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绵蹲在一堆青石块里,挨个看颜色。
这是她来的第三天了,漂亮的裙子和精致的首饰早就收拾了,她穿着短打,长发盘在头上,一点闺秀的模样都没有,灰头土脸的。
不仅如此,左手手腕上还包着一块白布,她来青州的时候,手上的伤还没有好,这两天提了重物,手臂就开始疼了。
寺庙里的僧人们都对这个娇滴滴的小娘子刮目相看,画画很好,人也随和。
沈绵叹了口气,在青云寺的时候,沈绵还有老师指点,但红霞寺负责修补壁画的僧人前两年离世了,带出来的僧人真是没有天赋。
沈绵还发现有两个人分不清颜色,朱红色、绛色以及带着红的颜色,全部都分不清楚。
这就很让沈绵头疼了,她只能自己清理,拼凑,还有学着画孔雀,她画佛像很好,但画的孔雀没有神韵,沈绵没有见过孔雀,也没有临摹过。
门口,魏达低声对段世平说道,“我看沈二娘子挺勤快的啊,也不像一般的大家闺秀那么娇气,你们的婚事怎么样了。”
段世平一阵尴尬,赶紧道,“什么婚事不婚事的,你别败坏了人家娘子的名声,传出去多不好。”
魏达心想,沈老爷子果然明察秋毫,不会把心爱的小孙女嫁给段世平这个棒槌。
他看着沈绵蹲在那里的身影,又想,段世平不行,那么他呢?
魏家勉勉强强算得上是书香门第,在青州还排得上号,两年之后的科举,魏达觉得自己应该能挣的进士出身回来。
沈绵忽然觉得背后不舒服,她回头一看,正好对上魏达明亮的目光,沈绵被吓了一跳。
看见是两个男孩子,她心里有些不舒服,怎么放两个男孩子进来盯着她瞧,忒吓人了。
魏达意识到自己的冒犯,忙笑着说道,“二娘子当真辛苦了,不知我二人能否帮到你。”
沈绵顿了一下,慢慢地说,“你们挡着我的光了。”
二人一阵尴尬,赶紧退开。沈绵起身拍拍身上的土,在画案前的椅子上坐着休息,她又饿又累,不想搭理这二位。
盛京,御书房外。
刚刚下朝,皇帝召集大臣们,商议起云州,青州一带的水患。
今年两地多雨水,有些地方已经受了灾。问题不大,但皇帝一向爱护百姓,两地受灾,是一定要小心解决的。
太子一只脚踏进御书房的大门,正跟江星列说话,东宫的内侍急匆匆地走过来,太子见状,神情便严肃起来,对江星列道,“怕是撑不过去了。”
江星列道,“这里有我。”
太子带着内侍,匆匆离开了。
江星列走到皇帝身侧,“陛下,太子妃她不大好,殿下回东宫去了。”
皇帝点头,宫里的消息传得飞快,皇帝也听说了,太子妃自从三四天前吃了一碗馄饨,之后滴水未进,怕是就在这两天了。
皇帝忽然说道,“年纪轻轻的,有什么想不开,太子还是那样的,她又是何苦。”
皇帝最是清楚,在这个深宫中,有些人是被人害死的,有些人想着怎么害人,有些人,是活生生地把自己煎熬死的,熬的油尽灯枯,别人想救他也救不了,别人想留他也留不住。
皇帝这句话并不需要江星列回答,他很快回神,召集大臣商议云州和青州边界的水患一事。
东宫。
明仪公主扶着皇后站在屏风外面,沈绮抱着哭泣不止的瑾儿,怎么哄也哄不下来。
太子朝皇后行礼,从沈绮怀里抱走了小皇孙,然后走到床边坐下。
太子妃躺在床上,看见丈夫和儿子,露出笑意,轻声道,“回来了。”
她抬手摸了一下瑾儿的小脸,“殿下,您可要好好照看瑾儿,好好照看您自己,妾身没有别的希冀,盼着您能够心想事成,盼着瑾儿能够平平安安的,好不好。”
“放心,”太子红了眼眶,“我以性命起誓,日后瑾儿必定能够平安长大,你不是想让他娶星列的女儿吗,放心,我回头就催江星列赶紧把那位带回来,赶紧生个女儿,把她抢回来给瑾儿,他不答应都不行。”
太子和太子妃相对笑起来,太子妃笑的十分欢快,太子却哽咽起来,瑾儿喊了一声“爹”,又看看自己的母亲,又一次放声大哭起来。
“有你这句话,我死也能瞑目了。”它说。
太子妃握着太子的手慢慢垂了下去,她目光渐渐涣散,想起自己嫁到东宫的那一日来。
她穿着嫁衣,戴着凤冠,要说欢喜,实在是没有多少,有的只是疲倦和麻木,那个时候她就开始想,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太难熬了。
太后偏向齐王,给她穿小鞋,皇后是她的亲姑姑,却也嫌弃她不够聪明,帮不到太子,宫里的路太难走了。
她确实不聪明,也不喜欢跟人争斗。她和太子是表兄妹,从小一起长大,情谊深厚,关系融洽,但真说起来,太子妃并不想嫁给太子。
但没有办法,命运向她压下来的时候,她不能反抗,太子也不能反抗,他们做了夫妻,养育了瑾儿。
太子妃的手垂下来,最后一刻的时候,她想,这样的日子总算是到头了,她先行一步,让她们去煎熬吧,希望下一世,再也不要和帝王家牵扯上关系了。
“太子妃薨了!”小内侍的声音自屏风后面传出来,伴随着小皇孙激烈的哭喊声。
太子抱着儿子,把太子妃的手放进被子里。
夫妻六年,今日别离,太子垂眸,眼角流下一行清泪。
但很快他就收起了眼泪,抱着儿子走到屏风后,让女官们为她整理遗容。
明仪公主倚在皇后怀里,低声呜咽起来,皇后合着眼睛,吩咐身边的人,让她通知杨家人进宫。
很快整个宫中就知道了太子妃的死讯,皇帝低声叹了口气,道,“改日,改日再议,星列,你去看太子。”
江星列告退,朝东宫走去。
齐王出殿之后,和几位官员对视了一眼,本来还担心怎么和太子抢赈灾的机会,这下不用抢了,机会已经落到了他身上。
江星列看到太子的时候,他正独自站在门廊前,神色平静自若。
“节哀,”江星列拍拍他的肩膀,“水患一事有我。”
“有劳你了,”太子声音低哑,笑的苦涩,“咱们几个也是一起长大的,你也知道,她生的郁郁寡欢的模样,就是那个脾气,如今一走,倒是也痛快了。”
江星列的心中也翻涌出一股悲哀来,他搂住了太子的肩膀,在他后背上拍了拍,也说不出话来。
太子只在江星列的肩头靠了一瞬间,他心中一阵熨帖,很快站直了身体,不再说话。
两人相对站立,谁也没有再开口。
江星列不需要说什么,他站在这里,就是太子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