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汨罗这一天的工作十分忙碌, 有提前预约好要过来做绝育和体检的毛孩子,也有突然不适然后家长火急火燎临时过来的。
还有一个因为误吞了吸管塑料包装袋的小猫, 被小主人和小主人妈妈一起带过来, 它在里头麻醉了用纤支镜取袋子,门外是小主人哭唧唧的声音。
“我不知道它会吃那个东西,对不起, 妈妈我错了。”
“你就是错了, 你是大孩子,要看好它, 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是你要养的, 就要对它负责啊, 它什么都不懂, 你怎么能这么粗心大意?”
“对不起, 我下次再也不粗心了呜呜呜。”
这是母亲对孩子进行的一次生命教育, 对于毛孩子来说,主人的一个小小疏忽,都可能给它们带来致命伤害。
江汨罗出来以后, 看小朋友哭唧唧的凑过去丁洋那里, 摸摸小猫, 带着哭腔说对不起, 她就觉得可爱极了。
可是她也没有空安慰小朋友几句, 因为下一个来做体检的毛孩子已经在诊室等着了。
她的同事们也是如此, 往往周末别人都休息的日子, 就是他们最忙的时候。
中午依旧有手术,是另一台早就预约好的,跟张裕翔一起完成的为一只从九楼摔下却除了骨折以外并无其他问题的英短进行骨折内固定复位。
刚出来就接到沈延卿的电话, 说初一跟十五闹脾气了, 要看着她下饭。
江汨罗:“……”你胡说!我家猫没有这毛病!!!
但不论如何,看见她以后,初一和十五的确情绪稳定了下来,开始乖乖的吃饭,手机就夹在支架上,她一面看着它们,一面和封悦说一些琐事。
“江医生最近怎么样,工作顺不顺利?”
“挺好的,顺利啊,谢谢阿姨关心,您身体好罢?”
“我们家延卿住到你隔壁,多亏你关照了,还有初七,真是多谢你。”
“没有没有,我没帮上什么忙。”
对于她和沈延卿私下的来往,江汨罗看出来她是不知道的,可能是沈延卿自己都没有讲,既然如此,那她就不必多嘴了。
这时初一和十五吃完了猫粮,伸手碰了碰屏幕,她忍不住笑了声,“你俩听话啊,晚上咱们就能见面了,在别人家做客要有礼貌哦。”
小家伙喵呜两声,封悦笑道:“它们听话着呢,特别讨人喜欢。”
“哎?吃完啦你们?”沈延卿的声音传了过来。
江汨罗想到什么,就叫了他一声:“沈先生。”
“江医生,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么?”他弯下腰来,对上摄像头,满脸的笑眯眯。
不知道是不是江汨罗的错觉,总觉得他这声江医生里,透着股子亲昵劲,不似她的沈先生那么客套有余亲近不足。
她顿了顿,“没什么,就是……一会儿下午它们可能还会有点情绪不太稳定,你可以给它们和初七一点零食和牛奶,包里有两瓶牛奶,你看到了么?”
沈延卿一怔,“……牛奶?我看看。”
说着把手机从支架上拿下来,直起身就走回客厅,初一和十五发现手机里的妈妈没了,立刻就跟了上去,围着他的脚喵喵直叫唤。
除了小时候,它俩从没这么黏过江汨罗,真叫她受宠若惊:)
沈延卿从她准备的背包里找到了两瓶外包装是蓝色的宠物牛奶,拧开盖子闻闻,跟江汨罗道:“味道还挺香。”
江汨罗顿时失笑,“你想试试的话到时候送你几瓶,今天先不要和它们抢,成么?”
“成啊,先谢谢江医生了。”他笑着慢悠悠的应了句,话里话外一股熟稔。
封悦听见他的语气,终于感觉到了点什么,下意识就看向了沈延卿,被他脸上的笑容吓了一跳。
有多久没看到他这么真心的笑过了?
