王府之间也没离着多远,没有理由殷湛都到了半天了去传召南康公主的人还迟迟没有露面的,这其中——
别不是横生了什么枝节了吧?
☆、第038章 挑衅,皇叔是为了她吗?
如果南康公主当面指证殷湛,这怎么看就都会是个甩不开的大麻烦。
殷湛和皇帝之间虽然一直都不甚和睦,但对方毕竟是一国之君的皇帝,他在这人面前也没那么自负,不会随随便便就留下突破口给人攻击。
“是吗?”他的唇角勾起一个不甚明显的弧度,又低头呷了口茶,语气漫不经心道:“怎么听皇兄这意思,好像是很有把握皇姐一定会当面攀咬我的?”
他用了“攀咬”这个词。
本来就凭他和南康公主之间的关系,怎么都应该对对方有信心,相信对方不会随便为难他的,可是现在他这一开口居然就干净利落的先和南康公主之间划清了界限。
皇帝敏锐的意识到了事情有点不对劲,眼底神色不由的就多了几分戒备之意。
而殷绍这时候却是心头微微一凛——
虽然就只是一个字眼上的差别,但殷湛会毫不犹豫的这么说,这就说明他对南康公主已经提前起了戒心了。
本来他抛出来的王牌是张侍郎,并不指望着南康公主真的会当面指证殷湛什么,显然——
殷湛将这形势提前打算的比他还要恶劣一些。
殷湛和南康公主之间,到底怎么了?
殷绍的眉头越皱越紧,皇帝已经冷哼一声,“朕不和你逞口舌之快,一切都等南康来了当面说吧。”
殷湛垂下眼睛,继续喝茶。
因为这殿中气氛实在是压抑的叫人难以忍受,高金立站在皇帝身后半天,思忖再三,还是大着胆子开口道:“皇上,去南康公主府的人已经走了有些时候了,算时间也该回来了。”
皇帝正在低头拢茶的动作一顿。
京兆府衙门一直是殷梁奉命在监管的,也正是因为这样,昨夜南康公主府里东窗事发了之后他才有立场光明正大的带了人证来皇帝的面前指控殷绍。
“应该不会吧。”殷梁忙道:“京兆府衙门的人提前已经把姑母的府邸给围住了,当时因为姑母是天家骨肉又是儿臣的长辈,京兆府的葛大人不敢随意冒犯,但为了保险起见,带这个丫头进宫面圣之前已经叫人把公主府围起来了。”
南康公主一个女人家,就凭她府里的那几个侍卫,根本就不可能掀起任何的风浪来。
而且——
她也不该是会在进宫面圣之前就闹的。
难道——
是她反悔了。
殷梁的心里,突然也跟着没了底,面上却不敢显露,只佯装与己无关。
皇帝想了下,就对高金立道:“再叫个人过去看看。”
“是!”高金立应了,快步走到大门口,冲院子里招招手道:“金子,过来——”
话音未落,却见院子外面匆匆的过来了一个人。
因为是皇帝的寝宫,那人不敢擅自闯入,只神色焦灼的一边擦着汗一边和大门口把守的侍卫说了些什么。
高金立沉吟,赶紧扬声道:“放他进来吧。”
“是!大总管!”外面的人应了,转眼那侍卫就小跑着奔到了眼前,正是之前被皇帝差遣去了南康公主府的御林军校尉。
“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皇上交代你的差事呢?办妥了吗?”高金立轻蔑的开口。
“大总管恕罪,是奴才失职。”那人诚惶诚恐的当即跪下去请罪,“中途出了点岔子,南康公主殿下被人劫持了。”
“什么?”高金立还没说话,身后那殿中皇帝等人也都竖着耳朵听,殷梁第一个就霍的扭头看过来,确认道:“你再说一遍,南康姑母那里出什么事了?”
“回禀殿下,奴才奉旨去公主府请公主殿下进宫面圣,可的到公主府的时候,公主府里已经乱起来了,公主府的管家说公主被人劫持了。”那人回道,说着都还是一脸不可置信的神情。
“被劫持了?”殷梁听了这话就只觉得好笑,他笑了一声,然后就还是觉得这是无稽之谈,于是干脆站起来,走到门口,再度逼问道:“京兆府的人不是提前就把公主府给封锁起来了吗?居然还能叫人闯进去劫持了姑母?到底是什么人胆大包天,敢在京城之地,这样的放肆妄为?京兆府的那些衙役难道都是吃干饭的吗?”
“殿下——”那人苦着脸,一副被雷劈了一样的表情,“公主府那边是葛大人亲自在外面把守的,说是没有任何可疑人等闯入,那人——那人好像是从一开始就藏身于公主殿下府中的。”
开始就藏在南康公主府里的?
