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这间颇为简陋的帅帐,李思钰只是随意看了一圈,感觉很像自己军中大帐,除了些椅凳,几乎没有任何装饰,若是往日见到帐内如此,定然要夸赞几句,可今日……
“唉……”
看着身前恭立在旁的秦书瞳,嘴里无奈叹息一声。
“坐吧,私下里不用太过拘谨,如往日就好。”
秦书瞳或许察觉到了他的心情不是很好,默默坐在堂下。
“唉……”
李思钰犹豫了片刻,再次叹息一声,说道:“鄯城传来消息,鄂勒家族欲要截杀孟浩、大猛他们,为师希望你能领兵前往泾原,继而入会州……你……明白为师之意吧?”
秦书瞳一愣,一脸犹豫不解。
“这些吐蕃降卒,终究还是时日尚短,若离开了我军在侧威逼,若无被困于大军之中,很难说他们会不会在入了会州,甚至半路杀了你这个主帅,继而叛逃入了吐蕃之手。”
“这些谁也不敢保证会不会发生,甚至为师可以告诉你,他们有九成可能杀将叛逃,你……”
说到这里,李思钰神色间有些挣扎,沉默片刻。
“为师可领第一近卫骑军西入会州,迎回大猛他们,甚至可全军入凤翔,入秦州,不顾身后安危,威逼金城,逼迫吐蕃人放弃追杀大猛,但这只是为师,而不是你。”
“你是葛尔家族……为师也不知你是否是葛尔家族仅存之人,但为师敢向你保证,纵然葛尔家族还有男丁存于世,他也不可能如你这么幸运,为师立第二近卫骑军,就是给世人看的,给那些会州番人看的,立这个第二近卫骑军,所辖之卒皆为吐蕃之人,你……可否明白为师为你准备?”
“这些军卒……就是你的私兵家将!是为师为你准备的……私兵!”
李思钰缓缓起身,缓步来到帐门出,看着外面空无一人的练兵场。
“我军,无论是第一近卫骑军,抑或是第一、第二步军,哪怕关外营州各军、汉八部所属族众,皆为番汉混杂,但唯独你所属第二近卫骑军清一色吐蕃人,哪怕这些皆是吐蕃降卒。”
“象雄部源远流长,存世当与我华夏之人等同,居于高原一地而与世之隔,虽贫苦,却久远,自成一世界。”
“松赞干布南征北战,征服了象雄部,虽随之征服各部,征服了整个高原,但高原终究还是与世隔绝,皆因……高原险阻,看似各部归心,又岂是如此容易?”
“居于一地还罢了,却出山入西,高原险阻,所需辎重运输更是难如登天,大唐因西域而乱,吐蕃又如何不是?”
“大唐乱,吐蕃乱,整个天下处处厮杀,处处流血,又有谁来怜悯善良的百姓?”
李思钰转身看向秦书瞳,脸上有些犹豫,有些挣扎,最后成了肃然冷漠。
“为你准备的这些番人私兵,不单单是让你解救你的那些族人,更多的是希望你可以结束吐蕃内乱,可以还高原清静宁和。”
说着李思钰又摇了摇头,深深叹息。
“唉……”
“不言这些军卒会不会砍了你的脑袋反叛,就是你自己……人呐,屁股决定脑袋,谁也不敢保证,你得了这些吐蕃之人,得了会州族人支持,得了整个高原,会不会再次侵入大唐,一切的一切都不敢保证,为师为此也很是犹豫,但为师还是决定给你这些私兵。”
秦书瞳愣愣看着一脸无奈的老师,突然跪在地上重重叩头不起,见他如此,李思钰无奈叹息一声,说道:“为师说这些,不是想敲打你,而是希望你能以此为戒。”
“逻些城距离青海陇右之地近乎千里,千里山川险阻,如长安达安西,大唐沃土千里尚不足支撑数万安西军,本就不如大唐肥沃的吐蕃,又如何可能千里征战?又如何可久据其地?”
“你也算久居于军中,当知数万军卒所需辎重多少,这些辎重又出自哪里?”
“吐蕃看似因僧而乱,殊不知,若无僧人,吐蕃早已奔溃如山,早已四分五裂。”
吐蕃的崩溃,李思钰曾认真细想过,表面上看着是热巴巾赞普极力崇佛,甚至为此制订“七户养一僧”之令,但他不会愚蠢的认为热巴巾就是个愚蠢之人。
一个西域,生生拖垮了两个帝国,从关中入西域,千里之途,百斛粮食入安西,余者仅一二,数万大军所需辎重又有多少?
吐蕃更是不如大唐,大唐富裕,只要不出现大败之事,大唐尚可勉力支撑,吐蕃却只有竭力掠夺西域,掠夺整个高原。
没人会喜欢被掠夺,哪怕再老实巴交之人,心中戾气深重,也只有以佛陀来平息可以毁掉一切的戾气。
可是,热巴巾忘了,这些也只是治标不治本,根本就是吐蕃野心太大,以一贫瘠之地,欲要千里远征西域,与同样一个强大的大唐厮杀,这只会自己给自己脖子上套了个绳索,时间越久,绳索越紧,最后只会要了吐蕃人的命。
事实也是如此,吐蕃的崩溃,之后数百近千年,再无出山入西域之事,千年之久,高原又岂无英雄?
终也只是自立于高原罢了。
立一第二近卫骑军,本意为秦书瞳所立,高原险阻,想要以力征服,近乎不可能,就算给秦书瞳数十万悍勇军卒,就算他以力征服了,最后还是会成了大唐各地节度使一般情景,高原太大了,险要之地也太多了些,本就极为容易自成一国,征服了又能如何?
李思钰竭力帮助秦书瞳,为他立一军增其威望,帮他得一支数千骑私军,不但希望他可以在会州东挡党项,西抵吐蕃,更希望他可以杀上高原。
嘴里虽看起来是如何圣洁,心下却又隐晦暗生,松赞干布子孙已经在高原存在了数百年,就算他借朝廷之手,推着这个无舌弟子登上赞普,高原一时间也只会更加混乱不堪,再无精力插手大唐之事,至于秦书瞳会不会统一整个高原……
不言当下就有一个生死之劫难要他独闯,今后更是难以应对其他几个赞普围攻,想要统一又岂是如此容易?
以正义之名,行卑劣之事。
李思钰第一次感觉到了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