好像就是从八个月前在icu醒来以后,他的性子就变了许多,从前那么阳光积极什么都往好了想的人,突然一下子就变得沉静下来,甚至有点得过且过的意思。
这么一想,她霎时间又有些心酸,有些想问的话也就问不出口了。
罢了罢了,由得他去罢,反正人生苦短,他这么大了,也该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才是。
沈延卿弯下腰,把初一和十五抱起来,放在腿上,然后举着手机让它们看江汨罗的脸。
“呐,你们妈妈在这儿,乖乖的,晚上等妈妈下班就能见面啦。”
“喵——”
一边叫一边凑脸上前,碰碰屏幕,似乎在和她说再见。
沈延卿笑着摸摸它们的头,挂了电话,见它们也没有闹,不由得松口气,“真乖。”
有些闹腾的午餐时光总算结束,封悦端了个相思木挖的木头大碗,装着樱桃和蓝莓,还有圣女果,递给他,“先吃点,马上就开饭了。”
“谢谢妈。”沈延卿接过来,笑着道声谢,眉眼弯弯的。
封悦弹了一下他的额头,“跟我还谢来谢去的。”
顿了顿,到底还是问了:“你跟江医生关系不错哦?”
“还可以,一起吃过几次饭。”沈延卿把一颗圣女果喂给凑过脸来看的初七,随口就应了。
封悦听了眉头一动,又不问了,转身去厨房看汤煲得怎么样。
吃过饭后,沈延卿去花园转转,初七趴在廊檐下吐舌头,初一和十五也想在这儿待,但又待不住。
沈延卿想了想,把它们的小毯子拿了过来,这下就能待稳了。
沈家的花园栽种着封悦喜欢的各色花卉,高高的月季在栅栏上攀爬,音乐馆和龙沙长势喜人,爬了满满一面东栅栏,南边角落向阳的三角形小花池里,只偶尔浇点水就蔓延成片的蓝色阴雨已经打满花苞。
蓝色阴雨对过的角落里种着一株桂花,不远处还有一株高大的广玉兰,树下的花池里种着两个品种的绣球花,阳光多一点的地方种着贝拉安娜,阴凉处则种着无尽夏。
还有几种生得略矮一些的花,比如正开得热烈的夏夫人,阳光好的地方,还养着两缸荷花。
还不到绣球开花的时候,都只打了花苞,贝拉安娜初生的花苞聚生在每一个当年生新枝的顶端,泛着青柠的光泽。
沈延卿的记忆里,随着花球逐渐长大,小花次第打开,花朵会变成黄绿色,然后又变成泛着奶油黄的乳白色,直到全部盛开才完完全全变成纯白色,特别好看。
“妈,今年无尽夏你调蓝了么?”他抓一把樱桃,边吃边回头问封悦。
花芽萌发后,给无尽夏浇水时就要滴几滴白醋,然后间隔用硫酸铝,这才能让它开出蓝紫色的花来。
沈延卿想起前一晚的江汨罗,蓝紫的柔软裙摆在夜风中轻轻摇曳,在他的记忆里成了一幅被晕染上滤镜的画。
“调了,知道你喜欢那个颜色。”封悦笑着应道,又指指满园的月季,“怎么样,给你剪一些插瓶带回去?下个周末你把花瓶拿回来,再换新的。”
沈延卿点点头,“好啊,要两瓶。”
“要两瓶做什么?”封悦扭头看他一眼,状似无意的问道。
这下把沈延卿给问愣了,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另一瓶是给江医生的,可是话到嘴边,他就又咽了回去。
目光有些闪烁的解释道:“……好事成双么,我客厅摆一瓶,餐厅摆一瓶,正好。”
自家儿子自己知道的,封悦下意识就觉得他没说实话,于是又看他一眼,见他虽然声音很镇定,却没有看她,就哦了声,有些揶揄的笑笑。
“行啊,给你插两瓶,用烟灰色南瓜的那个罢,底面线条圆一些,女孩子会喜欢的。”
“好。”沈延卿没怎么听,听见个颜色就应了。
应完才听到封悦发出的笑声,愣了愣,回过神来又不由得赧然,垂着眼,不说话了。
封悦瞅一眼他通红的耳尖,转身回屋,见了沈长河就哎了声,“老沈,我看你儿子怕是要有情况。”
沈长河一愣,“……什么情况,哪里又不舒服了?要不要让他去医院看看?”
“不是这个。”封悦连忙摆摆手,凑近前去跟他耳语,“我觉得他怕是喜欢上人家江医生了呢。”
她把刚才的事学给沈长河听,又问他:“你觉得我的第六感对不对?”