这问题就更加严重了。
是谁的人?殷绍的人?为了不想让南康公主进宫面圣来当面指证他?毕竟按照原来的计划,南康公主要指证的人就是刘皇后的。
思及此处,殷梁的心里就暗暗生恨。
高金立也做不了主,于是转身朝殿中看去,“陛下——”
皇帝也为了这变故而神色大变,只不耐烦的冷声道:“既然是提前藏匿在南康府上的,又能能藏几个人?总不能她阖府上下都是外人的奸细吧?让京兆府的人出面,将贼子拿下就是。”
“陛下!”那人跪在院子里的台阶底下,眼中神色却分明闪躲的利害,又犹豫了一会儿方才硬着头皮道:“葛大人试图周旋过了,但是那人的态度强硬,就是拒不肯交出公主殿下,还说——还说——”
那人说着,又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样子,又开始支支吾吾。
皇帝越发的不耐烦起来,见着实在扛不住了,他方才心一横,底气不足道:“那人说如果皇上想保南康长公主的性命,就——就拿宋家四小姐的人头去换。”
说完,他就心有余悸的拿眼角的余光又去偷偷的打量了一眼宋太后的表情。
宋楚兮?怎么又扯到宋楚兮的身上去了?
皇帝一心就只想找出意图谋害他的那个人,事情突然演变的扑朔迷离,他就更加不悦,怒然拍案,“胡说八道!乱放的什么厥词?”
“皇上明鉴,奴才所言句句属实,不敢妄言。”那人赶紧磕了个头。
这会儿就是殷绍等人也都听的糊涂了。
“怎么又跟那个丫头扯上关系了?”元贵妃顺势起身,也走过来,却是不动声色的走到殷梁身后,悄声道:“怎么回事?难道是她临时起意——”
当初南康公主找上门来要同他们合作,开出来的条件就是要宋楚兮的性命做抵偿的。诚然她给出的理由是淮南郡主的死和宋家的人有关,她要拿宋楚兮的性命做抵偿。因为她确实是对淮南郡主疼爱有加,元贵妃母子就只当她是受了刺激才导致性格偏激了。
如果说现在她又公然威胁皇帝要宋楚兮的命的话,那难不成她是怕后面殷梁不能兑现承诺,所以临时改了主意,要借这个机会自己逼皇帝替她动手出气了?
殷梁的心里大抵也是这个想法,只忧心忡忡的却没办法多言。
殷湛也没掺合这事儿,却是宋太后淡淡的开口道:“劫持了南康的,到底是什么人?”
“是——”那人下意识的又是迟疑了一下,然后还是不很确定道:“葛大人一个人进去见的,说是——说是南塘宋家的大公子——”
宋承泽只是偶尔进京一趟,并且又不经常进出宫门,以这校尉的身份,不认得他是正常的。
只是这个宋承泽,明明去年年底就在战场上战死了,现在他又出现?难道是闹鬼了不成?
这校尉回了话,脸上表情一直都很古怪。
“这怎么可能?你说谁?宋承泽吗?他明明已经死了。”殷梁暴跳如雷的大声道。
而这个时候,他身后的整个大殿里都是一片抽气声。
几位后妃全都白了脸,神色惶恐的面面相觑。
宋太后却居然没有任何的表示,似乎也不觉得意外,随后又沉默了下来。
而皇帝这个时候也着实是怔愣住了,直至殷梁难以置信的回头去看他,“父皇——”
“宋承泽?”皇帝玩味着缓慢的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他也觉得自己是听了一个荒唐的笑话,但也是一瞬间,那个嘲讽的笑容就变的狰狞了起来。
所有人都不再言语。
又过了片刻之后,倒是殷湛放下茶碗,自主的站起来,抖了抖袍子道:“怎么母后和皇兄你们都不好奇这位所谓的宋大公子是人是鬼吗?事关皇姐的性命安全,我过去看看。”
他也没等皇帝首肯,就先款步朝外走去。
殷梁对南康公主是有一万个不放心的,马上也跟上去一步,“儿臣也一起过去看看。”
宋承泽死而复生,如果在南康公主府里出现的那个人真就是宋承泽的话,那这个人就着实胆大妄为了,是把他这个堂堂的一国之君当猴子耍吗?
皇帝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咬着牙,腮边已经松弛了的肌肉隐约可见痉挛似的抽动。
宋承泽吗?殷梁用在他身上的蛊难道就是这个人带进京的?殷绍心中思绪千回百转,瞬间就转了几遍。
隐隐的,他已经嗅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然后就正色看向了皇帝,拱手道:“既然事情又已经牵扯到了宋家的那个丫头身上,那么父皇,就不能让她没事人一样的躲清闲了吧?如果对方的目的真的就是为了她,至少也该让她过去露个面,也好帮忙稳住南康公主府那边的局面。”
皇帝抿唇沉思,殷绍的唇角微微一勾,又扭头看向了门外的院子里,扬声道:“皇叔你说是不是?”
公然拿宋楚兮的项上人头去换南康公主的性命,这是不可能的,就算皇帝和殷绍再如何的想要宋楚兮死,也不能是用这种方式。
可殷湛如果想要一力承担,直接把宋楚兮护住不叫她露面的话,他殷绍也是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的。
殷湛走在院子里的脚步顿住,回头看过来。
外面的太阳已经升起来了,他一身素白锦袍上面用银线绣着的浅浅的纹路折射出星星点点的微光,不招摇,但是那一个挺拔的背影站在建筑奢华的庞大宫殿群中间,却异常的显眼夺目。
看似特立独行,却又非是格格不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