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素被李泰拽进了王府,胖子力气不,拽得李素不停的踉跄趔趄,绕过王府照壁后直奔前庭,进了前殿后脚步仍不停,一直往里走去。
李素原本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可是越走越发现不对劲。
李泰拉着他已经走进了王府后院范围了,经过某些回廊和拱门,李素甚至看到一些年轻貌美的女眷惊慌失措地躲避。
拉着客人进后院,这可就不合规矩了,无论主人还是客人,断没有这等礼数。这个年代相对还是比较保守的,主人家的后院通常不会允许男性客人进去,待客也好,呼朋唤友府中相聚也好,通常都在前庭或是中庭的范围,当然,也有例外的,除非是主人与客人的关系特别好,好到可以同穿一条裤子的地步,大家的交情已经深不见底了,主人才会把客人往后院里请。
然而,李素和李泰的交情绝没有到深不见底的地步,彼此之间是敌是友都难,若论关系,只能用“呵呵呵”三个字来形容,可以肯定,两人绝对不可能同穿一条裤子,胖子的一条裤管差不多能装进一个半李素,没法穿。
李泰仍在闷不吭声地往里走,李素却急了,天生的戒备心告诉他,不能再往里走下去,否则难会是什么下场,若是死胖子给他设个局,告他擅闯王府内院,调戏王府女眷什么的,李素跳进曲江池也不清楚了。
李素眼皮跳了跳,使劲挣开李泰拽着他衣袖的手。
“停!就到这里了!有事事,没事告辞。”李素语气坚决地道。
李泰有不耐烦:“你跟我走!”
李素冷笑:“不把话清楚,死也不走了。”
李泰怔了怔,然后叹道:“子正兄的戒心真是……好吧,正事,上次那个题的答案你告诉我。”
李素愣了:“什么题?”
李泰有些不高兴了:“上次去你家,临走时你出的那个题……”
李素不停眨眼。
他是真的忘记了,每天的日子过得如此懒惰,除了吃就是睡,快到年尾又开始忙碌,家里几桩买卖的进项都要在年尾清算,一大堆的杂事要处理,李素哪里记得给这个死胖子出了什么题。
“提示一下?”
李泰见李素一脸茫然,心中不由冒出一股无名怒火。
我这些日子为了那道破题都快被逼得怀疑人生了,你居然完全忘了这回事?
仰天深吸几口气,试图平息自己的愤怒,毕竟是皇子身份,有着良好的教养,再面前这家伙也不是任由自己呵斥责骂的脾气。
然后李素就眨着眼看着这个胖子肥脸通红,站在自己面前不停的吸气,呼气,再吸气,一副哮喘发作的样子。
良久,李泰终于崩溃地使劲挠了挠头发,大声怒道:“不行!还是忍不下这口气!”
完李泰一把拽住李素的袖子,面目狰狞扭曲地瞪着他,恶声道:“答案是什么,你快告诉我!”
李素也气坏了,这啥人啊!
“我也很想告诉你啊,但你要先告诉我,你到底在什么啊!什么答案?我什么时候给你出过题?”
李泰咆哮道:“水池啊!混账!那个水池啊!进水注满要三个时辰,把水放空要四个时辰,一边注水一边放水要多少时辰……”
吼完李泰眼圈已发红,气得脸上的肥肉直哆嗦,一脸悲愤地道:“告诉我答案之前,我想先知道那个管水池的疯子到底是谁,姓什么叫什么,家居何处,我要屠灭他满门!”
“你都不知道这些日子我是怎么过来的,每天疯了似的算来算去,吃饭睡觉脑子里惦记的都是那个水池子……”李泰真哭了,脆弱的胖子此刻站在李素面前泣不成声:“……好好的水池,放水就放水,注水就注水,一边放一边注,干这么无聊的事居然还好意思问我几个时辰注满,……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泰若知此人底细,定除他全家,免得他贻害世人!”
李素:“…………”
真是对这死胖子很无语啊,一道学生都能做的应用题,居然把堂堂的大唐王爷逼成这副德行,往后若是让那两位匀速行驶的马车夫,还有把鸡和兔子关进笼子里数脚丫的变态农夫一个个粉墨登场,还有这死胖子的活路么?
