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能说是谁家的公子吗?”
胡大人略沉吟,对着他们比了个二,又指了指上头:“行了,你二人下去吧。”
当今有一后二妃,三位皇子都是皇后所出,大殿下今年十八,自然也是太子。太子的名声不错,朝野上下都是赞誉有加。三殿下还小,只有四岁。在中间的二殿下今年十六,已经被封了瑞王,名声就有点不大好,却也不太坏了。
没听说瑞王干过什么大奸大恶的事情,只是说这位瑞王比较贪玩,惯爱斗鸡走狗,还曾经给老尚书的补子上涂墨,老翰林的茶里放豆虫,老相国的胡子他也剪过。
平民百姓倒是都挺喜欢这个瑞王的,这调皮捣蛋的性子,就跟自家大孙子似的。
卢斯和冯铮都不明白怎么就让他成了这小祖宗的陪客了?且看样子,还得装作不知道对方的身份,两人都有些头大。
不过身为小民,上头有了吩咐,两人也只能照办。寻思着十几岁的少年郎喜欢去什么地方玩闹,两人拟了个路线图出来。图交上去,当天下午就有巡街的捕快回来说,那地方多了些明摆着的练家子,他们要去问,结果宫衙的御行捕快不知道从哪冒了出来,把他们都给驱赶走了。
众人说话间,一股子气闷,师兄弟两人也只能出钱请人吃喝一顿,解解他们的闷气了。
又过了四天,这天他们临走的时候,胡大人突然叫明日两人换了便装,在家里呆着别动。第二日两人就呆着别动了,结果到了晌午,这才有一辆健骡拉着的大车,停到了他们家门口。
两人听到扣门声出来,正看见个穿着大红直缀的少年郎,从车辕上跳下来。
“黑白无常何在?!”少年郎该是十五六上下,杏眼粉面,极其俊俏,就是站不住,跳下来便大叫一声,朝他们屋里跑。
卢斯一把拉住了少年:“这位小爷,可是要寻我二人吗?”
少年人没轻没重的,冲劲极大,这少年也知道自己有多大力气,但被卢斯这膀子拉住,却让他纹丝不动。少年人这才歪着头,用眼白看着卢斯:“我寻的乃是黑白无常。”
“若要寻阎王爷身边跟着的鬼差,这里是没有的。只我师兄弟二人,却有个诨号乃是黑白无常的。”
“大胆!”车上又下来个白面无须的中年人,翘着兰花指呵斥卢斯。
少年这才不挣了,老老实实站在那,挑剔的将卢斯于冯铮从头到脚大量一遍,打量完了嫌弃的撇撇嘴:“都说你们俩乃是身高八尺的巨汉呢,谁只不过是两条瘦狗。”
若非知道这小子就是瑞王,尼玛卢斯一定要打得他妈妈都认不出来!
卢斯压着火气,嘴上就慢了一拍,让冯铮先开口了:“哪家的小子?真是好家教。”
“你!你敢骂我没家教?”
“小公子你怎能空口白话,我师兄分明赞的是你好家教。”
少年人盯着他们俩看了两眼,一甩袖子,怒喝一声:“回去!”
卢斯见这少年人滚蛋了,正松了一口气,却忽然心里闪过什么,高声道:“师兄,你且去与大人说一声,我俩照顾不周,贵客回了!”
“自然,我这就去!”
爬车爬了一半的少年动作果然是顿住了,扭头恶狠狠的瞪了两人一眼:“你二人知道我的身份,竟然还敢如此对我不敬?”
卢斯心道一声:果然,这位瑞王并非是什么都不知晓的混蛋,虽然他依然是个混蛋。这小子这番作为不过是做出一言不合就一拍两散的表象,实际却是要趁着这个机会甩开旁人,自去游乐。
“我二人哪里知道公子是什么身份?只是我家大人吩咐好的,要我们带着游玩的家中子侄罢了。”
少年站在那站着,眼珠乱转,该是心里也各种心思乱转,终于,少年叹了一声:“算了算了,就让你们带我逛吧,总也比家里憋闷好的多了。刘长喜,你回去吧。”
“二……二哥就自己一个人,老……小人不放心,且二哥……”
“哪那么多废话?本来父……亲和母亲也说好了,就让我与这两人一起游玩,不带旁人。你也是旁人,快走快走!”