老婆永远是对的,沈院长赶紧点头,又笑着骂了句:“我说他怎么那么积极把人家猫给抱回来了,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
顿了顿,又道:“不成,我得去笑话他一下。”
好小子从小就跟他不对付,他也有今天,看他不笑死他!
说完就要往花园去,却被封悦一把拉住,低斥道:“你干嘛去啊!我跟你说,不许去!”
“他自己都还没回过神没意识到呢,你去点他做什么?仔细他恼羞成怒!”
边说边把人往卧室推,“年轻人谈恋爱最妙就是笼着一层纱若有似无的时候,你懂什么?糟老头子睡你的午觉罢!别打搅我儿子,不然我跟你没完!”
沈长河哭笑不得,刚才是他儿子,现在就是她儿子了,他忍不住低声问她:“那你就不怕他一直不开窍,最后什么都捞着?”
“那就是他们没缘分,好好坏坏都要他自己承担,咱们不插手就是最好的了。”
封悦不在意的摆摆手,涂了点防晒霜,看看太阳没那么猛了,出去拿帽子,准备要去看她的花。
沈延卿在母亲面前丢了一回丑,有些不好意思,但好在毛孩子们是看不出来的,他索性拉了把椅子和它们坐在一起,看着这满园的繁花发呆。
他的脑海里回荡着这两天听到的小道消息。
听说有的科室准备打报告要申请买手术机器人?好东西啊,他还没摸过呢,要是有了也不知道能不能试试。
他还听说肿瘤科想申请买伽马刀,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到时候能不能通过也难说。
反正他是不会和沈院长拉关系的,虽然他是从临床下来的,能理解医生们想用更好的设备的想法,但不代表他无限支持。
沈主任腰板是硬,但也不是这么花钱的,能不能买,让上头头疼去好了。
临近傍晚,江汨罗比平时早一个钟头准备下班,换了便服后把白大褂装起来,丁洋来叫她:“江医生,杨院说准备出发了。”
“来了来了。”她连忙应了声,拿着包弯腰换鞋,然后急急忙忙往外走。
深夜的小区门口,停着两辆大巴车,车身上挂着红色的条幅,写着仁心动物医院的名字,后门敞开着,能看到车厢里装载着各种各种的医疗设备,还架着手术床。
“江医生,麻醉好了。”丁洋查看一下手术床上的狸花猫,对江汨罗报告。
装备整齐的江汨罗走过来,和他一起把狸花猫的四肢绑定在手术床上,开始给它做绝育手术。
这是仁心医院斥巨资装备的两辆手术车,类似于江汨罗在学校时体验过的流动体检车。她和杨烨一人负责一辆车上的手术,今晚他们要给这个小区的八只流浪猫做绝育手术。
完成手术的流浪猫被物业管理人员和小区志愿者送到提前布置好的房间去观察,等确定没事了,江汨罗和丁洋才脱下手术衣和口罩,从车上下来。
杨烨也刚下来,“行了,阿罗你先回去罢,我们送丁洋回去。”
江汨罗点点头,同他们道别,收工回家,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半了。
另一边的沈家,封悦指指两瓶花,对沈延卿道:“等下个月绣球跟荷花开了,你再带初一跟十五回来玩,要是江医生有空,就请她一道来赏花?”
沈延卿正在看给毛孩子们拍的照片,手顿了顿,“……再说罢。”
别别扭扭的,似有些不好意思,封悦看他一眼,没再多说。
江汨罗回到佳禾花园,已经晚上十点多,刚走出停车场,就遇到了回来的沈延卿,她连忙去帮忙提猫的航空箱。
又看他抱出两瓶鲜花,月季花在烟灰色的花瓶里精神奕奕,她看一眼他背后,“初七没回来?”
“留家里了。”
沈延卿跟她一起,把初一和十五带回去,又把一瓶花留给她,“这是夏夫人和蓝色阴雨,还有音乐馆,都是欧月,开得茂盛,我妈给插了花瓶,等下周我给你换新的。”
江汨罗微怔,“……这多麻烦。”
“不麻烦。”沈延卿笑吟吟的,“你喜欢就行。”
江汨罗觉得感觉怪怪的,但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于是笑笑,又道了声谢,亲自送了他出门。
回过头来问初一:“你沈叔叔今天怎么了?”
“喵——”这我哪里知道你们大人的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