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眼时间,自己已经离席半小时,即使再不舍得,现在也应该和顾清淮道别。
闷声不响消失太久,未免太拂长辈面子。
“我要先回去啦。”
钟意声音小小的,像个逃课出来见男朋友的小高中生,声音里的眷恋和不舍都清晰。
顾清淮的外套软软的香香的,不是特别想还给他,但她还是把它抱在怀里递回去:“明天见。”
顾清淮:“明天见。”声音里终于有清浅的笑意。
钟意忍不住像个十六七岁的小女孩一样幻想,当十二点钟声敲响,灰姑娘告别王子的那一刻,是不是就是她此刻的心情?
月光落顾清淮一身,他站在那,像水洗过的绿植干净清澈。
身影修长,茕茕孑立,让人忍不住想要抱抱他再也不离开。
钟意面朝他倒退走路,脖颈纤细而肩膀平直。
黑色连衣裙映着整片夜空,中间嵌着的那个小小的她,悄无声息绽放的昙花一般。
“顾清淮,”转过身之前,她最后弯着眼睛看着他笑,“我不喜欢他。”
一如那天,顾清淮告诉她的那句:我不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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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到家,钟意爹摇摇头:“我那同学挺正经一人,怎么儿子跑偏了呢?”
他又不瞎,无论如何不能把女儿交给一个人间油物:“钟意,我还是喜欢你那个小网友,你有没有问过他现在在哪工作?”
钟意晚上没怎么动筷,现在饿死鬼投胎,换上睡衣就开始吃,小松鼠似的咬坚果:“爸,他已经翻篇啦。”
她那个时候小又迟钝,根本分不清友情爱情,时间过去将近十年,那些朦朦胧胧的喜欢早就已经一点不剩。
钟意妈是个外貌协会,喝了口水幽幽道:“我当时一看他头顶秃了,我心就凉了。”
南野轻哂:“以后别什么垃圾都介绍给我姐。”
钟意猛点头。
钟意心里藏不住事儿,又或者说,她从小到大对爸妈没有任何隐瞒。
开心的事情想要和他们分享,不开心的事情需要他们开解,从不自己私藏秘密。
顾清淮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她无数次从小床上翻身下来,又无数次仰面把自己摔进薄被,不知如何开口。
门被敲了一下,妈妈的声音很轻:“睡了吗?”
钟意哒哒哒跑去开门:“没呢,妈妈,我正好有话想跟您说。”
钟意妈在她床边坐下来:“妈妈先问你,晚上你出去的那一会,周阳有没有欺负你?”
钟意没有犹豫摇摇头,钟意妈长舒一口气:“那就好,你要和妈妈说什么?”
人变老好像就是一瞬间的事情。
以前妈妈头上只有几根白头发,她看着难过,无论如何也要给妈妈拔掉。
可现在,那鬓角密密麻麻,已经不能再自欺欺人。
钟意垂下眼,鼻子发酸。
妈妈柔声问她:“自己一个人在外面是不是很辛苦?都瘦了。”
钟意揪起肚子上的软肉给妈妈看:“没有,还胖了呢。”因为顾清淮做饭太好吃。
钟意妈看小孩似的看着她,眼角每道细细的纹路都柔和,目光暖得人想哭。
钟意嗓子发涩,右手无意识捏着左手的食指、一下一下:“我有喜欢的人了。”
“哦?是什么样子的?他喜欢你吗?”
