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太太望着桌上的水晶肘子,香酥鸭子,蒸螃蟹,杏花鹅脯,杏仁豆腐,云片火腿,香菌野鸽汤,心中只羡慕的跟什么似的。
就这些菜,她家便是过年过节的时候那也是置办不起的。
她不由的就说道:“你这一桌子还叫不入眼的小菜?我家日常吃的那些菜和你这桌子菜一比,就该拿去喂猪的。”
林太太心中的优越感霎时就爆棚了。
不过她面上还是保持着矜持的笑容,拿起筷子让着钱太太:“钱太太这说的是玩笑话罢?来,来,趁热吃。康哥儿,来,吃个螃蟹。”
钱太太拿起手中的象牙筷子,也就丝毫不客气的将筷子伸向了杏花鹅脯。
只是这杏花鹅脯却是周秀兰烧的,她毕竟是第一次烧这些菜,不知道这杏花鹅脯原就是腌制过的,所以蒸的时候又放了一道盐,那味儿是有多咸自然是不必说的。
钱太太只差点就将口中的这块杏花鹅脯给吐了出来,不过最后总算是忍住了,只问着站立在她身旁的彩霞讨水喝。
林太太听见了,忙道:“喝什么水呢。彩衣,去将小厨房里的那坛梅花酒筛一壶来,温了给钱太太喝。”
彩衣答应了一声,转身就推开帘子出去了。
她走的急,就没有顾得上看旁边,险些没被长廊上伸出的一条腿给绊的摔了一跤。
她一个趔趄向前,险险的站住了,有些恼怒的就回过头去看到底是谁坐在那里。
只见那人生就一张鹅蛋脸儿,一双眼睛水汪汪的,穿着倒也不差,玉色生绢衫子,葱白色挑线绫裙子,越发的显出她的那一张桃花般的面貌来。
正是刚刚被彩霞给请到屋外来的周秀兰。
想当时她愣是不走的,绕是好性子的彩霞也有些恼了,不咸不淡的就说了几句话,绵里针似的,最后刺的她也只能通红着一张脸出了屋子来了。
只是纵然是出了林太太的屋子,她还是不愿意离开的,便坐在这长廊上,一面观看着院子里的景色,一面的就偷眼看着上房里的动静。
可巧刚刚看一朵茶花入了神的,就没留神到彩衣跑了过来,伸出来的腿来不及往回收的,直接的就绊了彩衣一下。
彩衣是认得周秀兰的。她现下年岁小,伺候太太的事轮不到她来做,所以日常做得多的也只是跑跑腿罢了。
厨房里她也是没少跑的,所以里面的人她都是识得的。
她现下见险些绊了她一跤的正是周秀兰,来不及去埋怨她,倒是先问着:“秀兰嫂子,你怎么还没回去?”
☆、第24章 意有所
想周秀兰不过是一个小厮的媳妇子,平日里管的只是上灶的事,上房这里,本就不是她能多待的地方,所以彩衣问她怎么还没有回去,原也不算是什么恶意。
但周秀兰听了她这句问话,心里却气的一时都有些翻江倒海起来了。
凭什么你们上房这里我就不能多待的?一般的都是下人,就兴你们在这上房里吃香的喝辣的,我就得在厨房里烟熏火燎里待着?
想是你们这上房里有谁的样貌好过我也怎的?不过都是一群庸脂俗粉,甩人堆里都不会再去看第二眼的人罢了。
但饶是她心中对彩衣的这句话如此的不平,但面上却并没有表现出分毫来,反倒是笑着问道:“小大姐,你这火烧火燎的跑,是要去做什么?”