刘长喜无奈,虽然是不想走,可看自家主子的模样,他是真留不得了。只能用眼神向卢斯二人示威一番,这才不甘不愿的走了。
“走吧。”看着刘长喜走了,瑞王转过身来,塌着肩膀,无可无不可的嘀咕着。
“那就走吧。”卢斯和冯铮也木木的,本来两人对这位瑞王殿下也是诸多猜测,尤其卢斯看多了微服私访的戏码,跟冯铮聊起来的时候,更是说得天花乱坠,却是这么一个结果,两人心里头都腻歪得很。
不过腻歪归腻歪,还是得护着这位瑞王殿下。
第90章
开阳府见天的都是热闹得很,尤其这二月还没进, 正月十五又刚过去, 因今年是真的再没丢人, 老百姓终于是从那种恐慌里拜托出来了,年味比起正经过大年的时候, 反而更浓郁了些。
穿着新衣的小孩子,三五成群的在街边上打闹着,有勤奋的小商人,已经推着车开始走街串巷的做买卖了,酒楼茶馆之类的, 也已经开门待客了。
一个卖糖的吆喝着过来,瑞王指着就道:“我要那个!”
那糖果看着五颜六色的好看,不过也只是对寻常人家的小孩子而言, 过年了一文钱买上两枚, 天天嘴儿。对一年四季都能甜嘴的瑞王来说, 却应该不算是什么。
冯铮要去买,卢斯一把将他拉住了:“没钱。”其实胡大人早就给他们备下了银钱,还说不够用尽可来取。
瑞王也是惯能察言观色的,看他们俩这动作, 就知道卢斯是糊弄他的:“怎可能?”
“就是没钱。”
见瑞王瞪他, 他也不惧。并非卢斯傻大胆,知道要给瑞王当导游,他也是收集过一段时间关于这孩子的信息的。
民间传出来,就是之前他听说过的那些, 总之就是个熊孩子,淘气,带着一帮太监猫嫌狗厌,可真说他有什么太大的劣迹,闹出人命来之类的,那倒是没有。这一点胡大人也能证明,不过,卢斯看胡大人言谈间其实对这位瑞王并没多大的尊敬,还总走神,猜测这位大人那天的兴奋,应该不是对着瑞王的。
只是胡大人不说,那就是他们官员之间的事情,卢斯不会多嘴去问。
既然如此,卢斯也不需要对这位瑞王太过恭顺,否则反而坏了他和冯铮的好名声。
瑞王看着卢斯,小脸气得扎青乍白,忽然,瑞王大叫一声;“来人那!人贩子要拐我了!”
卢斯和冯铮心中齐齐一声卧槽!
那人贩子的余波虽然已经被压下,可老百姓如今正是最警醒和义愤的时候。听到动静,百姓们无论男女老幼尽皆撸胳膊挽袖子,凶神恶煞的围拢过来。周围做小买卖的顿时停下脚步,抽出担着吃饭家什的扁担,气势汹汹的紧跟在后。还有那有门面的商人,掌柜账房年纪大,赶紧吆喝着身强力壮的伙计,随手抄上门栓硬柴,也直奔他们来了。
简直是眨眼间,就里三层外三层了。
“我等乃是开阳府的捕快!这少年是我家亲眷!孩子顽皮,让诸位乡邻受惊了!”师兄弟二人齐齐从怀里掏出捕快腰牌来。
见他们掏出腰牌,瑞王一惊,转身就要跑,却被卢斯一把抓住腰带。他用了个巧劲,干脆直接跟提个小猪崽子一样,把人横着提溜了起来。
瑞王更惊,啊啊大脚,却是跟个小乌龟一样,四肢乱舞。
“你再不老实,小心我把你扔在地上了。”
少年被这么一吓,这才进闭着眼睛,老实不动弹了。
有识字的人看了腰牌:“是开阳府的官人没错。”又有见过冯铮和卢斯的,也跟着喊:“是咱们黑白无常!”
老百姓这才松了心,却也有老人道:“二位家里的这小官人太顽皮,这要是我们没收住,将两位恩人打了,可怎生是好。”
“哈哈哈,不是咱们打了两位恩人,怕是要被恩人打了吧?”
“哎呀,这黑白无常长得都忒的俊秀。”
“白无常一把子好力气啊,那小孩子怎么说也得有六七十斤吧?”
熙熙攘攘的闹了片刻,除了几个闲人依旧留在边上看热闹,其他人都散了。卢斯这才把瑞王放了下来,本以为要迎接的会是撒泼打诨。谁知道这死孩子竟然很老实的整了整衣裳,对两人一拱手,两人匆忙避开。
瑞王有点失落,但还是很礼貌的道:“方才在下多有失礼,还请两位无常……不对,捕头,还不对,是班头吧?班头对吧?总之是还请两位见谅。”
瑞王这明摆着是尽量客气了,而且小脸红扑扑的——大概是刚才被勒的——显出了少年人的腼腆和无措。
卢斯看冯铮,以眼神问:什么毛病?