钟意妈瞬间打起精神,简直就是个学生时代跟人八卦的小女生,钟意紧绷的神经慢慢松懈。
说起那个人,她的声音里都是藏不住的喜欢,抿起的嘴角有女孩子的羞涩。
“他没有爸爸妈妈,一个人长大,对谁都温柔。”
钟意静静听着,目光柔柔落在女儿身上。
钟意小时候,放学和她说学校见闻。
如今她已经长大,在和自己说喜欢的人。
“妈妈,你知道吗?我去西南贫困山区义诊,那里刚好是他的老家。”
“我去过他念书的学校,老师告诉我,他每年都会寄钱给自己的师弟师妹,不想那些小朋友再吃他吃过的苦。”
“我还遇到一个老奶奶,少一只眼睛,是他的邻居。”
“奶奶说他从小很苦,没有爸爸,妈妈早早得病死了,上学的时候全村凑不出他的学费……”
“还有,我病人的女儿,是他资助的学生……”
钟意一开始是骄傲的,可是说到后面,声音闷闷的。
那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从小没见过社会险恶,从小什么都不缺,什么都不用去抢。
他们在父母庇佑下长大,自有父母帮他们打点好一切,长大之后心思单纯傻白甜了些,合情合理。
可是顾清淮不一样。
她能从他身边人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他一整个贫瘠的少年时代。
她想象不出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去跟全村借钱,只为凑够新学期的学费。
他有没有遭到白眼?
他有没有被人避之不及?
他是如何把少年最宝贵的自尊心踩在脚下?
她也想像不出,一个从小没得到多少爱的小孩,要付出所少努力吃多少苦,才能长成一个如此温柔干净的大人。
明明工作比谁都辛苦昼伏夜出见不到人,明明过得比谁都节俭衣服碎了缝上迪迦,却闷不吭声资助小孩子上学。
钟意沉默,手背蹭过湿润的眼睫。
她等着妈妈问她最害怕的问题,问顾清淮是做什么工作的。
可妈妈半晌没有说话,钟意心提到嗓子眼儿,而后听见她问:“长得好看吗?”
钟意“噗嗤”笑了:“一米八八,肤白貌美大长腿。”
钟意妈一下子开心了:“那他喜欢你吗?”
钟意:“可能也许是喜欢的……吧?”
钟意妈长舒一口气:“有时间带他来家里吃饭,妈妈做好吃的给他。”
钟意眼睛亮晶晶:“妈妈最好了!”
妈妈拧了一把她的脸:“早些睡觉。”
她带上门,到最后也没问那个男孩子做什么工作。
自己的女儿,她最了解,如果男孩子工作很好,她肯定就告诉她了。
但是工作有什么重要呢?
只要他品行端正对她的钟意好,她就没有别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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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燕城镇开车到隔壁省海边,一个小时车程。
钟意猜,那位山区长大的南方帅哥没见过海,她想带他去看。
她睡不着,闭眼全是他,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傻笑。
上次如此亢奋,还是小学等着过六一的时候。
之前顾清淮给她分享歌,所以她有他的听歌软件账号。
打开他听的歌,从上往下看去,好像一路抵达他的少年时代。
最上面,是他们一起去听的音乐节,是《这是我一生中最勇敢的瞬间》。
往下,是他唱给她的《宝贝》,是分享给她的《你要如何我们就如何》。
再往下,好像才是他真正喜欢的乐队,荷兰乐队,美声金属,叫nightwish。
夏夜蝉鸣阵阵,钟意戴上耳机。
想要听他听过的歌,走他走过的路,一点一点弥补那些不曾参与的过去。
翌日,外面天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她已经在卫生间洗漱。
他们约在凌晨四点见面,她却三点就起床收拾自己。
头发洗过柔软蓬松,身上是一条温温柔柔布料垂坠的白色连衣裙。
顾清淮车提前半小时开到钟意家楼下,钟意随手拉开窗帘,刚好看到。
目光黑暗里相撞,她冲着他拼命挥手。
顾清淮发信息:【怎么起这么早。】
钟意回:【你不也是一样!】
因为想见你啊。
钟意下楼,没到膝盖的裙摆翻飞,小腿纤细,像一只轻手轻脚的蝴蝶。
上车,系好安全带,视线一对上,眼睛就无可救药弯成月牙:“出发!”
到达海边时,太阳还未升起,海边有露营的帐篷有架起的相机,太阳尚未蹦出海平线。
钟意脚踩在沙滩,想要随地落下,顾清淮轻声喊她:“等一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俯下身,手绕到她的身后,猝不及防的清冽气息。
明明没有一寸相贴,却像是把她圈在怀里,等她反应过来,那衬衫袖子已经在腰上打了结。