彩衣听见她问,伸手一拍脑袋,懊恼的说道:“瞧我这记性,太太让我去小厨房里拿梅花酒呢,我倒光顾着在这里和你闲话了。”
说罢,也不待周秀兰说话的,自行转身就跑了。
等到她拿了梅花酒,烫好了送来的时候,钱太太正在和林太太说着笑话儿。
“林太太,你知不知道的,李太太她家老爷,又娶了一个姨奶奶呢。倒听说是府里的一个绣娘,直把李太太给气的,说是对着两个儿子就说了,往后你们两个谁敢纳妾的,也就不要认我这个娘了。”
李太太她家是做茶叶瓷器生意的,家事虽是比不上林家,但在这济南府却也是能算得上一个的了。只是这李老爷却也是和林老爷一个样,见着长的漂亮的女人就走不动道。林老爷还好,任凭再漂亮的女人,玩一玩也就罢了,但那李老爷却是喜欢往家里娶。
依着钱太太的话,李老爷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家里拉的,统共就那么些家事的,来日只怕不都是要会在那些姨奶奶的身上了。
林太太听了也笑道:“李太太这是说气话呢。她自然是不想自家老爷娶姨奶奶的了,可来日等到她做了婆婆,哪里还会要自己的儿子只娶一个妻子的了?怕不是希望他们两个多多的纳些妾,给他们李家开枝散叶才是。”
钱太太也点头附和着:“处境不一样呢。现下她是做媳妇的人,顶头还有一个婆婆在,说什么都没人听,再哭也没人心疼的。可来日等到她做了婆婆了,满宅子里她地位最高,还管得自己的媳妇儿是笑还是哭了。”
说到这里,她又笑了一笑,伸手就过来摸着钱少康的头顶。
钱少康此时正在专注的啃着手中的香酥鸭腿,猛可的被他娘伸手这么摸了一下头顶,差点让他一个没注意就牙齿磕到了鸭骨头上。
他就有些恼怒的一挥手将他娘的手打了下去。
钱太太也不以为意的,继续的笑着对林太太说道:“要说起纳妾这件事来,我是顶讨厌的。我家康儿啊,来日里要是娶了妻子了,但凡我在的一日,定然是不会让他纳妾的。没的丈夫纳了妾,妻子心里怎么想?妻妾不合了,不就是会闹的家无宁日的了。”
钱太太的这句话成功的讨到了林太太的好。
她其实对于林老爷纳妾这事,面上虽是做出了一副大度能容人的模样出来,可心里其实恨的跟什么似的。
于是两个人又一时的在这件事上引为知己。
彩衣这时拿了烫好的梅花酒上来,桌子上的粉彩海棠酒杯早就已经是摆好了的,她便提起了白瓷酒壶,先给钱太太面前的海棠杯里倒好了酒,再是绕到了桌子的另一面,给林太太面前的海棠杯里也倒好了酒。
林太太端起了酒杯来,劝着钱太太喝了一杯梅花酒,而后两个人又聊起了李家的八卦来。
“说起来,这个李太太其实也是个有福气的人。一举就生了两个儿子的,便是李老爷再是如何的纳妾,想来李太太的这正房位子肯定也是稳固的很。”
林太太对正房位子这个事那是非常的在乎,因着她现下也是处在这么个不尴不尬的位置。若不是当年林老太爷临死前的一番严令,而林老爷虽说是个吃喝嫖赌穿这五样里占了四样的人,可总算是个孝顺的,对自己老子的话不敢不遵守的,不然只怕她早就是被林老爷给休了的。
钱太太却是撇了撇嘴,有些不屑的说道:“李太太这个人,她家里的这些破事打量谁不知道呢?不定背后怎么偷偷的哭呢。可只要一出来,你看她那面上装的,就好像别人就是地上的泥土,她是天上的云似的,合着就该别人抬头仰视她一般。说个不好听的,她那副清高的模样,我就十分的看不惯。”
钱太太不知道,她这番话一说出来,却是一棒子打到了两个人。
李太太固然是被她说进去了的,林太太听了她这话却也是面上有些讪讪的。
她可不正是李太太那样的人?
于是她便说道:“听说李太太她家祖上出了个翰林的?”
言下之意就是,书香门第出身的女子,那自然是和一般的女子不一样的,清高些也是在所难免的。
林太太自己的老子正是个秀才,也可以勉强称得上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了。
但钱太太现下却是对文官很是不喜。因着她的丈夫就是个不起眼的文官,走了出去,一些儿威风也没有的,她倒没少被那县尉的太太嘲笑。
她又撇了撇嘴,正待说李太太不过就是祖上出了一个翰林,可又有什么稀罕的。既然都已经是家道中落,嫁了商人的,那就该老实本分的做个商人的妻子,没的还在家里装什么清高的模样儿呢,可好在她还不算太笨,关键时刻终于是想了起来,面前的这个林太太,可不也是因着家里没钱,所以才嫁给了林老爷这个商人?不然就她一个秀才的女儿的,又哪里看得上一个臭经商的?
于是钱太太连忙的转了口:“可不是。李太太她祖父就是个翰林的。不然怎么说这书香门第家的女儿就是不一样呢,那通身的气质,一般人家的女儿哪里学得来的?所以也就怨不得这李太太平日里端了一副清高的样儿来了。论理,她也是该较一般人清高些的。”
钱太太这番话说出来,林太太心中如何不喜的?