冯铮以眼神回:不知道什么毛病。
瑞王没看见两个人的眼神,但显然也知道自己这前倨后恭的样子,实在是难以让人信服,不待人问,已经解释:“在下,见了两位的样貌……就是两位的样貌太好了,还以为……骗我。结果没成想,是在下以貌取人了,黑白无常竟真的是如此俊秀的人物。”
瑞王偷偷抬起头来,看一眼冯铮,就把视线主要放在卢斯身上了。
冯铮也俊,不过长得太正气了,反而俊气就没那么显眼了。卢斯的这个长相,偏文人,尤其他不笑肃着脸的时候,不见邪气,白净又儒雅,正是最符合时下美男子审美的长相:“尤其是白……卢班头,我还以为是哪家的子弟意图攀附……”
他这么一解释,卢斯和冯铮倒有些理解这孩子为什么这么熊了,且反而有了些好感。
卢斯叹了一口气,指了指那个卖糖果的:“糖果,还吃吗?”
“不了不了,那种小孩子的玩意,怎么能吃?”瑞王对着两人摆摆手,可还是看了糖果一眼,眼睛里有一丝留恋。
果然还是个小孩子呢。
“哦,你不吃我吃。”卢斯走过去,花了几文钱,包了一小包糖果过来,“这家子的糖果还不错,里头放了些好料子。”随手捏了块芝麻糖,塞进了冯铮口中。
冯铮也习惯了,张口咬住了卢斯递过来的糖果,还下意识的舔了一下他指尖上的糖渣子。舔完之后,他才想起来这还有个瑞王盯着呢,顿时闹了个大红脸。
瑞王也一怔,没想到能看到这样的场面,不过他这个年岁,在宫里该接受的教育都有:“不是说二位是师兄弟吗?”
“对啊,我们也是契兄弟。”卢斯大大方方的答,把糖果包递了过去,“真不吃?”
瑞王刚才没事,现在看着糖果想起了方才那一幕,不知道怎么脸上就热了,不过他刚才脸上的红还没退下去,现在就不怎么显眼。结果,鬼使神差的,瑞王就道:“吃、吃一块吧。”
“哦,自己拿。”
瑞王:“……”qaq淡淡的失落和忧伤是怎么回事?
卢斯看着瑞王蔫头耷脑的随便捏了块糖,觉得这孩子虽然比刚才看着顺眼点了,但还是不正常,一会喜一会忧的,果然是养得太好,反而养出毛病来了。
“行了,咱们就继续玩吧。”不过总算现在两边是达成共识了。两人就带着瑞王殿下,开始逛街。
瑞王最喜欢看的就是胸口碎大石的艺人,站在那嗷嗷的叫好,待班主打着铜锣转场子收钱的时候,他一边把卢斯给他的大钱朝里头扔,一边问那班主:“几位好汉,胸口可碎大石,不知道肚皮可以吗?”
班主的笑脸凝固在了脸上:“……”
周围的闲人起哄,也跟着嚷嚷起来:“来来来!肚皮来一个!肚皮来一个!”
卢斯和冯铮赶紧一边一条胳膊,架起瑞王跑了,瑞王兴奋上来了,对偶像的崇拜都有些淡了,被架出来之后,不甘不愿的问:“怎么了?正看着热闹呢。”
“还热闹呢?再在里头呆着,人家怕是以为你是砸场子的。”
“如何以为我是砸场子的?”
“你自己摸摸,胸口有肋骨,肚子那都是肉。大石朝肚皮上放,不用砸,就已经把屎尿挤出来了。”
“这、这、你这人说话,怎么……”
“小人刚才失礼了。”卢斯吊儿郎当的拱拱手,冯铮在边上偷笑。
瑞王突然有一种身份倒置的感觉——家里他父皇母后看见他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种哭笑不得的无奈感啊?
“我不乱说话,不是就好了?”
卢斯也没想到,这瑞王竟然这么听话,虽然刚开始有些熊,但本性还是好的啊。
后边一直逛到天色渐暗,都没出什么大事:“这位少爷,咱们该回了。”
“能再等等嘛?我想听听你们俩说如何破案的。”瑞王可怜巴巴的看着两人。
“少爷也知道,我们俩都是粗人,不会说话,会查案子,却不会说讲。少爷一定要我二人说,那我们也只能说,可是必然没有宫里的供奉说得好。甚至于还可能口不择言,惹得少爷不快。”
卢斯哪能让他再耽搁,没看边上那扮作卖炊饼的大汉,和另一头扮作卖醪糟的老汉,正一个劲地给他们俩打手势呢吗?
对他的这番话,瑞王最先想起来的,却并非是刚才卢斯的口不择言,而是冯铮的那一舔。只是现在想来,刚才那番情景,并不给人下流猥琐之感,反而只觉得这两人亲密无间,无伪纯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