“呃……魏王殿下,一道题而已,没必要哭吧?”李素心翼翼地道,一边一边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怕这个情绪崩溃的胖子暴起伤人,因为理论上来,自己就是那个无聊的管水池的疯子,而且这个疯子的内心世界还非常丰富,不但管水池,心里还住着马车夫,甲乙包工头,变态老农等等,人格很分裂。
李泰抬起头:“哭?我哭了吗?”
着李泰抬袖擦了把眼圈,见自己果然哭了,李泰的表情愈发悲伤。
“你看看,那个疯子把我逼成啥样了……子正兄,你随我来,我不会害你的。”
李素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跟李泰继续往王府后院走,心中暗自决定,如果李泰给自己设局,诬陷自己调戏王府女眷的话,自己就马上倒地口吐白沫浑身抽抽,让这死胖子见识一下何谓‘碰瓷’。
幸好李泰这个死胖子虽然有忧伤,但至少为人比较磊落,并没有给李素设圈套。
一直带着李素穿庭过院,李素今日才彻底见识到魏王府的全貌,在寸土寸金的长安城内,魏王府的占地面积几乎占了半个坊,府内有假山流水,有竹林溪,还有一片人工挖凿出来的湖,湖上有水榭凉亭,三两女眷在亭内聚而轻语,不时传出银铃般的笑声,此时此景,疑为仙境,皆可入画。
李素暗暗赞叹,从这座魏王府便可看出李世民对这位嫡出的皇子恩宠到何等地步。
一位在李世民心中占据如此重要位置的皇子,李世民对他的期望自然也是成正比的,而这位皇子也确实争气,无论学问还是为人,都未曾让李世民失望过,尽管埋下了一些隐患,但是李治想要在李世民心里的地位超过李泰,从而争夺太子之位,前路仍然坎坷多磨,委实不易。
李素此刻的思绪很杂乱,只从这座王府的规模,他便想到了许多。
李泰走在前面浑然不觉,二人一路沉默,李泰领着李素走过湖畔,到了一个非常僻静的荒地角落里。
荒地……
李素有头晕,长安居,大不易,而魏王府,却有一块占地两三亩不知该如何安排的荒地……
荒地上长满了杂草,冬天万物凋零,杂草也奄奄一息铺满了一地,而最令李素吃惊的是,荒地上居然建了一个大水池,水池的东面用水车和竹管引来湖水,清澈冷冽的湖水用人力踩踏的水车汩汩流进水池内,水池的西面还有一根管子,由于地势原因,水池东面高,西面低,水由东入池,由西释出,西面的地上挖了一条沟渠,沟渠恰好通往湖中,这样水池里的水与湖之间便形成了一个源源不断的循环,奇技巧思委实令人叹服。
李素只看了一眼便明白了,睁大了两眼露出吃惊之色。
“魏王殿下,这个水池该不会……”
李泰索然叹了口气,头:“没错,上次从你家离开后,我独自思索了几日,却仍不得其解,只好用这种最笨的办法,命工匠给我建个大水池,这些日子工匠们在不停的调整水池的进水口,已经能做到三个时辰内恰好灌满一池水了,至于需要四个时辰恰好能把水池里的水放完的出水口,目前正在调整中,由于心中烦闷急切,调整进出水口的工匠有两人已被我打断腿了……”
李素微笑看了他一眼。
嗯,天下赞颂的魏王,无论朝臣还是士子,皆谓其如谦谦君子,胸纳百家圣贤之经义,心存悲悯苍生之仁心,对两个修水池的工匠却动辄打断腿,以行径对比名声,实在很具讽刺性。
权贵的“仁”,只写在锦绣文章里。
看着面前这个巧具匠心的水池,李素啧啧摇头:“你还真造了个水池啊?就为了一道解不开的难题?”
李泰头,肃然道:“学而必知其所以方释,这是做学问的态度,泰不敢言学究古今,但求知之心还是不缺的,无法想到聪明的法子解开疑惑,我便用最笨的法子。”
最笨的法子就是干脆造个水池计算进出水的时间?
李素忽然觉得这道题出得简单了,早知如此,就应该把水池改成曲江池,你有本事把曲江池的水放干,看看你爹抽不抽你……
李素眨眼:“那么,你解开了吗?”
李泰颓然一叹:“我解不开……这也是我今日请子正兄来此的原因,以前我便过,举世之才,我独服子正兄,真正的心服口服,故向子正兄请教并不丢脸,还请子正兄不吝赐教。”
李素叹了口气。
还是这清高的脾气,这种从骨子里透出的优越感李素并不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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