一时席面上只吃的宾主尽欢的。
吃完了中饭,林太太和钱太太又闲话了一番家常,而后钱太太才带着钱少康告辞离去了。
她今日来,原就是本着讨好恭维林太太的目的来的。
她虽说是想和林家结亲,可这一来毕竟是以往和林太太不大熟的,二来急赤白脸的上来就说亲事的,没的还招惹了人家的反感,所以这事还得慢慢儿的来。先等到和林太太混熟了,到时再将想结亲的话一说,怕不是林太太就会同意了的。
而林太太那边,她头先刚笑容满面的送走了钱太太,后脚回到了屋子里,在椅子上坐好,面上就沉了下来。
“今日厨房里上灶的是哪个媳妇子?将她给我叫了过来。”
彩云和彩霞对望了一眼,正要转身去叫周秀兰来,不想彩衣却已经是抢先开了口说道:”太太,不用去叫,那个秀兰嫂子,还在咱们院里的长廊下坐着呢。”
林太太的面上就有些不虞之色:“一个上灶的媳妇子,将食盒拎了过来也就罢了,就该立时就回去的,做什么还坐在院里的长廊下不走了?彩衣,你去将她给我叫过来。”
彩衣答应了一声儿,转身儿就推开门帘子出去了。
周秀兰此刻果真还坐在长廊下,伸长着脖子看着上房里的动静。
彩衣小跑了过来,见了她就说着:“秀兰嫂子,太太叫你过去呢。”
周秀兰忙站了起来,面上一派喜色:“小大姐,太太叫我过去做什么呢?你可知道?”
彩衣看了她面上的这一派喜色,心里想着,这个秀兰嫂子怎么比我还没脑子的?太太请客的日子,你中饭的时辰却是延误了那么长,太太叫了你去,自然是责怪你去的,难不成还是要赏你?做什么你这是一点都不担心,反倒是面上透出了喜色来?
但她却也没点破,只是含糊的说着:“我不知道。你且跟着我来就是了。”
周秀兰果真抬脚就跟着她走了。
进了屋子,林太太正在上座上面坐着的。
她一眼就看到了彩衣身后跟着的周秀兰。
那日有人领了周秀兰过来,说这是小厮添福在外面娶来的媳妇子,也愿意到咱们家为奴为婢的,林太太当时一见她的那模样儿,就牢牢的记住了她。
实在是周秀兰生的这模样,很难让人不注意到。
那一股子风流,如水晶盘内走明珠,都是流露在外面了。
那时她看着跪在她面前听着她嘱咐的周秀兰,心里的优越感那也是很强的。
生的再温柔风流又如何?不也是得跪着她,听着她的训示了?
因着这股子优越感,所以她那时并没有太为难周秀兰,反而是给了她衣裙钗环的。但现下,她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周秀兰,面色一冷,沉色的就说道:“跪下。”
☆、第25章 抢占功劳
周秀兰原先是一团喜色的跟着彩衣进了屋子的,心里想着,这可算是能近距离的接触到林太太了,到时只要讨好了她,让她喜欢自己的,怕不是来日自己也能和安姨娘一样?
但她进了屋子,脚跟不过才刚刚站稳的,就听到林太太在冷声的说着:“跪下。”
她惊愕的抬头望了过去。
只见林太太穿着蓝色绣竹叶儿的对襟袄,丁香紫色的罗裙,正面沉入水的坐在那里看着她。
周秀兰瞬间就只觉得心中一突,一时面上刚刚的喜色就都褪了个干干净净。
她想也不想的,双膝一软,只听得扑通一声,她就跪了下来,口中叫着:“太太。”
林太太的声音是严厉的:“你可知你今日办差了什么事?”
此时里间的林琼玉早就是醒着了,听着外面的这些个动静,早就是将这事的原由给摸清了个七七八八。
但是她实在是不大认同林太太的这一招。
人家办差了什么事你直接对人家说就是了,做什么还这么明知故问的?没的倒白白的浪费了唾沫星子。
但下一刻周秀兰的回答却是让她很想扶额。
“奴婢不知。”
自己做错了什么事都是不知道的,林琼玉只觉得也是醉了。
林太太伸手一拍身旁的桌子,怒道:“今日里钱太太过来玩儿,我早先两日就告知厨房了,让你们今日里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给我做这些菜的,怎么到了吃中饭的时辰你都是没将饭菜送过来的?没的倒惹人家钱太太心里笑话咱们林家是这么待客的?”
林琼玉在里面隔间的床上竖着一双耳朵听着外面的动静。她觉得她这个身子的娘,除却虚伪,自尊心太强,不会争自己丈夫的宠爱之外,在其他方面其实还算是有两把刷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